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裏村(一)

十裏村(一)

桑寧蔫了。

她垂着眸,腦袋軟軟搭在雲時宴的胸膛上平複心情,實在是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在雲時宴總算大發慈悲的放開了她,然後在桑寧起身的時候,他問桑寧:“為什麽不看我?”

桑寧咬牙仰起腦袋看他,面上竭力維持了個鎮定的表情,可兩邊的耳朵卻是充了血似的,依舊紅得不成樣子。

她深吸口氣,拿起他的衣服扔到他手裏,頗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快穿上。”

雲時宴這回也沒說什麽,老老實實把衣服穿上了,然後跟着站起了身。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方才從血靈草間飄出的紅色光點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慢慢地彙集起來,逐漸在二人面前形成了一條泛着赤紅色光芒的長條。

就像是在給他們指路。

桑寧方才也有注意到這些光點,便回頭問雲時宴:“我們要跟着走嗎?”

雲時宴點了下頭,便率先邁步往前走去。

“你要不要再歇......”桑寧遲疑,話說一半,又停下了。

罷了,他自己的傷自己都不在意,她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桑寧輕輕哼了聲,擡腳跟了上去。

走了不多久,桑寧就察覺到了不對,她上前幾步走到雲時宴身旁,低聲道:“這裏怎麽了?”

“是聚魂陣。”雲時宴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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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魂陣,顧名思義,便是用來聚集人死後游蕩或者附着在某些物品上殘餘神魂的陣法。且,倘若殘魂的力量足夠強大,便可保留住殘魂的一絲理智和形态。

桑寧點頭,卻也覺得奇怪,在劍冢設置陣法并不奇怪,可為什麽要設置個聚魂陣呢?

難道這陣法是要聚這些血靈草中的神魂?

她搖搖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普通修士死後,殘魂的力量并不會很強大,這些殘魂在孕育出血靈草後,便會随着時間慢慢消散。

而聚魂陣所聚之魂,必得是修為達到了大乘期的大能,否則殘魂的力量不夠強大,即便是布個百八十個聚魂陣也沒有用。

桑寧記得作者在文中有提及過,這個世界在這幾千年間,除了那個入了魔的雲時宴,便只有男主宋霁塵在後來修煉到了大乘期。但這兩人現在可都還好好活着呢,哪用得着什麽聚魂陣啊。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雲時宴身後,又隐約感覺到有什麽人在看着他們。

可一回頭,只有散作星星點點的赤紅色光點,在她身後忽上忽下地飄來飄去。

雲時宴察覺桑寧沒跟上來,放緩了腳步,正要伸手拉她:“跟緊我——”

“小心!”

然而還是太晚了,桑寧就這麽眼睜睜的,消失在雲時宴眼前。

雲時宴臉色霎時一變,聲音仿佛淬了冰一樣一樣的冷:“出來!”

話落,在他前方,赤紅色光點緩緩凝聚成一個如蒼山翠柏一般的模糊人形。

他的聲音好似帶着蒼茫的悠遠感:“我等了許多年,等到殘餘的神魂都要散盡,終于等到你回來了。”

“劍尊此行,是想拿回九闕劍吧?”

雲時宴不欲與他廢話,涼薄的聲音帶着森然的寒意:“把人交出來。”

“劍尊何必心急?”那人影似乎是笑了聲,懶聲道:“我見這小姑娘頗合我眼緣,不過是想送她一把好劍罷了。”

“用不着。”

她如今的修為,連禦劍飛行都做不到,又如何能駕馭得了擁有劍魂的靈劍?

“劍尊說了可不算,”那人影也不生氣,揮了揮手,以一種懷念的語氣,嘆道:“當年劍尊可是對我這個上古劍修恭敬的很,沒成想千年過去,竟會是這般的厭棄。”

“惺惺作态。”

雲時宴冷哼一聲,掌心靈力凝聚,一股沛莫能禦的氣勁遽然震出,快若閃電般對着那虛影爆轟而去。

那虛影瞬間便散作漫天赤色光點。

蒼茫慵懶的輕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劍尊如今的修為怕是無法傷我分毫,且等一等罷。”

雲時宴沒說話,眸底晦暗不明,卻是冷得瘆人。

頃刻間,他的眸色便開始漸漸轉赤,額心血印亮起,面上浮現大片魔紋,盤踞他半截面容,映襯得眸中戾氣更甚——

“我再說一遍,”

“把人交出來。”

***

天空陰雲密布,黑壓壓的雲層中隐約有電光閃過,沒有一絲風,悶得人簡直氣都喘不過來。

桑寧看着外頭的景象嘆了聲氣。

她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已經三天了,明明前一秒還身在那一大片的血靈草中,一眨眼便到了這個名叫十裏村的地方。

起初她還以為自己這是又穿到別的什麽書裏去了,但很快她就知道并沒有。

因為這地方,她曾經看到過。

說看到過也不準确,應該說,這個位于滄瀾洲一隅褊狹之地,村舍尚不及百戶的村子,就是書中那個桑寧的家,更準确的說,這裏是那個桑寧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而她現在的身份,并不是桑寧,而是桑寧大伯父大伯母的女兒,也就是桑寧的堂姐桑枝。

