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逢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重逢
從羅剎海到靈川, 幾乎跨越了整個生界,郁峥得到消息便一刻不停往回趕, 然而快要到靈川的時候,他卻停在了半路上,不敢再往前。
這三年他為了找阿初,将生死兩界翻了個底朝天,先是去的死界,讓亡冥之主把所有魂魄都點名檢查, 确認沒有阿初後再回的生界,從最普通的凡人市井街巷,到羅剎海這些仙神也不敢往之深入的艱險之地,他幾乎全跑遍了,連一縷花香也未能尋到。
靈川是他最大的希望, 也是最後的希望。
明明三年下來, 他的心性已經硬生生被磨砺得平和了, 可越接近靈川, 他越感到躁動不安,焦慮得呼吸都沒有一刻是平穩的, 這讓他有了強烈的預感:小花就在靈川。
近鄉情怯,近人更是,三年來他只顧着找人, 固執地遵循這一執念,仿佛已經成了本能, 卻沒有想過真正找到後要怎麽樣, 他們之間并不能稱得上團圓, 小花還恨着他,即使找到了, 也不一定願意與他相見。
于是他變得躊躇不安起來,靈川近在眼前,他卻不敢再進一步,甚至連同心鈴都不敢晃動,百般糾結後,還是折返了回去。
他不能就這麽莽莽撞撞見小花,總得做點準備才行。
首先,重逢相見,他不能空着手,然而世間俗物,都不能入小花的眼,他苦思冥想許久,還是回昆吾山将碧翎衣和陰晴傘帶上,碧翎衣護身,陰晴傘能随時下雨,雖然是小花曾經看都不屑看一眼的東西,但他還是覺得适合對方,即使相逢時送不了,以後也能給。
接着,他又去了俗世買了無數盞燈,昔年他同小花共乘靈橋時曾允諾,等他求得真仙,便帶小花去看人間最璀璨的燈火,如今他豈止是真仙,從前做過的承諾,如何能不一一兌現。
除此之外,他還帶了亦宸的指骨和腿骨。
他誅殺亦宸的時候,正處于最癫狂的狀态,事實上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等清醒過來,對方連神魂都被他焚燒殆盡了,只餘下幾根指骨和兩截腿骨,因他彼時尚存一絲理智,記得這雙手折斷過小花的腿,便特意留下,等見到小花,他要好好解釋一番,并将神骨拿給對方瞧,告訴小花自己已經親手報了仇,折了亦宸的腿,焚了亦宸的神魂,但又覺得會吓到小花,猶豫到時候要不要拿出來。
準備好見面禮,他又在無人之處對着鏡子練習見到小花後要說的話,卻怎麽都不能滿意,直到靈川都快要封閉了,他才暫且放棄,等先見到人再說,總能找到說話的機會的。
思索再三,他最後決定把靈橋也帶上。
他沒有忘記靈橋,之後讓開陽把靈橋帶回了昆吾山,在邊緣養着,靈橋消化完花蜜,身上的妖性越來越弱,已經和靈獸無異,即使接近紫川飛瀑,也不會難受痛苦,在昆吾山和靈獸一起無憂無慮生活着,偶爾想起逝去的阿初,還是會很傷心。
小花心軟溫善,想必一直惦記着靈橋,他帶靈橋去,了卻對方的夙願,也是一樣很好的見面禮。
做完這些準備之後,他再次前往靈川。
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再也不是那個人人稱頌敬仰的戰神,靈川是潔淨之地,容不下魔這等污穢之物,他雖然不懼靈川,但此行是為了尋人,不願招惹是非,因此完全隐匿了氣息,混在求親的人當中。
此時天色蒼茫,往來看不到什麽人,只有一個白衣小仙匆匆趕路,他随着那小仙來到靈川入口,在對方被盤問之際,已經踏上桃花石徑往前走。
桃花路不長,盡頭處豁然開朗,靈川遍地是蔥茏草木,入眼皆綠,時不時夾着團團簇簇的紅粉白黃,石徑通往左側,直達一座獨立的小殿宇,應該是接待賓客所用,其餘處幾乎再無人跡,雜亂而充滿生機。
而右側不遠處有亭隐沒于草木之中,不仔細看很難注意到,中有人影交錯,郁峥沒看過去,顯然這等荒涼之地不是靈川人的住所,他打算繼續深入,去人多的地方找尋,實在不行再去找古心芙查探,對方需要侍奉新主,應該還沒有回歸天地,等七星來了再将紫川水獻上,不至于會為難他。
他這麽想着,還沒找到人,已經緊張到心懸在嗓子眼裏,又見右側亭中有人撥開草木往這邊跑來,步履輕快,洋溢着無邊的喜悅,仿佛久經離別後的重逢,以至于他也被感染,不由側目望去。
這一望,卻讓他直接定在了原地,渾身血液都凝固住,大腦也停止了思考。
