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疤痕

疤痕

暮色漸沉, 安厭帶着一隊迎風樓殺手與江宴不動聲色地出了長安城,按照姜常樂說的信息,去往郊外的一座僞裝成土匪據點的山寨中與那5000精騎會合。

昭玉宮,從暗探處得到這個消息的前朝舊奴老太監扣響了“玉妃”的寝殿窗緣。

“殿下, 剛才得到消息, 丞相出城了。”

“不必驚慌,我早有所料。”

朝明一身金紅宮裝, 獨自坐在梳妝臺前, 自顧自的拆卸頭上的釵環。

她幽幽的看着銅鏡中自己已經完全和安厭分割開的臉,輕輕勾起了唇角, 語調輕慢。

“陳國軍隊被那支不知哪出來的重騎兵屠戮, 絕不會善罷甘休。吳、宋,兩國也正在為此事觀望,虎視眈眈…不日定會抓住這個機會侵/犯楚國邊境。”

“她為了保住楚國, 總歸會去處理那些先前在陳國來襲時撤兵的藩王…不去才奇怪。”

說着,朝明用一旁沾濕的帕巾對鏡擦去嘴唇上鮮紅的口脂。

她不出聲,老太監就恭敬候着。

朝明沒有顧及窗外等候的老太監,她擦得很仔細,一點一點讓嘴唇恢複原本的微粉色澤, 對着銅鏡左右打量。

半響, 她才分出一半心神問, “丞相帶着太後身邊的江宴一起去的?”

“禀告殿下,确有此事。”

“那想必是要帶走姜常樂那5000精騎。”朝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丞相府是誰在管?”

老太監回答,“是隴川安氏的安九玖小姐, 但迎風樓的影一統領還留在長安城內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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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會放任事情脫離掌控……居然還專門留下影一……這倒是有些棘手。”朝明沉吟片刻,在思考對策時又提前想到安厭的安危。

——被種下蠱蟲絕不可能背叛安厭的影一被安厭留在長安, 哪怕有江宴和姜常樂的5000精騎她也不安心。

西州盡是一群蠻夷,環境又惡劣,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新的身體和再來一次的機會,好不容易可以見到明道,一定不能讓明道有危險。

朝明嚴肅道,“叫幾個厲害些的喑哨遠遠跟着,有什麽就盡快彙報給我,一定不能讓丞相受傷。”

“是,但影一統領和迎風樓那邊…”

“不,我們與迎風樓并沒有利益沖突,”朝明搖搖頭,提到安厭時,她冷漠的目光中微微透出一絲暖意,“只是暫時…她還不知道我。”

“殿下……?”

朝明被叫得回過神來,輕聲笑了,随即道,“影一那邊不必擔憂,他每日忙着呢,叫我們的人多給他弄出些事端,他不會有閑心的。等他忙得目不暇接,就是我們的機會。”

“是。”

“通知安遠将軍吧,全員做好準備,丞相回來之前,我要暗中掌握長安。”

戾朝明落下這句話,将手中的帕巾扔回銅盆中,游魚一般濺起一片水花。

…………

另一邊的安厭己經帶着信物和江宴到了屯兵的山寨前。

安厭為了避免麻煩,把姜常樂那支劍簪遞給一個随行的“風”階的殺手,讓他進去通報,自己則暫且先和江宴在馬車裏等那邊交流完畢。

“不是要去西州嗎?為何要來這裏?”江宴默不作聲跟了她一路,現在終于忍不住問。

“稍後你就知道。”

安厭賣了個關子,忽然注意到江宴仍舊穿着的朱紅雲紋蟒袍,想起什麽似的說,“先把衣服換了。”

她在馬車的車廂底層暗格掏出自己備用的衣服遞給江宴,“只有我的,沒穿過,湊合一下。”

