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忍不住

第18章 忍不住

第二日,陰着天,顧西元起的比較晚,四下裏烏沉沉的,墨綠色的絲絨窗簾直垂到地,掩合得一絲光亮都投不進來,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對面五鬥櫃上座鐘,快十點了,這一覺睡的其實不過才三四個小時而已。

斷了的手臂隔着石膏越發的沉重,疼得清醒惱人,披着絲滑的睡衣,吊着手,勉強洗漱完畢,鏡子裏的面容猶自帶着幾分疲累,下巴的青渣也冒了出來,找出刮臉刀,抹上古龍味的剃須膏,一下一下細細刮着,腦子裏卻鋪滿了一雙把玩這刀子的手,靈活刮搔,臉上、身上瞬間又熱了熱,空氣裏也浸潤着初夏時雨季即将來臨的潮濕悶熱,好像個悶罐子,直教人蠢蠢欲動又空虛煩躁。

顧西元一頭紮進盥洗盆裏,沁涼的水裏憋着氣,人家唐琛能做到的,他顧西元怎麽就做不到?一個聲音反複警告着,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先前的言語舉動未免輕浮,誤了事也糟踐人,都是罪過。

拉開窗簾,屋裏依舊暗沉沉的,這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絲絲縷縷,纏纏綿綿,窗外連這個小陽臺,對着一座山,蔥蔥茏茏的,好似半浮在雲霭裏的仙境,拉開門,吹進來的風也有些微微的青草香,院子裏的花草樹木也都被雨水滋潤着,只是過于的繁茂,看上去有種要把整座宅子都包圍的氣勢,像極了昨晚唐琛那充斥着血絲的眼底,巋然不動,卻又殺氣騰騰。

衣櫃裏的衣服都是簇新的,連內衣都齊全,也不知是原先就有的,還是阿香後來收拾房間補進去的,自己和唐琛身量大致差不多,西裝都是定制的,吊着胳膊也沒必要穿的那麽齊整,顧西元随便撿了身短衫長褲換上了。

出了客房,走廊裏寂寂無人,盡頭的一間房門開着,潮膩膩的空氣裏有股淡幽幽的檀香氣。

顧西元走過去,宛若走進了一座宮殿。

“顧先生,你醒了?”

“叫我西元,你在做什麽?”

“這裏水汽大,每逢雨季都要熏一熏的,唐先生喜歡。”

屋裏只有阿香一個人,一手提着鎏金的香薰籠子,一手舉着把蒲扇,邊轉悠邊呼扇着,盡可能的讓袅袅的煙霭彌散在房間的每一處。

這應該就是唐琛的卧室了,一水的象牙白的西式家具,鑲金嵌銀的,紫紅的落地帷幔,雲霞似的喬其紗簾,超大的床上懸着淺駝色的床幔,沉甸甸地墜着挽花流蘇,随處可見的壁畫、古董、小擺設,依然是中西兼容,外面也有個陽臺,窗外便是顧西元在客房裏看到的那座山,角度不同,視野卻更開闊,可以直接看到山腳下那條蜿蜒的山路,整間房雖大卻透着擁滿,濃墨重彩,沒有留白,隐隐地一股奢靡氣息。

顧西元笑了下,卻被阿香捕捉到:“顧…西元,你笑什麽?”

顧西元沒有回答,只問她:“唐先生呢?”

“一早就出去了,叫我們誰都不要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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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了?”

“不知道,你一定餓了吧,我去叫吳媽備飯。”阿香熏完香,颠颠地跑了出去。

衣架上搭着一套寶藍色絲綢底的睡衣,顧西元走過去,指尖觸了觸,終究還是忍不住摸了摸,絲絲涼涼的,低下頭,嗅了嗅,茉莉清香,遂又忙放開手,懊惱自己的舉止暗龊,總是忍不住,忍不住……

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吳媽、阿香和顧西元三個人。

窗外的雨越發的緊密,餐廳外的梧桐全身都濕了,青色的外皮變成了深棕綠,唐琛的私宅到處都透着清虛寂寥,就像一座被冷落的宮殿。

吳媽将早餐擺上桌,牛奶、雞蛋,小籠包……連帶着四五樣小菜,都很精細,顧西元跟她說了幾次不要喊顧先生,可她依然改不了口,也不似阿香那般随意,職守着本分,将幾份報紙放在桌角,這才退下了。

顧西元一邊吃着早餐一邊翻閱着報紙,雞蛋堵在嘴裏,漸漸停止了咀嚼。

《三藩日報》上一則關于日趨緊張的治安問題的社會新聞下端,附載着另一條刑事命案的報道,昨天在唐人街一家屠宰場的污水池裏,發現了兩具高度腐爛的屍體,接到報案後,唐人街警署的喬伊警長及時趕到現場,并對報案人和相關人員進行了調查,從屍身上殘留的衣物特征來看,他們很有可能與不久前鴻聯社白桦(白老大)在戲園子被殺一案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基于案件保密條例,喬伊警長不方便透露更多,但是信心滿滿地表示,會加速破案的進程,為保一方安寧他将不惜餘力地打擊這樣的犯罪行為。

報道記者:蘇姍妮。

顧西元想起白老大出殡那日,勇闖游龍旗隊伍的那名西人女記者,曾經大聲指責唐琛就是殺害華人記者陳浩林的兇手。

飯後,顧西元喚來了阿香,打聽着下山的捷徑,阿香啊了一聲,指了指外面:“下着雨你胳膊又有傷,怎麽還往外跑,要是先生回來問起你,會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不好說的,先生不是每天都回這裏來,總要陪在白小姐那裏,之前回來會叫阿寶打電話,現在阿寶不在了,就更不好說了。”

“你們為什麽都叫她白小姐而不是唐太太呢。”

