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
第22章 藍田日暖玉生煙
坐在索菲亞教堂裏,聽着臺上老牧師宛如自語般的宣講,風琴配合他間歇性地嗡嗡響起,在這樣一條看不見的舒緩而規律的節奏中,透窗而照的日頭,被彩色的窗棂扯成絲絲縷縷的軟絮,暖暖地覆在身上,顧西元的兩眼漸漸往一處粘合。
西元小的時候顧夫人也帶他去過幾次西人教堂,也是奇怪,一向頑皮的他只要坐在教堂的長椅上沒多會兒就呼呼大睡,直到顧夫人做完禮拜拍醒他,一來二去的也就不再帶他去了。
一連幾天都悶在唐琛的公館裏,唐琛也不見回來,西元也不好再随意出去,總是站在窗前眺望遠山,或者樓上樓下漫無目的地游走,幾次走到唐琛卧室紫紅色的門前,都停住了,吳媽和阿香不做事的話,從不上樓來,想了想,西元還是沒有推開那扇緊閉的房門。
給家裏打電話,顧夫人聽他一切都好,只是工作忙碌,彼此叮囑照顧好自己,顧夫人又問他什麽時候回家?妹妹曉棠便把電話搶了過去,兄妹倆一語雙關調侃了幾句,西元又囑咐她,為唐琛做事的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母親。
放下電話,顧西元又望着那條山路發呆,什麽事都做不了,他得想辦法出去。
昨天晚上唐琛終于回來了,臉上略有疲态,只跟顧西元打了個招呼,連阿香特意為他泡的糯米紅棗茶都沒喝上一口,便回樓上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唐琛穿上那套珍珠白的西裝,看樣子又要出去,西元想起今天正好禮拜天,便問他是不是去教堂?
唐琛倒是反問他:“在這裏悶得慌,想出去?”
西元實話實說:“悶的要死。”
唐琛點頭:“那就跟我走吧,穿上新做的衣服,別太随意了。”
于是顧西元在張師傅做的幾套新衣裏,挑了身淺灰色的薄料西裝,配上深藍色的領帶,唐琛見了,盯了半晌,方才笑道:“很雅致。”又說:“瑞福祥的料子都是上好的,張師傅的手藝也是唐人街最好的,舒服嗎?”說着,便将目光從頭掃到腳。
“挺合身的。”
唐琛含笑上了車。
顧西元在這笑裏,忽然想起那日張師傅量尺寸的事,面皮一熱,白了唐琛背影一眼,随即也上了車。
終于從清冷的公館走出來,顧西元暗暗籲了口氣,街景還沒看夠,便坐進了索菲亞教堂,成為這間教堂裏,唯一一個坐在唐琛身邊且昏昏欲睡的人,布道的牧師罕見的走了神,不時的将目光瞥向前排的兩人,輕簌了幾聲,那人卻不見醒。
Advertisement
唐琛的目光也從布道臺上回落人間,扭臉看了看,身邊的男人垂着頭,抱着那條傷臂,英俊的面容睡意朦胧,濃長的睫毛在煦暖的陽光裏也似鍍了層金,這讓他原本清透微黃的麥色肌膚色澤更加鮮亮、明快,宛若一塊剛出爐的雞蛋糕,誘人去咬。
突出的喉結上下一滾,唐琛将目光移回布道臺,瞬間又拉了回來,重新定睛顧西元,毫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變化,漂亮的眼眉瞬間一揚,後排的阿江也不禁好奇,向前湊了湊,瞟向顧西元。
顧西元的嘴唇周正得像只精心捏合的水餃,唇角微揚,唇珠紅潤,似笑非笑的,透着溫潤、和善,因夜裏悶熱,開了窗睡的,有點着涼,鼻子不通氣,吃了兩片西洋藥,那藥也令人困乏,伴着教堂的祥和,即便坐着,也睡得沉酣。
只是……
一行清涕緩緩流出,亮晶晶地懸在鼻尖上,宛如一顆露珠,欲落不落的,唐琛此時正凝望着這顆露珠,令人一時揣測不出他的心思,既漠然,又不肯移目。
坐在隔壁過道上的阿山看不清這裏的情形,只道是唐先生不滿意顧西元睡着了,頻頻給阿江遞眼色,阿江也不理會他,有心想推醒顧西元,又見唐琛看得入神,憑直覺還是不要打斷他為妙,只好不時拿眼睃着顧西元,希望他自己能早點醒來。
那露珠墜了墜,變了形,更加的飽滿欲滴,眼看着就要墜落下來,唐琛這才從口袋裏掏出一塊藍絲帕子,在顧西元的鼻子上飛快一擦,管風琴聲嗡鳴四起,唱詩班齊聲合唱,莊嚴而又聖潔: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顧西元猛然驚醒,睜着一雙泛紅的睡眼茫然四顧。
敬拜結束了。
唐琛若無其事地合上了聖經,只待衆人都走淨了,他再離開。
“見諒,睡着了。”顧西元吸了吸鼻子,還是不通氣,說話都囔囔的。
唐琛也不言語,只将手中的藍絲帕子緩緩地塞進顧西元的上衣口袋,眼裏空蕩蕩的冷,幾根手指貼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繼而轉身向等在不遠處的牧師走去。
顧西元怔愣着,目光随他而動,見他跟牧師低語,這才看向近旁的阿江阿山,兄弟倆都瞪着自己,神情也頗為異樣,西元有些讪讪地:“睡着了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阿江剜了他一眼,向外走去,阿山自從白虎堂見顧西元自斷手臂,對他親厚了許多,這時咂吧了下嘴,粗聲粗氣地說:“沒什麽大不了?唐先生做禮拜,你在他身邊怎麽能睡覺呢,多讓他沒面子,還有啊,別怪我沒提醒你,唐先生再怎麽寬待我們,可我們畢竟是保護他的人,就算睡着了也得睜着一只眼,你倒好,睡的鼻涕泡都出來了。”
呃?!
