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宴會風波

宴會風波

安厭方才從雁福宮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了回宮重新穿上那身總管太監朱紅雲紋蟒袍、準備去宴會上安排事項的江宴。她想着先前答應要給江家平反的事, 讓江宴把衣服換了,将人扯到了宴會上。

宮中起宴,設于太和殿。各大宮員分列而席,文官左列, 武官右列。

安厭的位置在左列最前端, 對面武官之首本應是姜太尉,如今姜太尉被打入天牢, 朝中又沒有其他武官有資格資歷和安厭平起平坐, 那個位置本該撤掉。

——不知是宮人疏忽還是因為什麽緣故,那個位置留着空。

安厭想着宴會沒給被自己拉來的江宴預備位置, 環視一圈, 索性直接拍了拍江宴,“別站着了,去坐下。我在呢, 不會有人敢說什麽的。”

她因為聽姜常樂說宮中禁衛不聽使喚,出雁福宮時特地去巡查了一遍。

先前安插的人手都挺聽話的,并且全部都被種過蠱蟲,不可能違抗安厭的命令。就算宮裏換了主子,朝臣和禁衛偏向于“皇後”, 不聽姜常樂的話, 卻仍然怕安厭, 安厭的權利沒多少變動,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江宴多少也是自己人, 只是護短讓他坐個空着的位置罷了,不會有人敢多說一句。由此, 安厭毫不在意自己的提議有多不合理。

“明道…別說笑了。”

江宴失笑,“先不說河關江氏還未平反, 我只是個低賤落罪的阄人,光說姜太尉在我江氏滿門獲罪時惦念舊情,偷偷保住那些江氏叔伯的5000騎,我便不可冒犯。”

“那坐我旁邊,剛好和齊折葉一起。”安厭無所謂道。

她轉頭看了一眼自己旁邊下一個臺階的位置。剛好是吏部尚書和她的頭號狗腿子禮部尚書。

吏部尚書心領神會,向安厭行了個禮,陪笑着往下挪了一排。

而禮部尚書不愧安厭頭號狗腿子之名,完全不要老臉,站在內斂清貴的江宴旁邊簡直讓人分不清誰才是太監。

他先點頭哈腰問候了安厭在西州時身體是否安康,又巧妙吹捧了一通安厭用兵如神,江宴能力出衆。甚至還把握好了時間和言語分寸,沒叫安厭來得及生起厭煩,就賠罪告退,往下面一路小跑,把因為不合群被朝廷衆官排擠到最後面、剛才卻被安厭提了一嘴的齊折葉給換了上來。

“李尚書、別推了,殿內疾行有失儀态,究竟是何事、如此急躁?”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聽這古板慌忙的聲音,就知道是許久未見的齊折葉。

這不合群的古板真君子被一陣推促,還沒反應過來禮部尚書推他過來幹什麽,人都沒看清,就一腳在臺階上踩空,身體失衡,往前一撲。

安厭身後是桌案,怕齊折葉摔了以後在桌角磕着碰着腦袋,上前一步,擡臂一帶,讓他撲進自己懷裏。

“當心。”江宴也伸手扶了一把,将齊折葉從安厭懷裏拉出來。

“失、失禮了。原來李尚書是要帶在下來見你們。”齊折葉下意識扶正發冠,長舒一口氣,拱手依次補上禮。

首先對推他過來的禮部尚書,“多謝李尚書願向在下傳話。”

然後又轉身對安厭,“丞相。”

再轉半個度,對着江宴沉默了幾息,垂下眸子,“江總管。”

安厭淡淡嗤笑一聲,“怎麽又叫這麽生疏?”

“禮不可廢,我們的關系會再另補一遍。”齊折葉死板嚴肅地說。

說完,他看着安厭與江宴依次點頭:“明道、亦收。”

亦收?江宴的字?

安厭若有所思地看向江宴。

江水滔滔永不休,宴飲歡歌亦難收?

還挺應景。

可惜江宴并不那麽覺得,只是搖搖頭,“河關江氏獲罪後就沒有江亦收了,不必困于舊憶。如今我們三人也只有明道才算有個字了。”

齊折葉啞口無言,想與他敘舊又不知從何說起。

江宴獲罪後在宮內的日子任誰想都不好過,不該問。思來想去,只有問他與安厭在西州如何。

“你……”

齊折葉剛開口一個字,江宴就能看出他想問什麽,礙于與安厭生出的關系有點心虛,快速打斷,“我與明道在西州很好。”

齊折葉憋不出話來了,幹巴巴道,“…那就好。”

安厭實在看不下去這尴尬的氛圍了,主動解圍,“也差不多到時間開宴了,快落座吧。”

“也、也好。”

三人坐下。

見安厭落座,下方還站着的官員和站着不敢動的官員都急忙落了座。

“——陛下駕到!”

