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對将
對将
安厭馬踏荒石行至溪澗, 已是快要天明之時,朦朦胧胧的發現前方有燈光亮着。
她勒馬,發現是江宴牽馬站在路口,馬上挂着一盞青銅小燈。更深露重, 青銅燈緣挂着些許尤存寒氣的霜露。看着是等了許久了。
安厭莫名有點心虛, 借着黑暗把手上的王戒摘下去了。
這場景有點像丈夫說加班,實際上半夜在外面偷情回來, 卻發現妻子完全信任她, 并且擔憂她勞累,滿心憂愁的等了一晚上。
江宴是有點人/妻感在身上的, 真适合娶回去當老婆。
安厭從不心疼男人, 卻總心疼這些慣常出現在女性身上的特征。她翻身下馬,拍了拍江宴的肩膀一把攬住,把下巴擱他肩上, 湊在他耳旁笑意盈盈地問,“在這兒做什麽?”
“來接你。”江宴擡起頭,眼中升起淺淡笑意。
“那也不必等這麽久,我事辦完了自己就回來了。”安厭拂去他肩頭的寒霜,伸手捏了捏他冰涼骨感的手, 不贊同道, “西州晚上涼, 你腿還沒好呢,當心受了寒氣又疼。”
江宴笑着搖搖頭, 因為宮中磋磨陰郁了的眉眼再怎麽演也總歸沒有少年時的鮮活氣兒,只有面對安厭時才敢顯露出些許疲憊與自輕, “我不疼,沒那麽金貴。”
安厭重重的一捏他的指腹, 轉頭又見他的玄鐵長/槍放在馬上。
那把玄鐵長/槍是江宴少時用的,重逢5000精騎時才拿回來,槍尖猶鋒,在青銅燈的火光下攝人心魄地幽邃點點寒芒。
這是一把飲血之器。安厭之前才見江宴拿這把/槍/行雲流水挑了鐵木堡用于壓送糧草的隊伍,一個活口都沒留。
“怎麽把兵器都帶上了?”
“明道,你究竟有沒有意識到你是個文官啊?”
江宴失笑打趣,聲音輕柔無奈道,“那些和你一起去的兵士說你叫他們先回來,便沒候你。我見你這麽晚沒回來,擔心有吳兵跟着叫你脫不了身,這才帶着槍,打算順帶解決了。”
“不會有這種情況。”安厭上馬,垂頭看着他輕笑一聲,“回營,明日我們進鐵木堡瞧瞧那敢撤掉映沙城守軍的西疆王。”
江宴一愣,“明日進鐵木堡?明道,鐵木堡內大約容不下我們這麽多人。只能随意帶一隊輕騎過去。并且吳國紮營之地占據要點,一向都是殺光入目所有活物,恐怕會對我們進行阻擊。”
“明日吳國不會攔我們的,我方才處理好了。”安厭眉眼上揚。
“你去和吳國的将領談了?明道,吳國都是蠻夷,你怎能一個人去做這種危險的事?”
“這不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嗎?”
安厭回憶自己剛在吳軍大營一邊肆意妄為欺負媽媽,一邊跟媽媽說西疆王怎麽怎麽不聽話,要求媽媽明天要怎麽怎麽樣配合她給西疆王一個教訓。
啊,對對對,确實挺危險,她要是不快點回來,楚雲琛估計非得親自去給她燒個三菜一湯留她吃夜宵。
得虧她跑出來了,手還有點酸呢,來了西州以後用手頻率真是太高了,為了避免腱鞘炎,待會得叫江宴給她捏捏。
安厭轉了轉脖子,“快回營吧,還能睡會呢,我要睡你帳篷。”
聞言,江宴眼皮一撩,輕飄飄的掃她一眼,“你的帳篷叫人給你紮好了,裏面的擺設都是從長安帶來的,不比我那兒适應?”
“我為了明天的事在吳營劈了塊石頭,手酸。”安厭裝模作樣的嘆氣。
她慣會用真話騙人,說話改變了語序。去吳營和劈石頭都是真事,讓在宮中見慣了謊言和彎彎繞繞的江宴都聽不出來半點虛假,立刻擔憂道,“有沒有哪裏受傷?回去我給你捏捏?”