盡管摸索出了這些,她也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嘗試過調動體內的靈力,不出所料,丹田內一片沉寂,任憑她如何嘗試,也沒有絲毫反應。

當然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讓她頭疼的是,這地方是真破啊。

環顧四周,房屋四壁空空,屋頂還漏雨,牆上殘留着斑駁的雨痕,牆角處蛛網密布。

絲毫不難想象,待會兒若是來場大雨,待在這屋子該有多鬧心。

桑寧一陣頭發發麻,認命地把窗戶紙都破了大半木窗給關上,這才走到外屋,準備洗米做飯。

掀開米缸蓋子,只餘不到小半缸的陳米。

想到一家五口人要靠這麽點米過半個月,不免又是頭大。

十裏村原本以狩獵或種果為業,村裏雖不富裕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可半年前,這村子裏卻因一頭捕獵而來的野豬引發瘟疫。村民六成以上染病,短短半月,死去一半,飼養牲畜更是近乎全部死絕。

一夕遽變,死寂籠罩。

即便半年過去,瘟疫已除,人們也依舊草木皆兵,對于任何再染瘟的可能,都避之唯恐不及。

縣衙官差也曾派人過來,将因瘟疫死亡的村人,用一把火燒得幹淨,他們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器皿、碰過的東西,全數毀去。幾戶全家人病死的房舍,無人敢靠近,甚至全村都同意,将那些房舍也給燒了。

而十裏村的村民也被隔離好一陣子,直到再無病征,才準許外出。

盡管如此,鄰村和鎮子裏的人也不自覺的依舊疏遠着十裏村的人。無人敢進山捕獵,果樹也因瘟疫期間無人打理收成銳減,村民的日子過得實在緊緊巴巴。

桑寧将米兌了一大鍋水,打算熬點粥對付一頓,正在竈口生火,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怒罵聲。

“你這死丫頭,又給我磨蹭到哪裏去了?囑咐了要你天黑前回來,居然這會兒才給我摸回來,玉米面呢?你是故意撒地上的吧?你是想留着自個兒吃嗎?我看你當真是不想活了你!”

桑寧沖出屋時,就見一個面色不善的婦人單手叉腰,另一手拿着藤條,正狠狠抽打着地上瘦弱的小丫頭。

這個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桑寧的大伯母,也就是桑枝的母親,劉氏。

而縮着身子躲在牆角的那個瘦骨嶙峋的小丫頭,正是方才十二歲的小桑寧。

“我錯了,大伯母饒了我吧!我以後不敢了……”

細碎的求饒在哭泣聲中斷斷續續地哽咽着,聽來似是硬抽住了氣,也像是快沒了氣。

“求求您,饒……饒了我吧……”

桑寧眉頭緊鎖,快步上前拽住了劉氏的手臂:“阿娘這是做什麽,快別打了,三丫身子弱,再打下去會出事的。”

“你懂什麽!”

劉氏正在氣頭上,她身子壯,手一甩,一下就給桑寧掄到地上去了。

“不中用的東西,我看你是前幾天腦子給摔壞了!給我躲開!”

手掌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桑寧咬牙站起身,正要再上前阻攔,視線一轉,看到不遠處有塊腦袋大的石頭。

石頭上還殘留着腌蘿蔔的鹵水痕跡。

她看了眼劉氏,目光又随着她手裏的藤條,移到被打得一張臉烏烏青青的小桑寧臉上,腦子裏盤桓了一整日的念頭再次湧了上來。

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而這裏唯一與她有關系的就是小桑寧,要想離開,必定就要小桑寧身上入手。

況且劉氏這一家子實在不是什麽好人,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之前的桑枝本人,總之,自從小桑寧父母感染瘟疫離世,她被桑大富接到這個家裏來以後,就沒過過什麽好日子。

除了每日洗衣打掃,動辄就要被拳打腳踢,劉氏甚至只準她一天喝一碗粥,轉個眼看不順,三天兩頭不準她進半粒米也是常事。

之前桑寧只是在記憶中看到就有些心疼這個孩子,現在都已經在自己面前上演了,她實在做不到無動于衷。

目光再次凝聚到旁邊的石頭上,桑寧不再遲疑。

她趁着劉氏心神都還在小桑寧那頭,搬起石頭悄悄挪到了劉氏身後。

劉氏約莫是打累了,終于喘着氣歇住了手,但還怒罵着:“喪門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不夠,現在又來禍害別人!大丫都被你給霍霍傻了!我留你一條命養着你,你給我記好了......”

桑寧閉了閉眼,雙手舉起石頭——

“吵吵什麽呢!”

院子裏靜了一瞬。

桑寧頭都沒回,放下手臂便迅速往後退了幾步。

不多時,院門口便出現一個粗壯敦實的身影。

“怎麽才回來?”

劉氏踢了腳窩在牆角沒再動彈的小桑寧,沒好氣地沖來人道:“還不是這小賤蹄子,讓她去村口替我買點玉米面,還沒到家門口全給我撒了。”

桑大富聞言,狠狠瞪了眼小桑寧,卻并沒有如往常那般再上前補幾腳,反倒大發慈悲似的道:“行了,也別打了,多餓她幾頓就是。”

他放下肩上擔着的兩個筐,張望了下:“虎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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