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問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問

對于那位無端枉死的花妖, 天權一直懷有愧怍之情。當年在帝君百般糾結時,若不是他從中勸誡, 說不定帝君還會回心轉意,後來沒有護送花妖回家,更是犯了大錯。雖然他最大的悔意來自于帝君對那花妖的情深似海,把自己折騰得不神不魔,瘋瘋癫癫,但花妖怎麽說也是一條命, 作為幫兇,歉疚一直萦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如今看見靈川之主的真容,他是最為震撼的,靈川之主就是帝君苦尋不得的花妖的話,那現在相逢, 還能如此心平氣和, 是已經冰釋前嫌了麽?

他想起聽到的傳聞, 靈川之主流落在外幾年, 回歸後是失憶了的。

即使已經在跟拂霜說着話,他的大腦也沒有理清“微小的花妖原身是傳說中的靈川之主”這件事, 只是麻木地順從着回答,聽見拂霜說他二人有着命中注定的緣分時,更是整個人都僵住, 以至于一時間接不上話來。

這是什麽意思?是真的失憶了麽?還是假裝失憶,要清算前塵往事的賬?

他的思維中從未有過私情一說, 因此也沒有往風月上想。

對方沒有反應, 拂霜也不介意, 繼續兢兢業業說着早已準備好的話:“若是仙君不介意,我想邀仙君私……”他頓了頓, “去芙蓉照水一敘。”

這是宜歡剛剛傳音給他的話,讓他把天權帶到芙蓉照水去,在那裏策劃一場偶遇。

芙蓉照水是靈川東的一處水濱,芙蓉常年不敗,是極其雅致觀風賞月的好去處。

天權不明所以,但不能拂了靈川之主的面子,應了聲“好”。

古姑姑露出了欣慰的神情,看來殿下是瞧上了天權,甚至開了竅主動邀約,這樣很好,天權是難得的君子,年紀又輕,前途無量,各方面都堪稱完美,和殿下十分相配。

她當即讓江風領着六星去安歇,又對郁峥道:“我今早為帝君也尋了住處,帝君若是不想離開靈川,且随我來吧。”

郁峥畢竟是魔,同靈川這等潔淨之地相斥,不能随意走動,容易幹擾到他人,偏生又管制不住,只能先想辦法圈住。

郁峥卻像沒有聽見一樣,只耷拉着眼皮看着地上肆意生長的低矮花草,薄唇抿成了一條鋒利的線。拂霜朝天權走來時正好路過他身邊,然而為了躲開他,特意走偏了一些,同他拉開兩步的距離,聽見天權答應後,臉上的笑意更是漾開,完全當他不存在,擡手朝天權做了個邀約的姿勢,腳下綠光浮動,逐漸化舟。

他驀然抓住了拂霜擡起的手臂,硬生生壓了回去,掀起眼皮望向拂霜,聲音是不曾對拂霜有過的冷漠:“什麽事不能當着我的面說?”

他的雙眼皮很窄,似利劍新開的刃,鋒芒畢露,冷眼觀人時,自有天生的威儀,叫人背脊生寒,不敢直視,如今眼底漸漸有紅色蔓延,更是淬了血一般。

拂霜愣了一下,他從對方那裏得到的大多是溫柔和包容,還有無奈,以及一點偏執和瘋狂,卻沒有聽過這樣冷漠的語氣,心驟然一緊,卻是不敢回望,微微偏過眼,輕聲道:“自然是不方便的。”

“有什麽不方便的?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郁峥繼續問,“怎麽,他也是你命定之人?你也要跟他求親,讓他當果果的爹?”

他一句連着一句質問,帶着咄咄相逼的意思,從小到大,哪裏有人敢這麽跟拂霜說過話,誰不是輕聲細語恭敬有禮的,以至于拂霜的心都被帶着提了起來,莫名起了幾分委屈,忍不住擡眼看他:“難道不行麽?果果說喜歡,我多找幾個不行麽?”

郁峥凝望了他片刻:“把落日神石給我。”

這話明顯是對天權說的,天權見他有魔氣入體的征兆,當即繃緊了神經,聞言一刻也不敢大意,立即将落日神石交給他。

郁峥用另一只手接過落日神石,隐沒在自己的氣息中,輕聲問:“果果還醒着麽?”

拂霜沒有說話,事實上,果果只是短暫清醒了一下。

見他抿起嘴巴,郁峥便知道是默認了,又将落日神石放出來:“現在呢?醒了麽?”