夜色中飄來一縷熟悉的香,霎時如狂風驟雨,洪水激蕩,将他沖刷得幾乎站也站不穩,他的大腦終于動了起來,掀起劇烈的風暴。
他看見那人在将近一人高的草木間穿行,一手撥開搖曳的春枝,一手微微撩起略顯繁複的衣擺,大概是跑得太急,踉跄了一下,才扶着花枝改為快走,縱然天光黯淡,夜色沉沉,也遮不住那一身的光彩,一雙靈動的眼眸因為激動喜悅而異常明亮,成為人間璀璨的星。
他最喜歡那雙眼睛,遠遠來迎接他時,都會閃爍動人的光芒,不用說話也能讀懂其中的情誼。
他太熟悉這張臉,也太熟悉這樣的情景,曾經無數次,他從後山或田地裏歸家時,小花就會這樣快快樂樂跑出來迎接他。
和現在一模一樣,神情,動作,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從來沒有想過,就這麽意外見到了他朝思暮想遍尋不得的人。
他的心卡在嗓子眼裏,似乎已經停止了躍動,他曾看着花朵枯萎埋葬,痛心成魔,當花再次在他面前綻放,鮮活明亮如往昔時,他卻像個雕像一般僵立,甚至忘了相迎,覺得跟做夢似的恍恍惚惚,怕自己出現了幻覺,一碰觸就會破碎。
那是他的小花,只是看一眼他便能确認下來,他的嗓子發幹發疼,走之前才對着鏡子演練過的話統統抛在了腦後,一句也想不起來,他擡起一只手,又邁了一只腳,卻連走路都忘了怎麽走的,更別說相迎了。
他更沒有想到,小花會這麽喜悅地來迎接他,好像前塵糾葛和怨恨都不存在了似的,想來愛意太深,三年的思念太刻骨,足以将怨與恨消磨,只要能相見便能抵消一切,他想着小花,小花也在想着他。
他變得不知所措了,覺得愧對小花的這份情,小花還是那麽心軟,明明被傷得那麽深,還是願意原諒他,快快樂樂迎接他,随即又激動起來,他要如何能捧得起這似海情深,唯有直接朝對方傾訴當年的真相和滿腔的懊悔,才能有些許挽回。
他的手腳還沒有恢複正常,還不知道如何重逢相擁,小花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然而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目光專注地望着前方,毫不猶豫地朝桃花石徑上走去。
似一陣風,僅僅路過了他,沒有任何停留。
風中還殘留着絲縷花香,他才邁出的腳再次凝固住,滿面飛揚的神采一點點消失。
小花不是來迎接他的麽,怎麽會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直到小花走到入口,他才遲緩想起,自己現在是隐匿了身形的,無人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小花根本不是來迎接他的,那樣的喜悅和歡欣,都不是為了他。
他茫然地看着小花和守衛說話,聽到了一聲恭敬的“殿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眼睛只黏在小花身上,看其跟那個後來的白衣小仙交談,聽見那一長串表明心意的話後,先是迷惘,不明白為什麽會有如此突兀的告白,很快便覺得荒謬又好笑,他和小花七年的感情,豈是一個陌生人的“一見傾心”就能相比的,那人有什麽資格跟小花說“一見傾心”。
他想小花一定也是驚訝和無奈的,但太心軟,不知道怎麽回絕對方,他想他應該過去解救小花了,告訴對方這是他的妻子,他的小花,不允許任何人觊觎。
然而下一刻,他的自欺欺人便被無情撕破,他親眼看着小花含笑望着對方,他最喜歡的眼睛裏躍動着漂亮的光彩,溫軟的嗓音揚起了讓他不敢置信的話:“那我們成親吧。”
字字如驚雷,在他腦海間不斷轟炸,炸得他整個人都發懵了,他甚至咀嚼不動這幾個字究竟是什麽意思。
樹影婆娑,春枝搖曳,落花紛飛,他看着花下的人相對而望,情意綿綿,自己卻渾身冰涼,血液倒流,一直被穩穩壓抑住的瘋狂和堕落在瞬間再次爆發出來,無法控制。
不應該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小花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是把別人當成他了。
那樣專注的眼眸,甜蜜的笑,深切的情誼,明明是他的,明明都是他的專屬,怎麽變成了別人的?