江宴不知她這是何意,但在宮中待久了的江宴因為曾經的多話吃過很多虧,知道許多事都有理由,一向不願多問,只低頭接下。

他展開那件和安厭身上的銀竹黑袍相差無幾的衣服,發現這件衣服是罕見的竊藍,色調十分明亮,上面的竹紋是織金繡的,比安厭身上那件銀竹黑袍的銀線更亮一些。

怪不得安厭說沒穿過。

記憶裏的安厭除了先帝親賜的那件金竹緋袍就沒穿過其他亮色,從來都是非黑即白。這件衣服色調太明亮,與其說是安厭的,不如說是以前的江宴常穿的。

江宴解開了一點自己的腰帶,卻發現安厭沒有要出車廂避開的意思,仍撐着下巴坐在原位。

察覺到他在看,安厭擡了擡眼皮,泰然自若地攤開手掌示意他繼續。

江宴本欲解腰帶的手僵住。

……他不想被安厭看到身體醜陋殘缺的傷疤。

當初,江宴還沒有爬到總管太監的位置時,因為進宮前的身份,被許多見過他的太監和同一個房間的小太監取笑過他這個落難的上等人。

明明大家的殘缺都是一樣,那些小太監卻靠要貶低他來獲得優越感。

何況……

——他的身體不止殘缺,還充滿醜陋不堪的疤痕。

江宴因為有張漂亮的臉,一入宮就被心理扭曲的高位太監觊觎,那些惡心的老太監總是用各種理由,用上各種東西折磨他。

那些疤痕很醜陋,似乎不只讓他的身體殘缺,還讓他本該幹淨的心也殘缺了一塊。

這一切讓江宴無法掙脫,猶如在泥沼中越沉越深,讓原本的少年“江宴”徹底随着時間的推移溺死在這具殘缺的身體裏。

江宴早就習慣了這些醜陋的疤痕,他可以為了活下去自然而然的在那些惡心的家夥面前袒露自己的身體,忍到爬上現在的位置,再用最殘忍的手法将他們殺掉。

那些知道江宴那段過往的太監死後,就再也沒有人看過他身上的那些傷疤了。

那段痛苦的過往被江宴下意識淡忘,叫他在這時不知為何,又撿起了那些早就被他丢棄的羞恥心和尊嚴。

安厭是他的兄弟摯友,他不想被安厭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醜陋的疤痕和殘缺。

是的,是的,安厭不是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安厭是他的兄弟摯友。他會在意安厭的想法,他不想讓安厭看到那些,覺得他惡心。

江宴抿唇,擡頭看安厭,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找個什麽理由。

什麽理由能叫安厭不懷疑他可笑的自尊呢?

他們以往的關系好得睡同一張床,穿同一條褲子。換個衣服,沒必要避開。

現在為了自己那點殘餘的自尊心直接和安厭說,未免有些太矯情了。

況且這馬車是安厭的,他們又不可能變回以往可以随意黏黏糊糊拉拉扯扯的關系,他有什麽理由肆無忌憚地要求安厭因為他的羞恥心下車避開?

安厭被江宴糾結複雜的目光盯得心裏發毛,“一直盯着我做甚?”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只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銀竹黑袍,成功理解錯了江宴的意思。

“你想穿我這套?”

安厭将視線投注到江宴手上的那件竊藍衣袍上。

顏色太明亮幹淨了,安厭從沒在她的衣櫃裏見過,大概是新做的衣服。

肯定是安九玖覺得她天天穿差不多的衣服在外面會顯得丞相府窮,專門給她帶這種顏色的備用衣物。

江宴在宮中呆了那麽久,肯定謹言慎行,不想穿明亮的顏色是情理之中。

安厭想了想,覺得江宴想穿自己這件黑的也不是不行。

她裏面還穿了一件月白中衣,紮個腰帶當外穿沒任何問題,應該也不會透出繃帶的痕跡,把外面那層脫給江宴沒什麽關系。

畢竟現在江宴是來給她當副将的,算是她的員工,讓員工保持心情舒暢是老板的必修課。更方便洗腦員工,讓員工死心塌地。

于是安厭動作麻利的解開腰帶,衣服一脫,“給。”

江宴還沒反應過來,懷裏就多了一件衣服,馬車裏似有似無的清冷竹露氣息似乎距他更近了,幽幽地鑽進鼻腔。

“換吧,不是想要這件嗎?”