拂霜垂下眼睛,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在郁峥問他的一瞬間,果果的确又有了反應。

好像被抓住了把柄,被對方發現了,果果喜歡的是火,而且是得起源于太陽的火。

“這就對了。”郁峥慢慢開口,聲音還算平靜,但依舊冷漠,“我是太陽本源,果果體內流着我的血,所以會親近太陽。然而這種仿制品只能讓果果有反應,做不到其他,唯有我的血脈才能真正讓果果蘇醒。”

他對洛旸一無所知,但絕對了解天權,七星每個都是他親自教養,天權更是随了他修火,然而不是什麽火都跟他相似,能引起果果的注意,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這剛得的落日神石了。

拂霜依舊帶着一絲倔強:“可是果果也沒有喜歡你啊。”

郁峥道:“那是因為我堕魔後他不認識我了。”

剛到靈川的時候,他的心境是平靜的,完全能壓制住體內的魔氣,所以在出現的那一刻,果果認出了他,可随後他見到了拂霜,心潮澎湃,又被深深刺激到,魔氣肆意占據了他,此後他一直追随着拂霜,心緒就沒有鎮定過,一直是紊亂的,果果也受到幹擾,分辨不出太陽本源,認不出他這個已經成魔的父親。

洛旸身上,想必是有起源于太陽的東西,才會吸引果果的注意力。可是能起源于太陽的東西,基本都是世間難尋的極品,一個連仙門都沒有摸到的普通人,又怎麽能接觸到?

洛旸絕對不簡單,甚至是有備而來。

他盡量讓自己冷靜,不要沖動,不要被魔氣影響:“小花,你等等我,等我找到解決的辦法,就能救果果,我們一起把孩子養大……”

“可我不想再等你了。”拂霜的聲音溫和柔順,不緊不慢,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就算找到了,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一個人把孩子養大。”

明明相識不到一天,他卻覺得自己已經等了太久,早就等得心灰意冷,放棄了一切希望。

等不到那一天的,他空洞地想,他再也不會跟傻子一樣相信郁峥的承諾。

郁峥剛剛燃起的一點熱切和期待又慢慢冷卻了下去,定定望着他,聲音不由放輕:“誰都能當果果的父親,只有我自己不行,是麽?”

拂霜的心莫名被一只手攥住,壓抑得有些難受,面上依舊在平靜回答:“是。”

“你跟誰成親都不會跟我成親,是麽?”

“是。”

“誰都能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不行,是麽?”

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只有紫川水的水汽還在彌漫着。

拂霜沉默了片刻,還是說了一聲“是”。

郁峥冷笑一聲,有種說不出的哀戚和頹喪,是對自己的嘲諷:“就算再無他法,只能我救果果,你也不會要我,是麽?”

明明将一切撕開,拂霜卻沒有見天光的明朗和輕松,反倒被他問得愈發壓抑,甚至呼吸都覺得困難,他沒有立即應下“是”,而是緩聲道:“如若只有你能救果果,那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答應你。”

郁峥直直望着他:“我要的只有你。”

拂霜道:“我可以為你赴湯蹈火,哪怕喪失性命也在所不惜,你拿我去煉藥,去增進修為,我也毫無怨言……”

郁峥道:“我要的是你喜歡我。”

拂霜拒絕得十分幹脆:“除了這一點。”

“我知道了。”郁峥平靜道,“你就是不要我了。”

拂霜低聲道:“我也沒有要過你,我根本……從來都不認識你。”

是郁峥莫名其妙對他糾纏不休,将他攪得一團糟,他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不想接受郁峥,永遠也不想。

“行,都是我一廂情願。”郁峥垂下眼,一點點放開了他的手臂,聲音極低,“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拂霜低下頭,目光順着那只離開的手一動,看見對方整個人身上都是前所未有的頹喪和失魂落魄。

他忽而鼻子一酸。

“你不用再躲我了。”郁峥說,“我自己走。”他頓了頓,“等我找到救果果的方法,我再回來找你。”

拂霜唇瓣微張,想要說什麽,卻發不了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擡眼後,郁峥已經在他面前消失了,他還是想不出來應該說什麽。

他的心海一下子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片悵然,好像也丢了魂魄似的。

古姑姑不知什麽時候離開的,宜歡也早就興沖沖前往芙蓉照水策劃,不遠處紫川湖畔空空寂寂,不見人影,滿眼氤氲的水霧,天地浩蕩寬廣,驀然間卻只留下他一個人,還有僵硬如木頭動都不敢動也不敢離開的天權。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病了,不然怎麽會如此難受,從郁峥出現之後,他就一直病着,甚至愈發嚴重,病入膏肓。

天底下最荒謬的是,莫過于靈川之主竟然會生病,還醫治不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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