安厭就等着這句話呢,含笑道,“好啊,那就勞煩了。”
……
天色大亮,安厭與江宴帶二十騎前往鐵木堡。
得益于安厭昨晚和楚雲琛商量好的要求,楚雲琛專門叫吳兵空出了一條圍困值守的路線,沒攔他們。使他們一路暢通無阻,一直到鐵木堡大門前。
“報!王上!堡外來人了!”
西疆王坐在鐵木堡議事廳主位,蒼老渾濁的雙眼一沉,轉眸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錦袍少年,才道,“可是世子帶人來援?”
“父王,按照我們傳信過去的時間,大哥要來早就來了。卻一直拖到現在。如今吳國十萬蠻夷之軍包圍鐵木堡,大哥卻只有區區兩萬人,哪怕全部帶上,也不能這麽輕易突圍至鐵木堡下,當心有陰謀啊!”錦袍少年急忙道。
西疆王被打斷本已有不悅,但錦袍少年終歸是其愛妾所生,愛屋及鳥,便只是壓下心中不滿擡手示意少年坐下。
錦袍少年也知道是自己急躁了,怏怏不樂地閉嘴坐下。
坐在周圍的将領見錦袍少年這不分時宜争寵,以及生怕西疆王對他長兄更加喜愛的模樣,面上狀作無甚差別,心中皆是輕視。
議事廳靜下來,傳令兵見無人再打斷了,低下頭回答方才西疆王的話,“回王上,堡外不是世子,是長安來的,只有二十來人,說是…丞相親臨!”
“安明道!他怎麽來了?”
坐在下方的将領們驚訝,互相對視,竊竊私語:
“隴川安氏的那個家主?”
“他不是在長安做丞相嗎?怎麽會跑我們西州這一張嘴滿是沙子的窮鄉僻壤?”
“難道是為吳國過來的?之前我們不是撤了映沙城的守軍嗎?說不準是來問我們的罪。”
“別開玩笑了,就帶這麽點人?吳國的軍隊現在還把鐵木堡圍着呢,他怎麽進來的?”
“如果是安厭的話,這麽點人還真有可能進來,那僞君子詭計最多。”
……
“都閉嘴。”西江王面色陰沉地一拍桌案,不怒之威,“如今吳軍圍困,糧草斷絕,世子久久不來援。安厭總歸是把控楚國的丞相,又是隴川安氏家主。正好利用他解鐵木堡之困。”
“讓他進來。”西疆王擺手。
随着令下,鐵木堡大門打開。
安厭與江宴至議事廳外。
引路的士兵帶路,卻攔下了刻意落後安厭半步的江宴,“丞相一人進去便是,王上已和諸位将軍在廳中候着了。”
江宴皺眉。
正打算進去的安厭也停下步子,退了回來,眸色冷峻,“什麽叫做一個人進去?”
引路的士兵低下頭,毫不解釋,“王上與諸位将軍在議事廳等您,丞相還是先進去為好。”
把跟着安厭一起來的江宴看作是奴才,不允許進議事廳。又掃了安厭和江宴的面子,又讓安厭一個文官進去和一群武将呆着,誰都知道是何居心。
這是刻意折辱要給個下馬威。
要換以前少時的江宴肯定要鬧起來,但現在的江宴只是扯了扯安厭的衣肘,低聲道,“明道,先進去吧,現在我們人少,不方便與他們起沖突…我就在外面等着,他們若是對你不利,你就喚我。”
安厭不置可否,看向廳內的目光冷了下來。
西疆王以為他是誰?甲方嗎!敢給她氣受?她媽都沒給過她氣受!
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西疆王還敢給她下馬威?有膽子去長安城問問,看誰敢和她作對!
她在楚國當奸臣,來西州就是當皇帝的,順她者昌,逆她者亡!不就是過來時人帶的少嗎?她昨天剛拿到的100%反制,今天還能來當孫子不成?
安厭壓住想勸她的江宴,鏡湖劍出鞘,不由分說就把帶路的士兵給斬了。
滾落的頭顱落在地上,血液噴濺半米,安厭一腳踹開無頭的屍身,避免血液落到自己身上。
一時間,職守在議事廳外的兵士都為她毫不猶豫的突然舉動給吓愣了,念及她的身份,抓她也不是,攔她也不是,只好擋在議事廳門口,生怕她還不解氣沖進去砍西疆王的腦袋。
安厭都先動手了,帶着玄鐵長/槍的江宴無奈也準備動手。
幸好外面的動靜終于被裏面聽見了,西疆王和廳中各将領都聽見動靜出來看到了這場景。
“這是做什麽!”
