第14章 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

第14章 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

風琴掩合了蓋子,最後一抹尾音沉甸甸地回響在人去樓空的教堂裏,所有的人都離開了,留下了罪的忏悔,帶走了上帝的祝福。

唐琛也合上了《聖經》,靜靜地坐在那裏,注視着布道臺上一排排晃動的燭火,濃秀的眼眉半垂不垂,低沉的嗓音在空蕩的教堂裏遠比風琴的嗡鳴聲更輕顫人心。

“找我什麽事?”

顧西元的音帶壓抑得久了而帶出幾分沙啞:“前天曉棠的兩個同學來看游龍旗,兩天了還沒有回家,開始以為是去哪兒玩了,但我懷疑他們是在唐人街裏失蹤了,不知出了什麽事,我們都很擔心,報了警也沒用,我只好來找你,想請你幫忙找找他們。”

說完這些話,顧西元希望唐琛能轉過臉來看看自己。

唐琛卻依然望着布道臺,沒有任何的表情:“理由。”

“什麽?”

“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

顧西元的兩眼也望向了那些燃燒的蠟燭,細長的燭臺上墜着燭花凝結而成的白色眼淚。

“都說神愛世人,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神明的存在,但我相信,在唐人街裏,唐琛這個名字在許多人心裏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唐琛沒說話,顧西元繼續道:“失蹤的兩個孩子,不是華人,也不是你們唐人街裏的人,更沒交過什麽保護費,他們的父母在焦急地等他們回家,我和曉棠也寝食難安,找他們不需要什麽理由,只因他們是兩條鮮活的生命。”

唐琛似乎笑了,過輕過快,淡薄如煙,令顧西元有了一種自己很愚蠢的感覺。

“這個世界每天都死人,神是愛所有人,賜我們生也賜我們死,都不是你我能決定的,顧西元,我不是神,你也不是,我們都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罷了,沒有對錯,沒有必須,但是一定會有一個理由,只是……你的理由并沒有打動我,在我這裏幾乎是不成立的。”

“唐琛,我來找你是因為我信你能找到他們,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選擇。”

唐琛終于轉過臉來,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注視了顧西元幾秒,薄唇微啓,帶出一抹笑意:“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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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元不假思索地說:“你的條件,我答應了。”

“什麽?”唐琛濃黑的眉毛微微一揚。

“你的新車由我來開。”

唐琛忽然傾身靠近了顧西元:“你說什麽?”

茉莉清香鑽入了鼻孔,顧西元暗自磨了磨牙:“只要薪水過得去,我可以跟着你幹。”

唐琛的笑意加深,瞬間又消失,顧西元的心也随之一沉。

果然,唐琛站起了身,抻了抻西裝的袖口,一直等在不遠處的阿江和阿山走了過來,阿江遞上帽子,唐琛接了,戴在頭上,不緊不慢地說:“顧西元,你考慮的時間太長了,我已經不需要什麽司機了,下次吧。”

顧西元臉上硬朗的線條瞬間僵了僵,随即又松弛下來:“看來是我來錯了,對不起唐先生,打擾了。”

唐琛看了他一眼,從從容容地說:“我沒說不幫你這個忙,要想找人,那就跟上來。”

顧西元按捺住想要咬誰一口的沖動,兩腳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已經走出教堂的唐琛。

唐人街裏一家老式的茶餐廳,不大,只有幾張桌子,自唐琛進來後,先前的幾個主顧很識趣地結賬走人了,老板親自過來招呼,将最裏面的一張幹淨桌子又抹了幾把,殷勤備至地問:“唐先生,今天有空過來?”

唐琛倒是很随和:“生意怎麽樣?”

“那還用說,有您常光顧,錯不了。”

老板也不問唐琛,扭臉看向顧西元:“這位先生……您想吃點什麽?”

顧西元略一思忖:“我跟唐先生一樣就行。”

唐琛輕輕一笑。

“好的,唐先生,您的老三樣馬上就來,請稍等。”

唐琛的老三樣很快擺上了桌,蝦餃、菠蘿油、蒸牛肚,外送一份當天的時令鮮蔬。

都是雙份,顧西元掃了眼牆上的餐單牌,覺得自己重複的有點傻,而且每樣只有一點點,就算把唐琛的那份都吃了,也不飽。

“你就吃這麽點?”顧西元忍不住問,想起唐琛來家那次,吃的也不算多,但眼前的三小碟,估計連曉棠都不夠吃。

唐琛扭臉又對老板說:“再來一碗鮮蝦面和腸粉,面要加量。”

“好嘞。”