小太監高聲唱禮,衆人都知道這是代表要開宴了。除安厭外的官員全部起身行禮。

楚時鳴入殿,在最高處落座。只是動作瞧着灰溜溜的,沒以前那麽自以為是的趾高氣揚,眼睛滴溜溜的往安厭的地方瞟。

“陛下,您在看什麽?”

在他身旁,金紅色宮裝的戾朝明悄無聲息露出一個柔和恬靜的輕笑,染着蔻丹的芊芊玉手環繞住他,似有似無的搭在他的脖頸上,很是親密的在只屬于皇帝的位置上坐下,不着痕跡的強行讓楚時鳴挪開粘在安厭身上的眼睛。

楚時鳴僵硬地收回自己的視線,憋屈地往邊上挪了挪屁股,“呵、呵呵,皇後看錯了,朕只是瞧瞧殿內的官員是否到齊了。”

“最好是這樣。”戾朝明眼眸泛出幽幽的冷意,臉上挂着柔和的假笑,聲音輕悄,“賤男人,別仗着你這張狐媚子樣的臉蛋兒去勾引明道,要是被我發現你敢打明道的主意,我就把你做成人棍。”

被這樣直白的威脅,楚時鳴終于忍無可忍,“朕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安厭才不會讓你這麽對朕的!”

“啊…對,她總是護着你,所以你才能活到現在!”

戾朝明顧忌着下方的朝臣,壓低聲音道,“欺軟怕硬的東西,明道不在時低聲下氣,現在瞧見她回來了,就覺得有靠山了?若不是怕她生氣,我早就該殺了你。”

楚時鳴冷哼一聲,像警告來找事正宮的受寵小侍一樣理直氣壯,狐假虎威,“那又如何?他就是要護着我!你敢當着他對我動手嗎?!”

“只不過是個替代品罷了,等更像的過來,還指不定她把你忘到哪兒去。”戾朝明淡淡的說完,“開宴吧。”

編鐘敲響,歌舞聲起,衣袂飄飄的舞姬魚貫而入。

安厭沒動桌上清亮的酒水。她有100%反制不怕有毒,只是上輩子在底層時敬酒敬多了,看見酒就胃疼。

她想着待會就算不喝其他官員敬的酒,楚時鳴和“皇後”說話的時候也得做個表面功夫,就借着中央圓臺上舞姬紗裙轉動時的遮掩,把從丞相府帶來的雪蓮茶倒進酒杯裏,打算待會兒意思一下。

茶倒進酒杯,還是溫的,養胃。安厭漫不經心抿了一口,對桌上的涼菜興致缺缺,等着臺上的舞姬跳完開場舞上熱菜。

豈料開腔致辭的居然不是楚時鳴那個明面上的皇帝,而是他身旁的“皇後”。

金紅色的皇後吉服明豔華貴,因為女子周身的氣度,起身時竟比旁邊的楚時鳴更像皇帝。

見到戾朝明起身,周圍的朝臣都停止了談話,向她聚集目光。

戾朝明對衆人微微颔首,舉杯淺淡一笑。

“丞相身赴西州,解決吳國入侵之患,且一舉攻入宋國皇都。今日之事,為慶功而設,也是為丞相接風洗塵。諸位同樂,滿飲此杯。”

“敬丞相!”

安黨的官員中有人喊。

立刻有人接了上來,“敬丞相!”

這種時候,安厭也不至于不給面子,端上用茶水僞裝酒漿的酒杯起身,轉眸看了一眼下面那張桌子的江宴,朗聲緩緩道,“此功不只在本相個人,江總管也功不可沒。”

下首的江宴訝然一愣,錯愕于她會在這種時候提起自己。

朝臣們也因為安厭的話議論紛紛。

“江總管?朝內有這個人嗎?聽起來像內宮的管事太監…太監有什麽功勞?”

“江這個姓有點熟悉啊,之前朝中有個河關江氏吧?”

“老夫記着就是河關江氏,河關江氏的少主,當年和丞相與戶部尚書同一批次科舉,三甲之一的探花郎,那位江少将軍,江宴。”

“河關江氏不是全族獲罪抄斬了嗎?怎麽還活着?聽起來做了太監?”