西疆王龍行虎步地踏出議事廳,年紀雖老,仍然渾身精瘦,見安厭劍上的血跡與已經負手持/槍的江宴,冷冷道,“丞相遠道而來,竟是為了在本王帳前濫殺無辜嗎?這西州還輪不到丞相肆意妄為!”
“濫殺無辜?肆意妄為?”安厭一甩劍上血跡,冷笑,“西疆王好大的威風啊,聽聞本相至此,不親自來迎接,還要本相來叩見你不成?你命夠硬嗎?”
“大膽安厭!”穿着皮毛錦袍的少年跳出來,“來了我西州還敢折辱我父王!”
“哦?”
安厭露出一個讓人心底發涼的殘忍笑意,“本相把持朝政乃是先帝親封,禦賜王劍鏡湖,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上斬昏君,下斬奸臣。”
說到這裏時,在場的将領和西疆王在內,已經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安厭卻上前一步,從容微笑。
“連陛下見了本相都得親自上前迎接,禮遇有加,西疆王不來迎接本相,本相随意斬個小兵倒是折辱了?”
随着這句落下,安厭再度單手持劍向前邁一步,面帶輕蔑笑意咄咄逼人:
“哪怕是陛下,本相都能斬得,西疆王竟比陛下更尊貴不成?還縱容小兒直呼本相之名,這是要造反了?”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誰都怕做了出頭鳥被安厭殺雞儆猴。
西疆王本意只是想簡單給安厭一個下馬威,讓安厭知道他的封地上是他說了算,追究一下安厭不請自來的問題,好利用安厭解決吳國之困。
沒想到安厭竟然完全不顧世家禮法,也沒有文官清流之作态,半點委屈都不願意受,不講半分規矩,咄咄逼人,不讓分毫,一頂頂高帽子直接就扣上來。
天下諸國,除了吳國那些蠻夷以外,就沒有安厭這樣不講理的人!
偏生安厭所說的都是事實,完全有資格這樣肆意妄為。安厭不高興,不說楚國會派軍隊過來,單是隴川安氏養的私兵就能滅了西州。
西疆王活了那麽多年,知道審時度勢,見到策略不對拿捏不住安厭,迅速想過來這點想要賠禮道歉,他身後的錦袍少年卻跟沒長腦子一樣以為自己父王原先敢給下馬威,就是有底氣對上安厭。
少年是西疆王想培養做繼承人的,卻是蠢過了頭,完全不像他大哥蕭長燕那只渾身都是心眼的狐貍精。
他完全看不到西疆王和周圍其他将領的表情,仿若狗仗人勢那樣怒氣沖沖地跳出來,指着安厭鼻子便罵:“還丞相呢!我看你是憑着你這張臉以色上位!”
所有人都沒說話。西疆王甚至都被這不要命的驚世之語吓得忘了抽自己兒子一巴掌。
錦袍少年還以為自己說的話鎮住了安厭,更是洋洋得意,“楚國是楚國,西州是西州,西州乃是先帝劃給我們的,容不得你放肆!管你是誰!來了我西州就得守我西州的規矩!”
“規矩?”安厭用舌尖頂了頂自己的後槽牙,擡起眼皮有點想笑,“你父親都沒開口,你算個什麽東西?”
“你!”少年氣極,做勢要沖上來打她。
不待安厭出手,她身後的江宴玄鐵長/槍一挑,刺穿少年腹部,将少年單手懸空挑了起來。
江宴怕安厭還要和西疆王談話,特地避開了要害和髒器,少年沒感覺到半點疼痛,一晃神就被槍尖挑到天上去了。
他喉嚨中嚯嚯嚯喊不出聲,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一切,被吓得發出慘叫,“啊啊啊啊啊啊——!”
西疆王再怎麽覺得錦袍少年蠢笨也不忍見此,忙不疊高聲賠罪,“丞相!小兒頑劣信口胡說,當不得真,請丞相息怒手下留情勿傷犬子!”
安厭慢條斯理,“這般年歲都可以成家立業了,本相比他年紀還小的時候,便已出使諸國,讓諸國簽下的條例都做不得假,一直延續至今,怎麽到貴公子這裏,就是黃口小兒胡說當不得真?”
