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情舊情
新情舊情
第三只紅蓮在不愁衣上綻放,栩栩如生。
裴非衣放任自己沉入最終的第三重幻境回憶。
等她挨過、醒悟過,紅蓮盡數枯萎,屏障破碎,就能進入順利仗天崖。
保護雲佩佩,挖去裴氏的腐骨,拿到掩天琉,把臉和身體治好,說不定還能找到那老不死不見蹤影的望蒼……
只是這一次多了一個人。
其實來了又能有什麽用,歷經幻境本身的仍是她自己,商翊用身上的靈族圖騰協助她,只怕是能削弱一些當初的疼痛吧。
為什麽他會來呢,用上了寶貴的只能在拍賣會上的傳送卷軸。
商翊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走進兇惡的幻境裏,陪她。
可她到底是讓另外一個人走進了她的幻境裏。
-
沉入不愁衣的幻境中,不出她所料,第三重仍是在血海滔天的血祭池裏,不時有幾欲成人形的血妖從血池裏爬出來,跌跌撞撞撲向這裏唯一一只亮着燭火的小舟。
莫汀舟一身素衣,舉止婉約賢淑,動作卻是簡單直接将那血妖踢了下去。
她身上流淌半身蕩漾着的血水,分明也是個半血妖化的狀态。卻仍如一個人類女子般住行坐卧,極盡淑女風範。
見裴非衣不時盯着她,溫聲道:“我從前是這城池裏鼎樓養出的鼎爐,儀态被管束着,已成本能。”
小舟行至一處,只見面前血流般的河流逆行,如瀑布倒流般直流向天際,包裹出一座樓閣的大概輪廓來。
Advertisement
裴非衣躺在小舟一側,蜷縮着身體,一只手緊緊捏着那有些破碎的舊書《換骨》。莫汀舟彎腰傾向她,卻不是看她,血色流淌的手持了那盞燈,又轉了過去。
“跟上罷,”她說,“書看完了,也到這樓裏歇息來。”
這哪裏又是什麽歇息呢,裴非衣以如今的心境再重看這一幕,心緒早已不如從前那般。
希望與絕望交錯,怨與恨,恐懼,掙紮。
她明明是高貴矜傲的蓬萊仙島裴氏女,如今卻要這般狼狽地和血祭池的血妖合作才能活下去。
她站起身,前方的莫汀舟為她停留一瞬,随之轉身行走。
裴非衣足下也淌着血,新鮮的血。
血色的腳印、滴落的血跡在身後浮現,又被血池裏未成形的血妖手給抓住、然後吞下。
商翊以她的視角,感受到一份尚未消解的濃烈的情緒。
很快,這情緒就散如塵煙。
他聽見裴非衣似乎在說話:既然要來,那就一起。把我的痛覺同享。
他似乎能聽見她調侃般的語氣,與消失的話語:我的情緒就不必讓你感受。
商翊暗忖,這樣熾熱濃烈的情緒告訴她,其實我也有過。
怕是他自己也不會當真吧。
只是短暫地出現在幾十個年歲以前,在厭離劍出世以前,在那個小小的潇灑的宗門覆滅之後。
他想起被交遞傳送卷軸的時刻,林承庸那雙滄桑的眼:“楚門要開了,就在仗天崖秘境中。替我們……不,替楚雪蛾安置一下她曾留意的靈族人吧。”
那不是靈族人三個字所能代表的,那是宴然,他的師弟。
他來到仗天崖外,這個秘境還是跟從前一樣惹人心煩,每次都出現在尋常無奇的地方外,裝神弄鬼,自命不凡。難怪當初望蒼和裴氏女會橫掃仗天崖、把裏面的騙子半仙揍了一頓。
這些都是當初楚雪蛾說的話了,那時他們都還很小。他記不得,手中的傳送卷軸卻記得。
楚雪蛾比他晚入門幾日,在人數稀缺的宗門裏總以師姐自稱,師弟師妹向來圍繞着這個公主師姐轉,他也樂得清淨。
最小的師弟叫墨年,無名,孤兒,當年入門年紀小,師尊就不忙着給他取名,後來也來不及。
墨年也是楚雪蛾的跟班之一,當楚雪蛾舞着鞭子去鄰座山頭時,墨年向來都是等楚雪蛾回來給她遞傷藥的。
只是楚雪蛾瞪他一眼,刻薄道,“叫你跟我姓楚,你不聽。我出門做任務都撈不着一個正式的跟班位置。”
商翊不主動管門中事,但論毆打鄰門小宗是否算作壯大本門派任務這一事還有待商榷。
墨年那時臉龐稚嫩,人也呆。“楚是皇族姓氏,不能這樣做。”
楚雪蛾財大氣粗地冷哼,任小師弟妥帖把藥膏塗抹在她精心保養的手上,“那本公主以後就設立一個組織,就叫楚門,還叫楚門客棧!門中人全給我姓楚,你到時候,不僅皇族姓氏跟不了,客棧人員你也撈不着。”
有些呆的墨年低下頭,他是不知道怎麽反駁楚雪蛾的,只是往後楚雪蛾出門做任務時,墨年不再是等她回門後給她擦藥的小師弟,而是回回跟在她身邊的小跟班、客棧預備成員。