“還不是有個好兄弟呗,齊折葉那大聖人當時為了同母所生的幼妹不被送去聯姻剛被逐出齊家,都自顧不暇了還為他到處求人。

你是沒看到那時的場面,齊折葉那樣古板迂腐又清高的性子,為了保江宴的命放下身段挨個找人下跪,這才讓他茍活一條命,進了宮,做了閹人,給人做奴才。”

“昔日的探花郎、少将軍,家族落敗以後要靠同窗好友拉下臉面才能勉強做個太監茍活?他也有臉?這樣的屈辱,換我早就以死明志了。”

“人家可比你能忍,瞧瞧,還沒幾年吧?這麽短時間之內就爬到太監最頂端去了,當狗都能做成最讨喜的。”

說話的人說到這裏時偷看了安厭的方向一眼,視線在江宴面若好女的隽秀面容上打轉,十分隐秘地将聲音壓得更低,“多少是先帝陛下欽點的探花郎,當年一直和安厭與齊折葉同來同往的,現在還說攻入宋國立了功,也不知是不是憑借什麽手段……”

“說不定是人家運氣好呢?”一個安黨的官員說,“安相今日專門提起這個,想必是要替河關江氏平反。”

“平不平反都是安相一句話的事,何必費這閑工夫,連滅國之功都要分給他?這江宴還真是好命…安相開口,這事定然已經定下了,有安相在,別說給河關江氏翻案,江宴在朝中橫着走都沒人敢說什麽。”

……

衆人說話掩着聲音,卻抵不住衆口铄金,總有聲音傳到了上面。

江宴早就聽慣了污言穢語,神色淡然,面上沒有半分波動。

齊折葉倒是表情難看,皺眉站起身将江宴與安厭一并護在身後,毫不留半點面子地在宴會上對下方衆官直言不諱,“人言可畏,諸公無事生非,肆意妄言,可傷人心,絕非君子之道。當思言辭是非,免衆惡之所為也。”

殿內安靜了下來。

“我等說什麽了?竟然惹惱了齊尚書?”一個官員開口,似笑非笑。

“對呀,我等難道當着齊尚書說了什麽嗎?正好如今陛下和皇後娘娘也在場,齊尚書聽到了什麽,不妨說出來,讓大家都聽聽?”

——齊折葉無愧朝中最不讨人喜歡的人,衆人哪怕知道場合不對,知道他和安厭有舊,也非要嗆聲為難他幾句。

面對這樣的擠兌,齊折葉面色難堪。以他的性子,剛才聽到衆人讨論和猜測江宴“以色侍人”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夠了。”

淡淡的聲音回響在殿內。

安厭伸手拍了拍齊折葉,将他推到身後,冷冷的掃下方朝臣一眼。

“且不論宋國一事,光是江宴能孤身随本相一同去西州對壘吳軍,你們敢嗎?”

殿內鴉雀無聲,朝臣們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都不敢發出半點動靜讓安厭注意到自己。

“河關江氏一案交由大理寺重新調查,擇日平反。至于江宴,本次就到此為止,若是再讓本相聽見,誰在背地裏亂嚼舌根……”

安厭的嘴角惡意上揚,指尖輕輕的敲了敲腰間的鏡湖劍柄,恐怖森然得叫人心底發寒,“陛下與皇後娘娘為證,本相會派人上門拜訪,好好領教一番諸位大人的本事。”

衆人戰戰兢兢,連忙點頭應是。

安厭不再看他們,揚揚下巴,示意江宴與齊折葉坐回去。

“聽見丞相所說的話了嗎?再有下次,本宮與陛下也絕不輕饒。”輕柔卻嚴肅的聲音響起,上方作為“皇後”的戾朝明打了個圓場。

歌舞奏樂聲重起,衆人卻沒了什麽飲酒作樂欣賞的心思。

齊折葉輕嘆,“以口舌為劍,傷人害己,何其哀也。”

“不必在意。”

江宴搖搖頭,在後方侍立的小太監端着的銅盆中潔了手,自顧自的給安厭剝了一盤蝦,心情不錯的樣子。

齊折葉見河關江氏平反,也替江宴高興,柔和了嚴肅簇起的眉目,“去了西州一趟,你與明道的關系似乎又變回了曾經。”

江宴眉眼低垂,密壓壓的睫毛顫了顫,忍不住翹起一邊嘴角,輕言細語,“與你是也一樣的,他變回來了,我們以後都會像曾經一樣。”

“——報!”

拖沓的唱禮聲從殿門口傳了進來,傳令的太監滿面喜色,“西疆王世子蕭長燕攜衆藩王賀禮入京,為丞相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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