廢話!哪個正常人誰能和安厭比啊!這分明是故意刁難!西疆王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看自己被挑在槍尖的蠢兒子。
要是其能有安厭萬分之一的成就,他早就放心直接殺了蕭長燕讓其繼位了。若有安厭十分之一的成就,他都能收拾收拾直接造反殺進長安,讨伐諸國統一天下!
真是廢物,越想越不如人。可又是自己愛妾所生,從小寵到大,不能不救。
西疆王咬牙切齒忍下不甘,蒼老的身軀單膝跪地,拱手一禮,“丞相恕罪,是本王管教無方,當不得丞相為國之棟梁。”
“那本相現在有資格帶着人進去了嗎?”安厭饒有興趣問。
“丞相說笑了…丞相請、”西江王連忙點頭,又看向安厭身後的江宴,“這位…将軍…請?”
江宴心裏冷笑兩聲,不疾不徐地偏頭看了他一眼,便将槍尖上挑着的錦袍少年砸了下來。随安厭走進議事廳,完全不顧身後兵荒馬亂。
“快将小公子擡下去,召軍醫!”
……
嘈雜被甩在耳後。
西疆王擔憂兒子卻又不得不親自引路,“請丞相主位落座。”
“來者是客,如貴公子所言,這裏可是西疆王的地方,本相又怎敢放肆,将主人家趕到下面去?”安厭沒給面子,淡淡微笑。
西疆王還能說什麽,見她自顧自的坐下,也不敢自己去主位坐下,只得在一旁陪笑,“丞相說笑,丞相說笑。”
安厭沒管他,指着自己旁邊的位置,扯了扯非要侍立自己身後的江宴,“江宴,坐。”
江宴環視四周,西疆王不敢坐,周圍的将領也不敢坐,只有安厭一個人坐着,便也坐下了。
安厭見他坐下,便開始對其他人發難,挑起眉頭故作疑惑,“怎麽都站着?方才不是都在議事廳議事,連本相過來都忙得不能迎接嗎?想必談的事務十分要緊,怎麽本相一來就都不說話了?難道本相聽不得嗎?”
“丞相,這…”
“坐下繼續議!”安厭冷聲打斷。
她的聲音仿若有一種自帶威懾的魔力,似乎這就是身居高位、不容違抗的上位者,習慣了發號施令,叫人恐懼得不得不按照她的規劃執行。
所有人都老實坐下來。
西疆王也坐立不安的在主位坐下,恨不得就在鐵木堡殺了安厭,又怕安厭死在這兒以後隴川安氏來尋仇。只得繼續剛才談論的困境,步入正題暗示安厭。
“如今,我等糧道被劫,糧草告急,吳國圍困,哪怕殺馬充饑也不濟于事,只有放棄鐵木堡突圍之解。不知丞相可有帶兵過來?”
安厭偏偏不如他意,漫不經心地道,“帶了,除開本相與江将軍,就二十輕騎。”
除了江宴,在場諸位聽了安厭的話都恨得牙癢癢。
江宴心裏笑她又故意逗人,其他将領和西疆王則是恨她剛才太裝。
二十輕騎你剛才擱那兒那麽裝什麽呀!這麽有底氣還以為你帶了二十萬呢!
最關鍵是安厭還真的有20萬,不算楚國的軍隊,光是隴川安氏的私兵就不止20萬。要是敢動他,等不到鐵木堡外的吳國十萬大軍動手,隴川安氏的20萬大軍就來了。
該死的安厭,明明知道吳國十萬大軍壓境,為什麽不多帶點人過來!
安厭感受廳中怒氣沖天,心曠神怡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傳令兵在這時沖了進來。
“報!丞相、王上、諸位将軍,吳國軍隊已經到堡外了,吳軍參将賀連雄在堡外叫陣!”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安厭抿了一口茶,從容不迫,昨夜楚雲琛給的王戒被穿了根銀鏈挂在脖頸間,藏在衣襟中,無人知曉。
主位上的西疆王知道她只帶了二十輕騎以後态度也沒有那麽恭敬了,知道指望不上她,環視下方衆将領,“諸位,誰敢去斬了那賀連雄,锉一锉吳軍銳氣?”
