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神像

神像

安厭走在回丞相府的路上, 身後跟着沒戴面具作普通小姑娘打扮的月十五。

“樓主,那些在早朝上忤逆過您的官員,已經全部處理掉僞裝成縱欲而死的模樣了。屍體還在樓裏,是否需要樓裏放出消息?”

“暫時不要。”安厭手中的玉折扇敲了自己的掌心, “叫影一把地宮底下的殺手全部都派出去, 偷偷把他們家財産都提前收走,免得他們身後的家族要拿。”

月十五小聲道, “樓主大人, 影一統領先前已經派他們去了。”

安厭回頭看了一眼隐藏身形跟在後面的影一,不輕不重的點了一句, “挺會辦事的。”

天色漸沉, 她牽着月十五往丞相府走,卻瞧見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多數都提着燈往城中主幹道上彙聚。

安厭看着人流, 不想被擠到,駐足觀察,“今日沒有宵禁嗎?”

鮮少離開丞相府地宮的月十五茫然地看人群,回答不上來安厭的問題。

“想去看看嗎?”安厭牽着她的小手捏了捏,雖然自己不感興趣, 也讨厭那些擁擠的人流, 但還是打算問一問小姑娘的想法。

月十五小聲說, “…我想回去。”

她不像其他小姑娘和孩子一樣喜歡看新奇熱鬧。

——花十九教過她要随時警惕自己的周圍。她能力不足,人流太多會看不過來, 處在那樣的環境下會覺得恐懼不安。

“回去吧,早些睡, 長得高。”安厭失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去吧。”

安厭這話聽起來就是不和她一起回去的意思, 月十五沒有多問,只腼腆地抿嘴,不好意思的小聲許願,“我想長的和樓主一樣高。”

“說不定可以。”安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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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了捏小姑娘的臉,送走了小姑娘。一撩衣擺,随意在街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目光深沉。

看起來就像是在俯視着萬家燈火,俯視路過的百姓臉上的笑容。

實際上的安厭:腳疼。不想走。坐下緩緩。

之前光腳跑酷傷了腳,劃了幾個口子,處理之後走路還是有點疼。

活像以前拼命往上爬的時候穿着高跟鞋出差去談業務,腳上磨十個八個洞還得裝沒事兒人按照流程走幾天從早站到晚的樣子。

她就不該把馬車讓給楚時鳴!狠狠的玩那欠艹小表子!

他爹的賊老天,上輩子受這罪,這輩子還受這罪。

安厭坐在石階上長籲短嘆,感嘆自己越活越回去。

一個路過的中年漢子瞧見她,熱情的招呼,“後生,還坐在這幹什麽?去看打鐵花呀!”

打鐵花?

安厭知道這個。

打鐵花,顧名思義就是把事先準備好的生鐵化成鐵汁,打鐵花的人赤膊上身,拿着新鮮柳枝制造成的花棒,一棒一棒地在夜間揮灑,就像漫天的火樹銀花。

這原是煉丹道士祈福禳災、驅邪鎮宅的法事活動,也是民間金銀、銅、鐵、錫五門工匠每年春節開業時和道士們一起為祭祀共同的祖師爺太上老君而舉行的一種儀式,具有道教神秘色彩和五金工匠的行業特點。後來就逐漸演變成了一種民間習俗。

安厭問那個熱情的漢子,“今天是什麽日子嗎?竟然沒有宵禁?”

“後生,你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吧?今天是先帝陛下當年改革農稅法的日子,先帝陛下不允許世家多收田地的稅,我們租了世家的地,種出來的東西交一部分上去,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只要幹活時努力就有活路,大家都高興哩!”

那漢子被曬得黝黑的面上滿是勞苦的痕跡,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莊稼漢,提起先帝的事卻滔滔不絕,“晚上我們這些農人和那些匠人都要游行,還要打鐵花穿龍,求龍王爺保佑風調雨順,叫秋天有個好收成。

今年我們還給先帝陛下塑了金身請出來一起游行呢!

雖然先帝陛下肯定會覺得浪費,不過這次是大家一家出的一點錢,還有幾個商會也占了大頭,都是我們的心意,讓先帝陛下風風光光的!将來還做我們的陛下!”

安厭對這些熱鬧不感興趣,她向來不喜歡人多,也不喜歡那些在她被淩遲時看熱鬧的刁民。

她心中有恨,是對群體的,但碰到單獨無辜的個體,還是被笑容感染。

“這樣啊,那快去吧,我等人呢,不耽擱你了。”她說。

一如既往的扯了個謊。

“是心上人嗎?”漢子用看年輕人好事的促狹眼神笑了一聲。

安厭沒有反駁,笑了笑,“是。”

“那待會可得好好拜拜先帝陛下,向先帝陛下許願可靈了!我們說什麽他都認真聽!”

說什麽都認真聽?安厭感覺自己好像想起了什麽。

“看!先帝陛下的金身來了!”說話的漢子忽然激動地指着不遠處的主幹道。

花燈明亮,人聲鼎沸。匠人和農戶敲鑼打鼓,簇擁着花車拖行的神像。

那是一座高大的神像,大概是銅鍍的金,栩栩如生,在燈火下又有些朦胧。

神像沒有做帝王打扮,而是穿着戰甲,一手執劍,一手懷抱一束稻谷。

祂并非像其餘神像一樣做出垂眸看世間的模樣顯出莊嚴肅穆抑或是慈悲之态,反而平視前方,笑容溫和得過分,甚至是有些多愁善感的哀傷。

祂不像神,更像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安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嘴唇輕微顫抖,與神像的目光對上,瞳孔放大下意識站了起來,“……先生?”