阿香櫻唇微抿,輕聲說:“唐先生算是入贅白家,白老大不許別人喊白小姐為太太,日子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不過……我看唐先生自己也并不怎麽介意,對外介紹的時候,也都是我太太白茹玉白小姐,這樣子。”

顧西元出了會神,阿香怕他出去,又補了一句:“這裏沒車下山很難的,走出去的話要好久,平日裏買菜都是阿寶開車帶我們去的,西元,唐先生走的時候囑咐吳媽晚上做條魚,怕是不會回來的太晚,你還是安心在家養傷的好。”

窗外嗚隆隆地一陣雷聲似乎也在預告着今日不宜出行,顧西元只好點點頭:“好,就聽阿香的。”

阿香松了口氣,吳媽出來喊她:“阿香,先生衣櫃裏的香囊都換過沒有?這樣的天氣要勤換着點,免得失了味。”

“好,我這就去。”

許是怕客人無聊,阿香很曉事地打開書房,讓顧西元随意挑選幾本愛看的書,唐琛的書房很大,裝飾的倒比卧房簡單古樸了許多,書架上中西文的都有,琳琅滿目的,随意挑了幾本,回到客房,慢慢看起來,一夜未眠的人,聽着綿綿不絕的雨聲,嗅着字裏行間的墨香,漸漸合攏了雙眼。

厚厚的地毯上擦過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客房的門輕輕開了,锃亮的鞋面上帶着剛剛從外面濺到的幾滴雨珠,在房間裏停了停,然後緩緩地移到床邊,停駐了許久,撿起熟睡之人手裏松松握住的書。

正看的那頁,偏是一句讀熟了的:我只求你做一件事,就是要你做一個忠誠的情人……

合上書,赤色的字體映入眼簾《夜莺與玫瑰》。

又将書打到那一頁,輕輕地塞回熟睡人的手裏,駐足了片刻,腳步回轉,房門掩合,擦過地毯,漸漸遠去。

顧西元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晚餐果然有魚,川味烹饪,還有他最愛的麻婆豆腐,只是餐廳裏只有他一個人用餐,吳媽阿香都在廚房裏用過晚餐了,他現在還不是唐先生的司機,在她們眼裏,他是唐先生請來的客人,很重要的客人,誰都不會輕易打擾他。

唐琛也沒有回來,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沒完沒了,顧西元在這座空寂的宛如宮殿般的大宅子裏,一待就是三天。

只能從每天送來的報紙上,知曉一些外面的事情,他在這裏離群索居,外面的世界已經鬧翻了天。

白虎堂的幾個賭檔先後被西人警署抄了窩,賭不賭的,只要人在場,一概被抓上了警車,藩市幾個警署的監獄裏,塞滿了人,大多都是華人。

雨終于停了,天空放了晴,碧藍清透,叫人看了再也熬忍不住,顧西元用客廳的電話給張庭威打了個電話,知他家有輛老爺車,游說了半天,張庭威說這不是借車,而是偷車,家裏人向來不許他亂碰他爺爺的這輛車。

等了許久,張庭威才按着顧西元所描繪的找到了唐琛的房子,翡翠綠的琉璃瓦,只此一家。

催促着張庭威快開,老爺車不是老牛車,張庭威早就不瘸了,可手腳配合的生澀,又擔心碰壞他爺爺的車,開的慢吞吞,顧西元要不是吊着手臂,真想奪過方向盤自己來開。

一路上先打聽着白虎堂賭檔被抄的事,張庭威所知甚少,只說他家有個夥計那天被抓了,到現在也沒有放出來,謝寶華幾個幫主首當其沖,也都被關押着,白虎堂的丁義天天跑西人警署跟他們交涉要人。

“那唐琛呢?”顧西元迫不及待地問。

“唐琛?不知道,不過他們鴻聯社雖有內鬥,但遇到事了,向來齊心對外的,尤其是不能讓西人占了上風,這次的事件,可不光是白虎堂一家的事,那是整個鴻聯社的利益,幾個賭檔一年下來,可以養活半個唐人街,估計唐琛也在為這件事奔波吧。”

顧西元忽然冷笑:“養活半個唐人街?我看是養活半個鴻聯社還差不多,十賭九敗,沾了賭的到最後哪個不是家破人亡?”

張庭威瞟了眼顧西元,一時沒應聲,過了會才問:“你這是要去哪啊?不回家看看你媽啊?”

“先不了,找個公共電話亭把我放下,我先打個電話。”

“剛才為什麽不打?”

“你就別問了。”

“總是這麽神秘兮兮的,那會上學的時候就早出晚歸的,害得我以為你在外邊交了男朋友。”

“別廢話了我的大少爺,回頭唐琛要問起你,你就都按我教的說,懂了嗎?”

張庭威似懂非懂,點頭就是了,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卻又含着笑問:“你這就算…跟着他了?”

顧西元扭臉瞪着開着牛車的張司機:“我欠他錢,住這養傷也要從薪水裏扣的。”

張庭威白讨了個沒趣,嘟囔着:“這唐琛看着挺氣派的一個人,想不到這麽摳,你還救過他呢。”

“老板不都這樣?”

“哦……”張庭威還是皺了皺眉:“我怎麽覺得,他把你養在這,跟他媽弄了個小公館似的……唉喲西元,我錯了,真的錯了,你放手,當心胳膊,當心我爺爺的車。”

進了西藩,車輛多起來,老爺車靠路邊停了,顧西元跟揉着紅耳朵的張庭威要了幾個硬幣,走入街邊的電話亭。

“喂,請幫我接《三藩日報》……”

“你好,這裏是《三藩日報》總機。”

“你好,請問蘇姍妮小姐在嗎?。”

“請問你是哪裏?”

“你跟她說,我是她的線民,有重要線索向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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