場面安靜了一瞬,一個持長柄重刀的将領起身出列,抱拳道,“王上,末将願往。”
“速速去來,我等靜候佳音。”西疆王道。
執長柄重刀的将領領命離去。
安厭與坐在一旁的江宴對視一眼,看到他眼中疑惑,微不可查地搖搖頭,示意一切盡在掌控之中,避着衆人視線在桌下偷偷捏捏他的手,安下了他的心。
現在這種情景叫做“鬥将”。
兩軍對壘,将和将相鬥。是節省兵力的一種方式。也是一種諸國敵對争鬥特有的禮節。
一方派出一名将領,另一方就派出另外一名将領相鬥。
有單獨的将對将,一方被殺或落敗,就換出另一個。也有一位将領帶着麾下兵力,對将的另一位将領帶着同等人數的兵力,将對将,兵對兵。
兩方将領争鬥時,雙方麾下兵士便開戰,停止時便停戰。
假若一方的将領贏了,哪怕另一方的兵士占上風,也會軍心大減,落荒而逃。所以才說是一種特殊的禮節。
方才傳令兵并沒有說那位叫陣的“賀連雄”帶了多少兵,應當是單獨的将對将。
江宴擔憂的便是如此。
吳國蠻夷,一向不遵禮節,在兵力多于鐵木堡的情況下不會有“對将”這種情況發生。都是見到活物就殺,能殺多少殺多少。今日這樣突然遵守禮節的情況,着實是有些令人懷疑有所陰謀。
不過這個是安厭昨天晚上專門讓楚雲琛安排的。此意是為了解決西疆王。
西疆王不聽宣召,還撤了映沙城的兵,安厭留他不得,還不如換蕭長燕上位。
不過安厭礙于楚國,不能明面上直接處置西疆王,否則周邊的藩王都會覺得心中不安,一擁而上。
所以安厭才打算用“對将”的方式先把西疆王手裏有用的将領解決掉。西疆王失去了這些忠誠于他的将領,便沒有能力拼一把突圍。吳軍就能直接占領鐵木堡。
如此一來,安厭便可借吳軍之手殺了西疆王。
當然,這不能讓她落上一個守城失敗的名聲。
她要借着這段時間趁着宋國傾盡兵力圍攻長野去拿下宋國,再回來拿回鐵木堡。
這些都是昨晚和楚雲琛商量好了的。楚雲琛一定要打楚國,所以安厭最後能不能拿回鐵木堡都看她的本事,不過在她拿下宋國回來之前,吳軍會止步于鐵木堡,不向前推進。
安厭胸有成竹,就等着西疆王手底下的将領一個一個排着隊出去送死。再帶江宴去刷一波聲望,混個眼熟,讓其他蕃王知道他們是代表楚國來幫了西疆王的,只不過西疆王自己不争氣,昏招頻出,才丢了鐵木堡。
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傳令兵來報:
“報!丞相、王上、諸位将軍,張參将被吳軍參将賀連雄斬于馬下!”
張參将就是方才那持長柄重刀的将領。
西疆王沉下一口氣,“還有誰願往?”
“末将願往!”一個持雙錘的将領出列。
……
“報!丞相、王上、諸位将軍,程參将被吳軍參将賀連雄斬于馬下!”
“報!丞相、王上、諸位将軍,朱将軍被吳軍參将賀連雄斬于馬下!”
“報!丞相、王上、諸位将軍,金将軍被吳軍參将賀連雄斬于馬下!”
……
“難道那賀連雄就神勇至此?我鐵木堡中竟無可一用之人?只得任他放肆?”
一連串的将領戰死讓西疆王又悔又恨,又舍不得這一锉吳軍的機會。
吳國蠻夷,兵力又比他多,要是不抓住這個對将的機會,光是兩軍對壘就得被殺光。
他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将領,全部不堪大用,視線忽然落到了安厭身旁的江宴身上。
江宴方才對他愛子動手,出手果決,他都看不清那一槍。況且江宴不是他的人。若是派江宴出去,贏了他占好處。死了,他也不吃虧,還能給他愛子報仇。
安厭是楚國丞相,于情于理都不能放着鐵木堡不管,這次在吳國圍城時專門過來想必就是為了做個态度,才不會叫其他藩王對楚國失心。
必須得讓安厭派江宴出去對将!
西疆王渾濁蒼老的雙眼閃過一絲精芒,對安厭道,“丞相,那賀連雄如此猖狂,藐視楚國,無奈鐵木堡糧草已斷多日,本王與麾下諸将實在有心無力,只能是徒增傷亡。本王方才見丞相帶來的這位江将軍槍法精妙,不知可否一戰?”