安厭很大方地把衣服遞出,随手扯了扯自己剛才弄亂的衣襟。

月白很适合安厭,尋常人穿這種帶有一點淺藍的白只會顯得皮膚更黑。而安厭就是渺渺山巅雪,皎皎天上月,月白風清,風姿綽約。

這是月亮在夜空中的顏色,在燭光中有一種朦胧的柔和。也如安厭身上的氣息一樣幽幽的明亮,似有似無,又不容忽視。

江宴有瞬間失神,呼吸微微一顫,目光不自覺地被牽引過去,想再靠近這輪月亮一些。

他聽到自己心髒的跳動,越來越快。

不,不行……

這樣的安厭,不該和他這種人呆在同一個地方,也不該還像以往一樣、對他還像以往一樣親密…能夠,因為他看一眼,誤會了他想要他身上的衣服,就毫不猶豫願意把衣服脫了給他。

江宴的頭微微垂下,看不清具體的東西。

“怎麽了?”安厭問他。

江宴把手上的銀竹黑袍還給安厭,啞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快穿上。”

安厭沒有接,反而湊近他,輕輕握住他的手。

“你的手很冰,你在發抖?”

聽到安厭這麽說,江宴終于意識到自己在無意識的顫抖了。

他在害怕…?

他怕什麽呢?因為曾經的經歷,害怕別人的觸碰,又怕被安厭發現他的不堪?

他以為殺了那些太監以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情況了……為什麽他會發抖?

……他在,害怕看見安厭鄙夷厭惡的目光嗎?

江宴掙紮着強行逼迫自己擡眼看安厭,勉強到,“沒事,只是晚上有些涼。”

他不知道他怪異的表現和顫抖的聲音已經暴露了自己的異樣。

安厭稍微推斷就能知道江宴在擔憂什麽。

結合江宴推脫那麽久都不願意脫衣服的事,她能猜到以江宴這張臉,最初的時候在宮裏過得不會太好。

這樣可不行……這是極大的心理缺陷。西州的狀況不明,江宴才最了解那邊的人,假如遇到特殊情況,江宴又突然因為這個心理陰影犯病,安厭絕對不會放心。

江宴不能有這麽明顯的缺點。

安厭的眼神意味不明,沒有被惶恐狀态的江宴發現分毫,便已随着她垂下眼眸很快消失在眼底。

她像做出了什麽判斷,輕輕嘆了一口氣,握緊了江宴的手,仿佛想給他力量。

“給我看看,好嗎?”安厭輕聲詢問。

她的聲音溫和地給出回旋的餘地,所含的擔憂卻讓人不願讓她失望。

江宴沉默不語,被安厭握住的手感覺到了一點熱量。

記憶中,安厭的體溫總是低于他。現在,安厭包裹住他的掌心卻炙熱得讓他的手背發疼,像即将被落下審判的烙印。

安厭精準的察覺到了江宴的恐懼,靠近他,給出他适應時間,在他意志清醒的情況下緩緩從背後抱住他。

一個安撫的擁抱,沒有任何其他的意味,只是擔憂的安撫。

那些清淡的竹露氣息明确的告訴江宴。

——這個擁抱來自安厭。

不是任何的其他人,不是其他無關緊要的人。正在擁抱他的人是安厭,他的昔日摯友,手足兄弟。

是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他,高潔又溫柔、和那些肮髒都毫不相關的安厭。

所以這不是禁锢……

因為安厭的擁抱只是輕輕的,用雙臂輕輕的圈住他,但凡稍稍用力就能夠掙脫。

被束縛的是身體,給予束縛的是情感。

江宴的情感無法反抗這個可以被身體掙開的擁抱。

似有似無的竹露氣息化為引誘的圈套,不再那麽冷清,而是随着身後另一個人的體溫一起讓江宴的身體發燙。

安厭就這樣緩緩收緊了手臂,将下巴擱在他的頸窩,落在他耳畔的溫聲呼吸似乎是朦胧水霧,與他的呼吸徘徊交織。

像一條纏繞獵物的蟒蛇,不動聲色地讓獵物的身體收緊,緩緩讓人窒息,叫獵物徹底落入掌心。

江宴忍不住抽了一口氣,“明道…別這樣……我——”

“自己來,讓我看看。”安厭輕聲打斷他,喉嚨裏溢出低低的擔憂,“別讓我擔心,好嗎?”