神像隔着燈火和人潮與她遙遙相望。

銀月升到祂的頭頂,圓圓一輪,月光流淌,哀傷而溫和的目光像是在回應與她重逢。

“唉!後生!你不是等人嗎?”剛才搭話的漢子被甩在了身後。

安厭不受控制地向那尊神像跑去。

*

上輩子,安厭第一次遇見“楚雲琛”是在八歲的時候。

安厭家裏住在下城區,一家都是地地道道的下等人,她爸好賭,她媽是“清潔工”。

說為“清潔工”,其實就是收屍的。

下城區每天都有幫派火拼和各種各樣的屍體。

吸/毒吸死的瘾君子、染上性/病的流莺、找刺激進下城區被玩/死的公子哥、來躲風聲結果被殺手和雇傭兵處理的通緝犯、被連環殺人犯當做飯後餘興的受害者、被拐來割了/器官的空殼屍體……

下城區這片地兒太亂,城市管理局不管,執法者也不會來這邊。

但是屍體死在哪兒就堆在哪兒容易傳染病毒,而且死人其實挺值錢,這就誕生了“清潔工”這種發死人財的職業。

“清潔工”劃分區域,一個人負責一個區域,死了的屍體都歸他們管,按屍體的數量當日現結工資。

屍體上有用的部件和器官全部拆下來上交給上面管事的老大,老大又挑出最好的交給上面管事的幫派。沒用的屍體和殘肢就集結起來運去上面幫派的肉罐頭加工廠。

本來安厭他媽做“清潔工”,安厭再幹點零工,日子勉強過得下去。

可惜安厭她爸某天終于徹底賭上了頭,存款賭出去了,房子賭出去了,甚至把安厭他媽和安厭都抵押了出去還不夠。

債主可不會管你同不同意被抵押,當即就上門逼債。

安厭她媽和安厭她爸婊/子配狗恩愛無雙。她爸為了躲債跑了,她媽就在收屍時偷了屍體的一個貴重器官,偷偷賣錢去追她爸了。

第二天,賭場要債的、黑/幫要債的全都堵家裏來了。

安厭那時沒在家裏,回去看見這陣仗轉身就跑。

她當時就知道下城區是混不下去了,這些人會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盡各種方法榨幹她身上的價值,然後把她送進肉罐頭加工廠。

想活命就必須得找個有權有勢的靠山,或者騙個有身份的外來人把她帶出去。

——安厭當然是成功了,這個冤大頭就是“楚雲琛”。

“楚雲琛”是上城區的人,還是個跨國巨企的總裁,有權有勢,年輕有為,但同理心多得過了頭。

他這種上層人到下城區來,竟然是為了視察下城區民生和實際情況,專門寫改造方案。

他預計說服董事會買下整個下城區,改變下城區的現狀。

上層和城市管理局不想管的,他在用他的辦法管。

“楚雲琛”是個好人,說是聖人也不為過,耶稣降世,當代彌賽亞。

安厭碰瓷接近他時,他分明看出安厭是故意的,卻仍然願意耐心的和她交流,詢問安厭是否遇到什麽困難。

他告訴安厭,他可以幫忙解決那些麻煩。并且不久後,等他成功改革了下城區,這裏就會變得和上城區一樣安全,再也不會有這樣惡劣的違法犯罪。

他告訴安厭,如果願意相信他,也可以和他走,他會教安厭如何得到能夠自己解決那些麻煩的能力,和他一起去幫助更多像她一樣的人。

安厭不信“楚雲琛”,但安厭想要能夠自己解決麻煩的能力。她決定像自己那賭狗老爹一樣賭一把。

——安厭跟“楚雲琛”走了。

于是“楚雲琛”把父親和母親的責任都盡了。

他只比安厭大十多歲,自己都還很年輕,卻努力學着做一個可靠的監護人。《育兒心經》和《好媽媽煲湯口訣》買了一大堆。

他給安厭辦了新的合法戶口,送安厭去上學,給安厭買了許多新衣服,還專門買了套學區房送安厭每天上下學。

他明明很忙,上班的時候卻偷偷摸魚幫安厭講題,開會的時候一邊聽下級部門彙報一邊摸進教室的監控看安厭在學校有沒有被欺負。

他會心疼安厭每天晚上寫作業手疼,模仿安厭的筆跡幫安厭抄那些重複性的作業。

他會早上爬起來給安厭做早餐、手上不帶名表,總戴着發圈,勵志要給安厭梳全班最漂亮的頭發。晚上推掉加班回來還非要給安厭講睡前故事。

他會用掉積攢的假期帶安厭出去玩,去幫安厭開家長會,陪安厭參加學校的親子活動,避免安厭因為不合群被孤立。

安厭被人說沒爹沒媽,他就逢人介紹說安厭是自己親生的,問他和誰生的,他說是自己無性繁殖懷胎十月生的。

他教安厭怎樣為人,教安厭怎樣處事,教安厭要做一個好人,帶安厭看下城區的改革方案和收購進度。

“楚雲琛”是個好人,他從來都不會生氣發怒,他沒有任何缺點,他什麽事情都會,完美得像個虛構出來的假人。

後來他死了。

他改革下城區的計劃動了某些人的利益,腦袋中了一槍,死在了總裁辦公室。

——血把地上的收購文件和改革計劃浸染,将他的心血全部作廢。

他的遺産全部都被公司收走。安厭收拾他留下的文件存檔,從他買的房子裏搬了出去,從原先的高級國際學校退學,上了普通的學校,半工半讀,一路考試,最終通過面試進入了“楚雲琛”原先工作的跨國巨企。

安厭努力往上爬,坐到了“楚雲琛”曾經的位置,甚至馬上就要篡權奪位當上董事長,重新拿出那份從“楚雲琛”那裏繼承來的文件。

然後……安厭也死了。

那尊先帝的神像,分明就是“楚雲琛”的臉!她要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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