安厭看周圍的将領,的确是剩的不多了,便啜了一口茶水。
她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先問了江宴的意思,“江将軍,你覺得呢?”
江宴以前與其父駐守西州,聽過賀連雄的名聲,自有判斷。
他沒有否決,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漠然擡起眼皮顯露出幾分在宮中做太監總管的陰狠郁氣,掃過心懷各異的将領和西疆王。
最後,他的視線與安厭對上,揚眉,眸光回轉柔和下來,抓起一旁的玄鐵長/槍,轉了轉手腕,轉身踏門而去,只有不大的聲音回蕩在議事廳:
“三十息。”
三十息?這麽狂?賀連雄一連斬了鐵木堡那麽多将領,還敢說三十息解決?三十息死了還差不多!
西疆王已經等着江宴身死出一口惡氣,不懷好意地提議,“我們去瞧瞧江将軍如何三十息斬了那賀連雄?”
“正有此意。”安厭放下茶盞。
她随着西疆王與衆将領登上了鐵木堡高處城樓的嘹望臺。
那鐵木堡外的賀連雄人如其名,身形如熊一樣高大魁梧,手持彎月長柄大刀,邊緣紉野獸皮毛的盔甲在烈日下灼眼。周圍的沙地上已落滿了血跡,剛才被斬的将領屍體也還未收斂。
不知是哪個倒黴鬼,竟被他撕下一只手臂,血淋淋的生食人肉。他那熊一樣龐大的身軀拿着人手就像是拿着個略大的雞腿。
碰巧下方城門已開,江宴持槍駕馬,與賀連雄對上。
他沒有帶盔甲,只是普通衣袍,外罩了件輕甲。
賀連雄扔下手中的那只殘缺的手臂,血淋淋的尖牙開合,吐出語調怪異的楚國官話,“你們楚國又派了你來送死嗎?”
江宴不言,長/槍一挑,便是第一個呼吸!
“這槍法…有些熟悉。”
嘹望臺上,一個将領摸着下巴讷讷。
“人也挺熟悉的…他好像姓江?難不成是當年的河關江氏?”
有人小聲問,“河關江氏不是跟着先帝陛下去長安以後犯了事兒滿門獲罪了嗎?他怎麽還活着跟着安厭?”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依照安厭的能力,他要保的人能死?”
……
在戰場的另一端,楚雲琛也面色不善地看着戰場上眼熟的江宴。
——江宴怎麽在這?
楚雲琛在楚國頂替“楚雲琛”那兩年的時候,聽說之前的“安厭”和江宴關系好,就聯想到了自己的安厭。
看江宴的性格和臉,完全就是安厭喜歡的類型。安厭以前在學校最喜歡和這種有小女孩特征的男孩交朋友,每天都要回來和他分享今天又幫了誰誰誰,和誰誰誰一起吃了午餐。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安厭”在那兩年裏和江宴關系不好了,但楚雲琛聽說以前江宴、齊折葉和“安厭”關系好到穿同一條褲子,睡同一張床。
這完全就不可忍受,哪怕“安厭”只是頂着和安厭一樣的臉。
那時候的楚雲琛第一次理解了那些擔心女兒被社會上不三不四的黃毛騙上/床的父親,完全控制不住殺意。
安厭是他費心費力養大的,絕對不能被不三不四的男人騙走。
楚雲琛可不是“楚雲琛”那個活聖人,正好要順應推動他做出各種行動的那股力量,直接捏造罪名把江氏全族都給抄了。
最後是齊折葉想方設法把江宴送進宮,楚雲琛才留了他一命。
——怎麽現在安厭還專門把江宴從宮裏弄出來帶着了!
她還喜歡太監?
昨天剛見重新見到安厭滿心歡喜,今天就讓他知道這消息?
果然就不能心慈手軟留着禍害!
楚雲琛微笑的嘴角都忍不住下降了兩個像素點。
“不必遵守規矩了,你上去,和賀連雄一起把那人解決掉。”
楚雲琛維持面上的平靜,轉頭對一旁的月山将軍說:“無論是偷襲還是圍攻,我要看他死在這兒。”
月山将軍的眼睛如狼一樣幽綠,閃過一抹嗜血的光。
他不是很能明白今天出軍前還再三叮囑一定要遵守規矩的王會突然準他不遵守規矩。
但…王說可以殺,他就盡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