江宴身體僵硬一瞬,喉結微微滾動。他輕輕閉上眼睛,将頭後仰,一面不堪忍受地去想象安厭的表情,一面為安厭而妥協走向深淵。

他不由自主因為逃避的動作送上自己最脆弱的脖頸,蒼白修長,像引頸受戮的天鵝,看不見安厭的目光在燭火下晦暗不明。

安厭偏過頭,臉頰貼上他的脖頸,嘴唇不經意蹭過過他顫動的喉結,仿若一個淺嘗辄止的吻。

“別怕。”安厭說。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可江宴卻感覺一切都在失控,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響,呼吸随着安厭的動作越來越急促。

他被安厭輕柔地捉住一只手,顫抖的解開了自己的腰帶。緩緩褪下那身朱紅雲紋蟒袍。

那是遮羞布,遮住他過往的經歷。現在被安厭促使着親手褪下。

朱紅的衣裳堆疊在江宴腿彎,勉強挂在他身上,在燭光下更襯出江宴蒼白的身體。

其實還能看得出江宴曾經身為武将的肌肉,但他渾身遍布數不清的疤痕,有用烙鐵燙上去的、有用鞭子抽的,還有……最重要的那塊…殘缺。

安厭的手心停留在江宴的腰間,捏了捏那裏的一條被燙過的疤痕。

光滑的皮膚和微微凸起的淡紅疤痕。

其實并不醜陋,反而有種被淩虐的美感,摸起來手感很好。

江宴的腰也很細,肌肉線條緊實優美,安厭只用一只手就能覆蓋大半。

安厭沒有說話,手指饒有興趣地輕輕往下摩挲。

她的沉默加劇了江宴的恐懼,讓江宴的心在一瞬間跌落谷底,被針紮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江宴緊閉着雙眼,只能感到安厭的手心在自己腰間停留。

安厭的手心…在他冰冷的皮膚上很燙,恰好覆蓋那一片曾經被燙傷的地方,讓那些傷口炙熱得仿佛要繼續灼燒,幾乎要燙得他失聲。

江宴卻終于受不住這種酷刑了,掙紮着想要去捂安厭的眼睛。

他失控地跌在車廂的地面上跪下,跪在安厭/雙/腿間/掙紮着落淚懇求,“別看,別看、明道,我怕吓着你,很醜……”

江宴不敢看安厭的表情,他低埋着頭,身體的脊背微弓,蝴蝶骨随着漂亮的肌肉線條一顫一顫,像痛苦得要生出翅膀,刺破皮肉振翅而出。

安厭聽到他的淚水無聲地滴滴答答在車廂的木地板上。

狀況好像有點嚴重了。安厭想。

她俯身,輕輕抱住江宴,親了親他的頭頂,用力抱緊他,等他冷靜下來。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在宮裏一定受了很多委屈還一個人忍着。我之前沒有注意到,對不起。”

安厭學着默驚棠哄自己睡覺時一樣輕拍江宴的背,聲音輕得像夢呓,“……哭吧,如果害怕,就用力抱緊我,我很高興你能夠在我這裏暫時放松休息。”

江宴沒有其他動作,沉默無聲地摟緊安厭,連落淚都靜靜地讓人聽不出動靜。叫人疼惜得甚緊。

安厭感覺自己的領口被江宴的淚水打濕,一片滾燙。

她順着輕拍的節奏,低低地說,“我沒有嫌棄你,一點都不醜,很漂亮,和以往一樣。”

江宴目光一黯,心中酸澀冷谧,盡是疲憊。

怎麽可能會一樣呢?他這樣渾身醜陋的疤痕,帶着惡心的殘缺,怎麽可能會像安厭所說的那樣,“很漂亮”、“和以往一樣”?

安厭這樣半點不沾肮髒龌龊的塵世清流客,是雲霧松間雪、皎皎冷空月,無非是依照往常的情誼在哄他,只會越發襯托他的不堪。

江宴嘴唇顫抖幾許,終于放任自己的情緒開口,像已經得到最終審判的罪人,沙啞地明知故問,“你在同情我…還是在為了讓我高興說謊?”

安厭無奈地用指腹抹去江宴臉上的淚水,故意開玩笑一般低低道,“江宴,你是小姑娘嗎?我帶你出來可不是為了用這種方式把你弄哭的。”

“不要轉移話題!回答我,正面回答我,明道。”

江宴啞着嗓子,伸手抓住安厭的領口,勉強扯出一個會刺傷安厭,也更會刺傷自己的譏诮慘笑來。

他定定看着安厭,與安厭目光交織,濃厚的情緒噴薄而出,吐字清晰地、逐字逐句地揭開自己的傷疤。

“安明道,我知道我現在是個肮髒不堪的閹人,但我不需要你同情。”

安厭一征,就聽他繼續說:

“你要是同情,與其想救我,不如弄髒你這副纖塵不染的模樣下來陪我,這樣的話,你也願意嗎?”