後來,竟真有個叫楚門的組織橫空出世。
再後來,拿着傳送卷軸的師弟來了望瑕門。
那已是劃界一案之後,望蒼隐世,舊族隕落,不瑕宗早已衰頹,師門上下全然夭折。
只剩商翊商禹未一個活人。
師弟宴然的殘跡在他的身體上化作最後的靈族圖騰保護他,“師兄,我再不淘氣,不拔師尊的胡須了……你說,我能不能活下來啊。”
而隔絕天地的屏障阻礙一切,保護了他,唯獨沒全護下他的同門。
只有宴然死後藍色的靈族圖騰心安地枕上他的肌膚。
玺蘇再不能以人形幻化。
而當初楚雪蛾的小跟班墨年選擇入凡俗,“師姐以前說,楚門客棧是天地的一陣黃煙,無影無蹤。我在凡間研究了許多年,這是傳送卷軸。如果師兄也有想去的地方、想見的人,不妨用它。”
那時他還鎖在不容挫玉裏渡劫,是林承庸替他轉接。
他再也沒見過這個制作出傳送卷軸後便無影無蹤的師弟。
上妙界沒有他的身影,他希望師弟在凡間好好生活,又擔憂着,那個楚雪蛾生長的地方,給師弟帶來的是慰藉還是苦痛。
支離的刀劍,那是以前作為劍癡的師弟的收藏品;年度一發的信件,維持互道平安的舊習慣。
同門的情誼,靠這些維持着,讓他覺得過去似乎還有些羁絆尚存。
現在,他眼前是另一段刻骨銘心:
雍州閩城裏淹沒全城的血祭池裏,捏着一本邪書、背脊挺得筆直的身影,這個說把痛覺分給他、情緒留給自己的微笑着的女人。
裴非衣。
-
樓裏是木樓雕花窗、暖色的宮燈五彩輝煌。絲帶飄逸秀美、垂在門後窗前,也繞在各色男子女子手臂間。
莫汀舟杏眸瑩潤,話語如水流潺潺:“媚骨是一種體質,幽媚的靈力附着在骨骼血肉之上。就如裴氏的幽若水體一般,陰性,擅調和,具有潤物無聲卻有益修為的特性。”
“裴氏風頭大,幽若水體人人趨之若鹜,恨不能祖宗上下都與裴氏結緣。而媚骨下賤,即使百年難出,也就一個淪為爐鼎的命。”
“你瞧,同是有益雙修的物什,怎麽待遇就這般千差地別。”
她微微挑開自己的衣領,指尖滑動:“鎖骨的末端微微凸起,可以用子衿環紋鎖,鎖靈斷脈,茍延殘喘。這樣爐鼎更不方便修煉,即便想拿起最輕的刀劍,也只徒然無力。”
莫汀舟笑了笑,“我第一次殺人,是用引路的普通燭燈,灌進了醉酒的修士咽喉。”
她露出月白色的抹胸,牽過裴非衣的手指,輕輕按在胸骨端下方的小圓形凹陷。
她的話語溫柔:“這裏,可以烙印。最好是雍州江氏的私印。這樣既可以鎖住爐鼎的靈力流轉,讓她随時呼吸都牽連全身的痛意,又可以把媚骨加速靈力聚集,方便雙修吸收。”
“江家人,可是常客。”
裴非衣染血的手觸電般的收回,突起的文字的肌理讓一輩子沒受過奴仆待遇的她心生恐慌。她錯開眼神,只能看見被她的血染紅的白皙鎖骨。
“不用擔心,”莫汀舟扶住她,“我的字不是什麽賤、奴、畜一類的,只是我不想外人看見,施法掩住了。”
她害怕的自然不是這個!
血妖莫汀舟讓她用換骨邪術妖法,到底要求什麽?
裴非衣怔愣着,嘴微張,卻又說不出什麽話來,莫汀舟的眸中帶着溫柔,傾身解開她衣裳腰間的第一根絲帶。
“雙修并不只是交合,不過大部分的爐鼎的确做了很多這樣的事。當然,我也做過。只是後來難免生厭,我使了點小手段,擺脫了這個身份,還讓當初欺辱我的人,得到一點懲罰。”
窗外撲過一陣血浪,帶來無數人族的痛嚎。他們在血祭池求生求死皆不能,人身如屍身裹卷在漫天血海裏翻騰。
血跡滑落下去,人因驚恐痛苦而拍在雪白窗紙的血紅巴掌印,刺疼裴非衣的雙眼。
她轉過頭去,莫汀舟以兩指輕輕掐在她的下巴上,她吐息娴雅:“我讓這一個小城、江氏的一片土地淪為屬于我的血池,總是得付出代價。媚骨給予我力量,也讓我無法完全死去。我得徹底肉身死滅,才能掌控血池。”
“我将媚骨換給你,讓你擁有媚骨誘惑衆生靈物的力量。”
“抱歉,我掐疼你了嗎?”莫汀舟手指離開了她的下颚,“這種姿态總是喜歡掌控人用的。我竟也沾染上了。”
那手掌已有部分是純粹的血液構成。
教裴非衣邪術之前,莫汀舟自身早已身陷其中。
腰間的第二根絲帶被扯去,那是仙送錦的布料。莫汀舟手被燙了下似的,她想繼續,卻被裴非衣攔住。
那時的臉還算稚嫩,那時還沒有正式被仙石命名、被望蒼稱作“小裴”的她低下頭,自己慢慢解開了絲帶:“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