他不懂,他一定要問問小花。
* * *
靈川從未有過魔物,洶湧的魔氣和威壓一出現,便震懾四方,草木靈物俱是恐慌不已,瑟瑟發抖,各個執事尊首更是被驚動,紛紛往靈川東的入口趕來。
不僅是魔,而且是極其強大的魔。
靈川和魔物相斥,廣發請帖的時候,是昭示過不會邀請魔的,也不會有魔物不識好歹自讨沒趣,如今有強大的魔貿然造訪,恐怕來者不善。
拂霜沒有見過魔,但也能感受到這種陌生瘋狂的氣息尤為可怕,最可怕的是,他的手腕竟然被一個憑空出現的人握住,吓得他幾欲魂飛魄散,本能仰頭望向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人。
盡管內心十分恐懼慌亂,但他始終記得自己的身份,沒有躲避,而是下意識側了身,将命定之人擋在了自己身後。
來者是客,作為靈川之主,他有必要在面臨危險時保護對方。
偏生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保護性動作刺痛了郁峥的眼,讓他僅剩的最後一絲理智搖搖欲墜。
小花在保護別人,并且将他當作敵手防備。
在擡頭看到來者的真面目時,拂霜瞳孔驟縮,腦子瞬間“嗡”地一聲炸開,如同煙火在空中綻放後,留下的一瞬耀眼白光。
他怔怔看着對方的臉,只覺遭到了巨大的沖擊,幾乎要暈厥過去,短暫的空白之後,是深深的驚懼和退縮,仿佛潛意識中有個聲音在告誡他,快逃,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見到這個人。
只要看見這張臉,難以言喻的深切悲傷便如無盡的潮水将他淹沒,他如同溺水的人在不停掙紮逃脫,一刻也不想停留。
視線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他迫切地想逃,甚至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要保護身後人的使命,只想遠離這陌生的神秘人,然而雙腿卻像生了根似的怎麽都動彈不得,右手更是被桎梏住。
他和那人對視着,眼中映着對方的倒影,看見了對方焦急哀恸欲言又止的臉,卻是誰也沒有說話,仿佛天地都靜止了。
那雙眼,熟悉又陌生,竟然是猩紅的,紅得驚心動魄。
桃花落滿了肩。
守衛被威壓壓制無法動彈,趕來的靈川衆人更是被堵在了洶湧澎湃的魔氣外,別說進入,就連窺伺也窺伺不得,皆在想方設法破除魔氣,郁峥渾然不覺,只顧看着拂霜,那張熟悉的臉上沒有半點驚喜甚至詫異,只有無盡的恐懼和逃避,還有緩緩掉落的兩滴淚。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仿佛有什麽東西已經失去無法挽回了,他想起很久以前,阿初來求他回心轉意時,也是這樣怔怔的,臉上布滿了淚。
他只見小花哭過兩次,全是因為他。
他微微啓唇,想要開口說話,卻覺得嗓子疼得厲害,連發聲都異常艱難,只能伸手去觸碰小花的臉,想将對方臉上越來越多的淚抹去,但指尖還未碰到,小花便睜大眼睛,立即後退一步躲開他,若不是那白衣人正好上前一步,幾乎要撞到別人懷裏。
他的手停留在了原地。
一直在小花身後靜默的白衣小仙上前和小花并肩而立,朝他躬身作揖,開口打破了僵局:“不知閣下為何而來,但此地為靈川,殿下年紀尚小,恐怕承受不住閣下的魔氣,還望閣下三思。”
他說得委婉,但實際上是在指責郁峥不知好歹,貿然闖入靈川驚吓了靈川之主,若是靈川怪罪,怕是會遭到整個生界的排斥和追殺。
郁峥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他的眼裏只有小花,然而倆人互相維護的姿态着實讓他的心被紮得千瘡百孔,他怎麽也不敢相信,他們分離的短短三年,小花竟然會抛棄他,和他人歡好。
這是他的噩夢,是他生平連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然而此刻變成了現實。
“小花,你不能,不能……”他終于能開口說話了,只是聲音沙啞得厲害,絞盡腦汁為對方找理由,“小花,我知道你在恨我,故意這樣報複我,從前是我不對,是我當時糊塗,不明白自己要什麽,我已經知道錯了……”
話語一旦說出口,便如流水傾瀉不停,只是因為慌亂颠三倒四,語無倫次,練習了千百遍的話都被打散,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麽已經說了,什麽還沒有說。
他低聲下氣,好言好語,生平從未如此卑微過,卻并不覺得難堪,他只想要挽回小花,其他什麽都不在乎。
一定是這樣,小花是在報複他,察覺到他來了,才故意說要跟別人成親的話來刺激他。只要他好好道歉,好好說明當年的真相,小花還是會原諒他的。
在來客開口之後,拂霜終于從那股濃烈巨大的悲傷中緩緩抽離出來,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職責,強行按捺下心頭的恐懼和逃離的沖動,直面這強大而神秘的魔。
他聽着對方的話,卻是越來越迷惑不解,遲鈍的大腦開始運轉,很快想到了原因,随即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與溫和,适時打斷了對方的話:“閣下是不是認錯了人?”