腦仁一震,西元連忙掏出那塊藍絲帕子,打開一看,一點幹涸的污漬,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臉騰地又紅了,遠遠地去看唐琛,他開完支票正與牧師道別,離開時,看了眼拿着帕子的顧西元,只招呼了一聲:“走了。”便低眉淺笑地,從他身邊匆匆掠過。
顧西元用那帕子狠狠地擦了下鼻子,茉莉清香直沖入鼻,不禁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回蕩在教堂高高的屋頂上。
下午又陪着唐琛去了西區,依舊在賽伯格廣場那家露天咖啡館裏,老板見了他惶惶不安,想來唐琛也是熟客,但上次槍殺事件後,老板陰影揮之不去,總時不時地多看這邊兩眼。
唐琛點了杯黑咖啡,又替顧西元要了紅茶,說是咖啡有刺激性,不利于傷口的愈合,顧西元也不與他争論這壓根沒依據的說法。
阿江阿山站在不遠處的兩根石柱後,手搭腰間配槍,瞭望四周,顧西元這才明白上次兩人為何突然現身射殺那個假扮女孩的侏儒,這個位置既不妨礙唐琛喝咖啡,又能不離左右地保護他。
短短幾個月,他們從陌生的路人,變成了同坐一桌的“自己人。”
望着單手點煙的顧西元,唐琛淡淡地說:幸好打的不是右臂,否則我恐怕看不到你拿畫筆的樣子了。
顧西元一笑,看了眼阿江阿山,問道:“唐琛,唐先生,有件事我很想問清楚,才好安心住你的公館,喝你這杯紅茶。”
唐琛看着他,優雅地偏了偏頭,示意他說。
“我究竟是你的司機還是你的……座上客?”
唐琛拿起西元丢在桌上的香煙,也點了一支,悠然地吐出一口煙霧:“你說呢?”
“不知道。”
唐琛吸着煙,目光投向廣場,直至吸完了,撚滅它,才不明所以地一笑:“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什麽?”顧西元屏氣凝神地望着這個總是高高在上、俯視一切的人。
唐琛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眉宇輕鎖,不緊不慢地說:“是什麽有那麽重要嗎?”
顧西元将一塊方糖丢進他的杯中:“随你好了。”
唐琛緩緩攪動着半融不融的方糖,黑色的瞳眸裏流動着一縷柔光:“西元,我們相逢就是在這家咖啡館,其實那天真正救我的人,是你,你震驚的表情出賣了那個槍手……”
顧西元的唇角微微一凝。
唐琛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之後我們一起從禦膳坊死裏逃生,又一起去找丁義救你的朋友,這些難道不是命中注定嗎?”
顧西元笑了下,帶着一絲感傷:“我不太信什麽命中注定。”
“哦?是嗎,遲早有一天,你會信的。”唐琛似笑非笑地說。
四目凝視,扯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纏纏繞繞,唐琛的眼睛太過明亮,顧西元被他吸着,又被他刺着,唐琛似乎感同身受,取出墨鏡戴在臉上,又從近旁的報刊欄上拿下今日的報紙,一頁一頁翻看起來,不再理會顧西元。
顧西元喝着紅茶,已經漸冷,滑入愁腸,都是苦澀。
砰地一聲響,背對廣場的顧西元想都沒想,撲向了唐琛,撞翻了桌椅,咖啡、紅茶灑滿一身,身下的唐琛被他壓着,暖玉般地擁着他,頭上身上也盡是茶水的污漬,卻什麽都不顧地嗤嗤笑道:“放松點,我的救命恩人,這只是一個爆炸的氣球。”
阿江阿山喊着老板收拾一下。
顧西元窘迫地想從他身上爬起來,無奈單臂難撐,又被唐琛一把拽了回來,軟語低沉,吹進西元漲紅的耳裏:“顧先生,果然系喺左邊呢(果然是在左邊呢)!”
--------------------
喜歡此文的朋友,請多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