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焚城

焚城

火勢滔天, 白日清晰可見,卷起灼人的浪潮和灰煙,哪怕隔得遠遠的看上一眼,也仿佛能夠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滾燙熱意。

河栗城的守軍立于城牆之上, 看着遠處密林的火光, 隐隐約約聽到了有人在火焰之中的慘叫和哀嚎,志得意滿道, “我們陛下當真是謀算于千裏之外, 想必陳軍和楚軍已是困于其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另一個守軍不那麽樂觀, “火勢似乎太大了, 我有些擔心将軍沒能成功撤離。”

同伴還是不屑,“整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做什麽?我們只需要守好城就行,戰場上的謀士對壘自然有陛下和将軍們解決, 那安厭再神通廣大也和我們沒關系。”

“可安厭操縱天火是我們所有人都親眼看見,并非空穴來風。那些天火墜地的殘骸都還在城中!慘死與受傷的将士們和百姓都是證據!”

“那他總不可能親自操縱那些火焰吧,如果他真有這本事,滅我宋國不是輕而易……!”

守軍猛地噤聲,僵硬地瞪大眼睛看着城外, 額間逐漸冒岀冷汗, 雙嘴微張, 卻喊不出來。

“怎麽了?”

同伴見他面色奇怪,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城外。

火勢沖天, 離火燎原,下方還未收斂方才殘肢的戰場已變為一片火海。

在那焚世之炎中, 一道銀竹黑袍的身影緩步徐行。

灼熱傷人的火海中,唯他像一把寒冰制成的銳利刀刃, 清冷絕倫,分毫不沾,将火海分割開來。

那火海随着他而推進蔓延,唯獨他所處的地域被火焰避開。在他身後,分列兩行的黑甲騎兵踏滅殘餘火浪,肅穆冷硬。

“安明道!是安明道!”

來者的名姓已然清晰。

身着紋繡竹袍,腰懸王劍鏡湖,姿容孤冷清絕。

隴川安厭,安明道。

想必這天下的世家門閥與諸國權者,無人不識他的聲名。

“不、不可能…怎麽會…怎麽會?”

守軍呆愣的喃喃自語。

這踏開火海,引如此廣袤的焚世之焱臣服的一幕,對他産生了巨大的沖擊。

安厭…當真是仙神降世…能操縱天火?

“別愣着!”

回過神的同伴一腳将他踹倒,拳打腳踢,狠狠地打醒了他,扯着他的領口大聲怒吼,“陛下提前安排我們在城外挖了防火溝渠,火燒不進來!放箭!在他過來之前射死他!”

“放箭!放箭!”

守軍雙腿發顫地爬起來大喊:

“放箭!”

“放箭!”

聲音一道一道的傳了下去,城牆上立馬加派弓箭手,支起了弓箭!

——嗖!

數以萬計的弓箭鋪天蓋地,如劍雨一樣脫弦而出,從城牆上向外射來。

叮咚哐當。

安厭身後的豹/騎渾身封閉戰甲,連身下的戰馬全身上下也包裹鐵甲。箭矢射在豹/騎的鐵甲上毫無傷害,不能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分毫。

而一身文人袍服的安厭本人卻連躲都沒躲,擡扇輕輕一轉。

100%反制發動。

烈火護身,高聳的火牆猛然竄高,在她身前拔地而起,向前竄出數百米!

那些箭矢靠近她之前便被火焰帶起的流動空氣調轉。

因果率的規則将其徹底反制!調轉!

火矢天降!刺亮了守軍和城內每一個人的眼瞳。

恰像那炎之野獸進攻的征兆!

——防火的溝渠在這樣失控的烈火之下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焚城,一個不留。”安厭說。

高大的城門倒塌,火焰落在城內,房梁塌陷,一片地獄之景。

“神仙!放過我們吧!”

“都怪那新帝,為什麽要打楚國!為什麽要得罪神仙!我們不要多的地域!我們願意給其他國主低頭,我們要活啊!”

“我們願降!我們願臣服楚國!救救我們!”