江宴顯出悲恸不舍的殘忍,他冷眼旁觀自己冷漠地對安厭說出這句話,靜靜的等待安厭拒絕的回答,讓他們徹底斷開以往的關系分道揚镳。

——安厭會拒絕的,安厭一定會拒絕的。說不定還會怒斥他變得陌生了。

這是不可避免的。

他們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江宴已經無法被安厭拉上去了。

安厭對于他來說是高高在上的神佛,纖塵不染的雪月,他渾身污泥。只要觸碰就能夠映照出他的肮髒,弄髒那輪月亮和那片幹淨的雪。

正因如此,江宴才會下意識和安厭與齊折葉這兩個昔日舊友拉開距離。

他不需要安厭救他。

假如安厭想證明他們的關系還能像往常一樣,就和他一起下來,變得和他一樣肮髒。

安厭敢嗎?安厭願意嗎?安厭願意為他弄髒自己嗎?

豈料安厭只是有些訝然,還是記憶中那麽從容。

“別說那麽急,我聽到了。”她說。

“嗯?”江宴措不及防。

安厭微微颌首,環抱住他,低聲嘆息,重複到,“江宴。我聽到了。”

車廂內的燭火跳躍,臉被安厭的指尖端住扭了過去。

江宴隐約看到安厭深隽的下颌線條和安厭幽深的眼睛。

空氣中莫名的濕意随着呼吸熾熱燃燒,質問堵在喉嚨中,化作隐忍的悶哼。

安厭的手輕柔地撫過那些傷痕,激得皮膚發癢發痛,她說,“你的求救,我聽到了。”

“什……”江宴想問她為什麽,嘴唇卻被安厭的手指抵住微微下陷。

“噓,不要說話。”

安厭湊近他,與他額頭相抵,将他的疑惑和驚呼吞沒在唇齒間。

“想聽個故事嗎?”安厭說。

不待江宴回答,她便眉眼上揚,輕聲道:“海邊有漁民傍海而生,他們的孩子終日在海邊,一旦溺過水就會害怕大海。”

“于是他們的父輩就将他們強行扔進水中,讓他們在掙紮中學會如何游水,要他們直面那些恐懼的。”

“知道為什麽嗎?江宴?”

“因為假如他們學不會游水,不能夠戰勝這些曾經差點被溺死的恐懼,就不能成為像父輩一樣的漁民,依靠那片傷害過他們、又養育他們的大海活下去。”

“你也與他們一樣…江宴……我知道你的恐懼,我知道你想要人下來陪你。”

“你的求救,我聽到了,但我更傾向于用更溫和的方式……假如這一切是你的需要。”

“叫我的名字吧。”安厭說。

“我會覆蓋掉那些印記…讓你每次回想,都不會再想起那些痛苦,而是想起現在的我。”

她眉目溫和,不見疏離,輕輕的笑了。黑沉沉的眼珠在燭光下跳躍火光與暖意,整個映下江宴的倒影。

“忘掉他們,記住我…記住我的模樣,記住現在的我,記住現在的感受。”

江宴失神地睜大眼睛,被她摟在懷裏,用手掌護住後腦,抵在車廂地上那片堆疊的紅色衣袍上。

安厭細細親吻他那些傷疤,觸碰那些緋麗的紋路,哄孩子似的,“閉上眼睛,我親親,親親就不疼了。”

“明道…安厭……明道……別碰那裏……”江宴壓抑着抽泣輕呼,終于經不住刺激,翻身掙紮着往外爬,又被安厭拽住赤/裸的腳踝扯了回去。

他塌着腰趴下,被安厭掐住腰窩,揉捏得神志不清,一遍一遍的小聲重複呢喃安厭的名字。

“這可是你要的,別反抗,我一個文官,可經不起你武官的一拳。”安厭胸膛笑得顫動。

江宴咬着下唇,神色迷離地哭得兇,嘴唇微張,大口大口呼出灼熱的喘息。

他真的沒有反抗過,都不知道他是在為什麽哭。

“放松,交給我……”安厭親親他的眼皮。

“不會讓你疼的……忘記他們給的痛苦吧。”

江宴在混亂中聽見安厭在他耳邊這樣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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