他看着對方痛苦卑微又滿含期待的眼睛,一字一字,不疾不徐,無比清晰,“我從未見過閣下。”
世間容貌相似之人太多,恐怕對方将他和旁人弄混了。
郁峥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再次發懵了,不明白為什麽重逢後的小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都聽不懂。
什麽叫,從未見過他?
拂霜的臉上已經恢複了靈川之主該有的微笑,看着對方眼中熱切的期待一點點冷卻散去,不知為何心中起了隐秘的快意,繼續解釋道:“閣下怕是認錯人了,我從出生後便沒有離開過靈川一步,如何會怨恨閣下。閣下若是尋人的話,靈川應該是沒有的,還是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他說完,也不管陌生人如何,只覺自己終于有了逃離的理由,一下子如釋重負,十分輕快,望向身旁并肩的命定之人,柔聲道:“我們走吧。”
那人也含笑朝他點點頭,側身垂首,一副讓他先行的謙卑姿态,拂霜卻終于意識到,自己右手還被對方握在手中,疼痛感也遲鈍地流淌進他的腕處,讓他下意識皺了皺眉,垂眼望向自己的手腕,再次試圖掙脫,對方的手卻如枷鎖,怎麽也不得解開。
他甚至起了一絲懊惱之心,擡頭看向對方,連平日的微笑也維持不住了,對方的臉上只剩下怔忪,聲音輕得發顫:“你,不認識我?”
拂霜平和道:“不認識。”
“殿下已經說不認識閣下了。”那白衣來客在一旁忍不住道,“閣下還是請回吧。”
他們一唱一和,互相維護,像是最為登對的璧人,只有郁峥被推得遠遠的,再也無法接近了。
小花說不認識他,不記得他了。
他的心破開了一個大洞,風呼嘯着穿行而過,将洞撕裂得越來越大,恐慌得渾身發軟,幾乎要站不穩,來時滿腔振奮和期待都被一盆冷水澆了個徹底。
他寧願小花恨他,也不願小花忘了他,這比恨要痛苦千百倍,讓他準備好的那些言語都成了雲煙轉瞬消散,讓那些真相從此隐沒于他的心中,不得窺見天光,他甚至連解釋都解釋不了,只能一個人兜着兩個人的痛苦獨自承受。
忘記才是最大的悲哀,他連被原諒的資格都沒有。
魔氣不知什麽時候被撕開,瑩瑩綠光彌漫了進來,桃花石徑變得清晰而開闊,不遠處烏壓壓一片人頭,足有好幾百,都是察覺到魔氣後趕過來的,除了靈川人之外,還有拂霜那四十多位尚未定下名分的後宮。
“郁峥!原來是你!”古姑姑怒氣沖沖,最先邁步進來,作為靈川的老人,侍奉過一代又一代的靈川之主,她是為數不多認識郁峥的,看見郁峥正緊拉着拂霜不放,周身魔氣濃郁得看不見一絲金光,是已經完全入魔神志不清的征兆,更是愠怒,大步流星過去,不由分說一把拉住拂霜另一只手将人拽到自己身邊。
郁峥似乎已經無知無覺,再沒有半點力氣,拂霜的手腕從他掌心輕易滑落。
像是見到救星一樣,拂霜毫不猶豫地躲在了古姑姑身後,并偷偷朝那白衣來客招手,示意他趕緊到自己身邊,不要再被波及,他是靈川之主,不應該躲在別人的庇佑下,但古姑姑不一樣,是一手将他帶大的,在他心中是堪比父母的長輩,面對強大的敵手,偶爾躲一下并不算過分。
連兩個守衛也趕緊跑向另一邊龐大的人群中,入口處只留下郁峥孤零零一個人,和靈川衆人之間只離了短短一小截,卻如隔天塹。
“郁峥。”古姑姑的身軀不算高大,甚至是清瘦,卻異常挺直,将衆人護在身後,氣勢非凡,直呼郁峥的大名,“你既然已經堕魔,就老老實實化解你的心魔,早日恢複才是,來靈川發什麽瘋?”