“嗚嗚嗚嗚嗚嗚,娘,娘親!娘親!你在哪?嗚嗚嗚……”

“快逃命!”

“別踩我!滾開滾開!”

“逃不了…逃不掉!四面八方都是火!”

“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我的腿,我的腿燒焦了!”

“啊!爹!爹!快來人,我爹被壓在房梁下了!”

“安厭!安厭!你好狠的心!”

安厭在凄厲的哀嚎與灼燒扭曲的空氣中,輕輕将亂舞的發絲別在耳後。她踏過倒塌的城門,行走在河栗城昔日繁榮的華街巿集之中。

看那些痛苦掙紮的守兵與百姓,看那些付諸一炬的房屋,她眼中只有漠然,不存半分悔愧。

隴川安氏也是世家,再如何也要遵守那麽一些底線。将陳、宋兩國軍隊對焚燒致死這件事,對于這個時代來說太過于惡劣與殘忍。雖然大家都能做得出來,但這都是背地裏的,絕不能廣而告之,留下會亂說話的活口。

否則……就會成了壞了規矩和底線的典範,被天下諸國群起而攻之。

更何況,火攻的主意是宋國皇帝出的,若是這火落在楚國百姓與安厭的軍隊身上,想必宋國的百姓與皇帝也不會有悔愧,反而會大聲叫好。

宋國皇帝目光長遠,為了宋國不被其他吞沒,只能尋求各種機會去吞沒其他國家的土地,掠奪人口,培養更多的兵力。這沒錯。

而安厭為了保住楚國先下手為強,手段狠毒些攻宋焚城,這也沒錯。

無非就是誰贏誰輸的問題。

因為,上位者是不能有仁慈的,無論是誰贏,都不會為對方的損失心懷愧疚。

安厭帶着火焰,仿佛在城內傳播災厄的使者。她緩步穿過火光中的地獄繪卷,行走間,為一個渾身着火哭喊娘親的小女孩輕輕合上眼睛。

“通知江宴吧。”

安厭對身後的豹/騎道,“總有人藏的地方能夠躲過這場火,我先行一步,等到後面的火勢熄了,你們便回營告訴江宴搜城,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無論藏在哪裏,年歲幾何。他會辦好的。

再告訴他,河栗城地下糧倉裏有糧食,可供給大軍,叫他跟着火焰蔓延的方向。那時候想必我已經拿下宋國皇都,只待他領兵進城接管了。

此外,再通知隴川安氏的商隊,僞造河栗城的地契與周圍的良田田契,等楚國接管宋國以後便憑此入駐河栗城。這火燒了那麽多人以用作肥料,來年必定收獲盎倉。”

安厭擡扇,掩了半張臉,黑沉的眼睛遙望前方。

宋國皇都就在不遠處,帶着火焰蔓延過去只需一個時辰。

“報…陳國大軍與我宋國大軍全軍覆沒!安、安厭踏火焚城!河栗城……破了!”

小太監聲帶哭腔,“陛下!安厭打到皇都了!逃吧!丞相和諸位大臣們,連帶着宮內的宮人全逃了……陛下,奴才已經收拾好金銀財物與傳國玉玺,我們逃去南州吧,南州城易守難攻,去了南州,您還是陛下,我們還有再複起的機會呀!”

紫宸殿內,年輕的少帝沒有言語,靜靜的凝視窗外。

宮人們打砸燒搶,慌亂奔逃,尖叫和哭喊打破往日祥和。由此已能見得宮城之外的亂相。

“陛下!陛下…別看了,快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奴才求求您了!”小太監哭得喘不上氣,顧不上冒犯想拉少帝逃。

“不,朕不會走的。”

身着龍袍的少帝輕輕撥開小太監的手,疲憊的閉上眼睛。

“宋國皇都是先祖打下來的,先祖世世代代都在這裏,為宋國的存亡在其餘大國之間左右權衡、夾縫求生。可如此絕不能長遠。

為了宋國的未來,朕并不後悔去奪他國土地。只是朕棋差一招,輸給了安明道,才成王敗寇,讓朕的百姓落到如此下場。”

少帝悲嘆,“那楚國新登基的廢物皇帝,如何能夠比得上朕?……他只不過是仗着,有安厭罷了……若是,安厭是朕的臣子該有多好。”

小太監聽他這仿若交代遺言的話,抽抽噎噎哭得難以自制,“陛下,陛下…陛下,別說了,我們逃吧,我們去南州,我們還有機會……朝內的諸位大人都去南州了…您還是陛下呀!”