門口的那張桌子只坐着阿山一人,擺了七八樣,邊吃邊向街上張望着,沒多久阿江便回來了,匆匆走到唐琛身邊,唐琛正拎着小瓷壺,将蘸料汁緩緩地澆在顧西元的腸粉上,阿江有點意外地瞥了眼顧西元,遲疑着沒開口。

唐琛放下了瓷壺:“說。”

“是丁三爺的人,男學生在三號賭檔惹了事,估計現在還在那裏。”

唐琛點了下頭:“先吃點東西吧。”

阿江走回門口的方桌,不禁又回過頭向裏端看了一眼,只見唐琛又将最後一片蒸牛肚放到了顧西元的面碗裏,顧西元卻只顧低頭禿嚕着鮮蝦面。

阿山順着哥哥的目光也轉過頭來,看了看,不明所以地又轉回來問:“你在看什麽?”

阿江白了他一眼,低聲說:“沒什麽,吃你的。”

吃過飯,唐琛用餐廳的電話不知往哪裏打了個電話,只聽了一耳,說了聲知道了便挂上了。

依然由阿山開車,阿江坐在副駕上,顧西元與唐琛坐在後排上,車很寬大,兩人的中間鬥大的縫隙,各自放着一只手,唐琛的手修長骨感卻又不失潤澤,指甲修剪得幹淨玉透,中指戴着一枚類似黑金的戒指,上盤一條金色翔龍,不經意間流光暗彩,之前來家做客,不曾見他戴過,許是特意摘了去。

顧西元正看着,那只手忽然動了,戴着戒指的手指向上擡了擡,顧西元收回了視線,正對上唐琛的目光,唐琛淡淡道:“青龍堂徽章,戴上它沉的不止一根手指。”

“其他堂主也都有嗎?”

“嗯,不過戒指上的玄武、朱雀、白虎在我這裏可不是什麽靈獸,鄭明遠是匹惡狼,楊啓年是只老狐貍,而白虎堂的丁義……”唐琛笑了下:“是條毒蛇。”

顧西元不再言語,唐琛又将目光投向了熙來攘往的唐人街。

所謂的三號賭檔是來自鴻聯社白虎堂自己的編號,唐琛的車停在一間鐵栅欄的門口,阿江下車替他開了車門,唐琛緩步邁下的同時,門口的兩名壯漢,其中一人迅速打開鐵門疾步向內走去,另一名也已趕到近前,恭敬地問:“唐先生,您怎麽來了?”

一般的情況下,幾個堂主之間很少涉足別人的生意,唐琛大駕光臨,讓這個小弟多少有點意外和不安。

唐琛看都不看他,邊往裏走邊反問:“我不能來嗎?”

小弟連忙堆笑:“哪裏的話,唐先生,裏邊請。”

一條狹長細窄的穿堂,昏暗、雜亂,乍一看就是普通民居,再往裏走,又是一道不起眼的小門,門上懸着一盞燈,更加的昏暗,剛才進去的人想是報了信,小門打開的同時,顧西元已經隐隐聽到裏邊的嘈雜,人聲沸沸,骰牌嘩啦。

走進去,煙霧缭繞,潮水般的聲浪鋪天蓋地,充斥着耳膜,大多都是男人,叫嚣着下注、開牌,人人的臉上都汗膩膩地汪着油,目光癡迷且貪婪,仿佛每一張牌,每一個轉動的骰子才是他們全部的生命。

唐琛徑直往賭檔深處走去,漸漸有人發現了他,聲浪猶如傳染般地,很快止息,所有人都望着他,不再作聲,卻又緊緊攥住手裏的賭注。

唐琛走到最裏邊的一扇小門前,回臉掃視了下全場,淡淡地說了句:“繼續玩。”

聲浪再次澎湃,所有人又都叫嚣起來。

顧西元不禁摸了摸發癢的耳朵。

推開那扇門,身後的聲浪又都被關在了門外。

外間沒人,裏間頃刻走出幾人,将唐琛有意無意地攔在了外間。

一人黑綢上衣短打扮,四十來歲,還保持着道上的傳統規矩,沖唐琛略抱了下拳,态度還算謙恭:“唐先生,不知今日貴足踏賤地,所為何事?”

唐琛随便撿了張椅子,坐下來,阿江阿山很自然地分站在他身後,顧西元也站在了他的下手,面對着這幫白虎堂的人。

“要兩個人。”唐琛的口吻稀松平常,好似來這裏只是随便過來看看,卻又相當明确,他要的不管是什麽,一定在這裏,而且,他也一定會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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