她身後的衆人都在好奇地打量這被孤立的強大的魔,大多數人只聽說過郁峥的名,并未見過真人,聽見古姑姑喊出名號,皆是驚訝不已,雖然都聽說過郁峥帝君堕魔的傳聞,但如今第一次親眼見到,還是心生震撼。
心是空的,掌心也是空的,郁峥垂眼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還保持着握着的姿态,所有聲音都變得渺遠微弱,仿佛将他丢棄在另一個世界一樣,許久才慢慢傳到他耳朵裏。
古姑姑見他全無反應,便先檢查一番拂霜的安危,拉起那只一直被握着的手,看見了手腕處一圈紅印,頓時心疼無比:“殿下受苦了。”
拂霜乖乖擡手讓她看着,臉上第一次像小孩子一樣露出了委屈之色。平日裏,即使是面對古姑姑,他也從未表露出這等任性的姿态,可是現在他覺得異常委屈,委屈到想在親人懷裏大哭一場,甚至有了強烈的傾訴欲.,望,可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傾訴什麽,只是心裏十分憋悶,得不到宣洩。
他沒有脾氣,從不怨怼,從不委屈,如今卻不知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跟普通人一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可他知道,這樣的反常是叫“郁峥”的陌生人帶來的。
這兩個字深深刺激着他,每聽見一次,他都覺得心裏有針紮似的疼痛,不得緩解。
古姑姑何曾見他臉上出現過委屈,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來靈川發瘋就算了,竟然膽敢欺負我們殿下,你真是……無法無天!”
耳畔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郁峥終于恢複一些意識,緩緩擡起眼,總算聽見了“殿下”兩個字。
剛才那白衣客也是這麽叫小花的。
他的大腦慢慢運轉起來,靈川的“殿下”是對于靈川之主的稱呼,而這一代的靈川之主只有一個,便是招親的那位。所以說,小花的真實身份原來是清瑤花?
他沒有感到驚訝,甚至恍然大悟,覺得本該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會這樣。
有什麽東西在明朗,卻依舊隔着濃霧。
他早就懷疑過,他和小花的相遇不是巧合,小花的身份也不會簡單,一個是昔年戰神,一個是靈川之主,這樣便十分合理了,值得有人暗中布局引導。
原來招親的是小花,他空落落想着,小花是徹底不要他了,不但不要他了,還要将他的噩夢變為現實,投向別人的懷抱,和別人歡好,把曾經專屬于他的一切,都盡數留給別人。
他渾身都疼得厲害,沒有哪一出是不疼的,在無盡的疼痛中,他又勉強捕捉到天權曾經報給他的消息,靈川之主失憶後發現自己多了個孩子,但孩子缺少另一位雙親的撫慰,無法蘇醒,這才選擇招親,為的是撫養孩子。
他立刻又明朗起來,是了,小花的孩子是他的,只會是他的,亦宸死前還說過,小花懷了他的骨肉,他竟然當成是荒謬的引導沒有放在心上,原來小花真的懷了他的孩子。
這樣的話,小花要找的只會是他,只能是他。
原來小花是在找他啊,就連失憶了也在找他。
他終于變得愉悅了,失憶了也沒關系,只要他們夫妻同心,幫小花把記憶找回來,他們還是能回到過去的。
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古姑姑見他神色有所清明,眼中的鮮紅在慢慢褪去,周身濃郁的魔氣也漸漸變淡,摻雜了幾縷金光,知曉他恢複了些許意識,能夠交流了,便忍着怒意,勉強平靜問:“郁峥,你到底來做什麽?”
“求親。”郁峥緩緩開口,雖然在回答古姑姑的話,目光卻一直定在對方身後藏不住的拂霜的眼眸中,“你們殿下的孩子,是我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能傳遍整個靈川。
剎那間四下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