“不必再勸了,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朕決不會放棄皇城蝸居一偏遠小城內醉生夢死,沉浸在幻夢中茍且偷生!”

少年帝皇仰起頭,不讓眼淚在小太監面前落下,他将自己還有幾分少年人稚嫩的清冽嗓音壓得低沉冷靜,“把我宋國的傳國玉玺拿來,朕絕不會讓河栗城的慘狀再次發生在皇都。”

……

擡腕轉玉扇,炎海踏浪開。

安厭帶着無邊的烈火敲開了宋國皇都的國門,蔓延的野火将城外潛逃的宋國官員盡數誅滅。

宋帝攜玉玺自願出城被俘,以求安厭放過皇都百姓。于是安厭挾宋帝入主宋國皇宮,憑借她獨自滅國攻城這不可想象的壯舉鎮壓了混亂的秩序,只待江宴在來路的火勢漸小後領兵前來接管。

當晚,安厭就直接住進了皇帝寝宮。當然,為了防止又有人找事,她把宋國小皇帝随身帶着。

宋國的皇宮并不像楚國那般莊嚴,而是精致典雅。

皇帝寝宮內層層疊疊的紗幔朦胧燭光,香爐中燃燒着氣味淺淡的香薰,後殿還有一個有活泉眼的溫泉池。讓安厭想起自己丞相府的垂花廳。

寝宮的門關着,宮人們不敢進來,只有宋國年輕的小皇帝懷抱玉玺,沉默的跟在她身後。她不說話,就也不主動開口說話。

安厭懶得管他。她一路從河栗城過來實在是有些許疲倦了。感覺自己被那些火焰的空氣烤得幹幹的,只想洗個澡換身衣服睡覺。

反正都有100%反制,不可能被弄死,不用像以前那麽謹慎。

“安相。”

身後一直跟着她的宋國小皇帝忽然叫她。

安厭轉身,終于費了點兒心仔細打量這宋國的皇帝。

年紀和楚時鳴相差不大,但與楚時鳴那個除了一張豔麗小臉以外就一無是處的自私自利小蠢貨相比,這位宋帝眉宇間盡是沉穩清潤。

目光長遠,勇于進取,野心勃勃。

再結合他對河栗城戰場的布局能力,加上今日有機會逃卻非要留下保住皇城百姓,敢于承擔責任的所作所為,在諸國的皇帝當中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總歸比楚時鳴更适合當皇帝。

安厭對這類人總是會多幾分鐘耐心,拱手一禮,微微一笑,“在下以為,陛下會叫在下的名字。”

宋帝為她和緩的态度有些驚訝,随即搖頭苦笑道,“輸了便是輸了,是朕技不如人,更何況安相放過了我皇城百姓,朕再如何也不該對安相失禮。”

“陛下沒必要這樣稱呼在下。”

宋帝冕旒下的淺色眼瞳中流露出些許歉意,“是朕的稱呼讓安相不喜嗎?”

“不,只是乍然聽陛下這樣稱呼在下,在下還以為回到楚國了。”

安厭聲音輕緩,掀袍在桌前坐下,示意宋帝也坐。

在這樣平和的環境下,幾乎不會有人想起安厭白日還在焚城滅國。

宋帝聽自己叫安厭“安相”後,安厭稱呼自己為“陛下”,恍然生出了幾分安厭似乎是他臣子的錯覺。

那楚國的新帝…是叫楚時鳴?楚時鳴到底哪裏好?

宋帝心中有一種複雜的貪婪和不平在滋生。

為什麽…安厭就不能是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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