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根貓毛

第三十五根貓毛

虞夏覺得顧清闌有點病, 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正常人誰會收集好朋友不要了的東西,跟小鳥絮窩似的一股腦兒全往家裏撿。

那年虞夏剛剛初三,初中的課業還不怎麽重,反正她是邊學邊摸魚都綽綽有餘的。她還是一有空就往顧清闌家裏跑。平時周末的時候兩人在一起做作業、打打游戲, 是很正常的事情, 偶爾林若贻也會來串串門。

但大部分時間還是虞夏單獨和顧清闌玩的。

虞夏記得, 初中有一段時間, 顧清闌奇奇怪怪的, 來找她玩的次數越來越少,平時遇見了也眼神躲躲閃閃的, 就連她殺到他家去都不知道這人神神秘秘地在做什麽。

那時候的虞小夏哪裏受得了這個委屈。

她不知道從哪裏搞了個喇叭來,叉着腰在顧清闌家門口大喊“說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誰先反悔誰是狗,顧小闌你要再不出來就給我汪汪兩聲”, 旁邊還有個林若贻在那裏拉二胡,一首低配版二泉映月,差點拉哭小區乘涼的七十歲大爺。

虞小夏才喊第二遍。

就被從家裏沖出來的顧清闌連拖帶拽,差點是給他抗上去的。

林若贻在旁邊嘴角都差點笑爛。

她果斷不去當電燈泡, 洋洋得意地就昂首挺胸地邁步走了,說是要去找尋她人生的第一春。

在初三之後, 顧清闌的個子便迅速抽條,拔高,身型變得清瘦挺拔,肩膀還略顯單薄, 但已經初具漂亮的肌肉線條, 像棵翠生生的還在滴水的嫩竹,他皮膚極白, 穿着白襯衣的樣子少年氣十足,眼眸如星,清冽如水。

虞夏之前還不覺得這家夥比自己高多少,現在冷不丁被這小少年強硬地半抱半拽着上樓,她才恍然意識到。

啊,顧小闌好像是個男孩子诶。

可惡,都比她高半個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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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門以後,顧清闌才放下她,他頭疼地指着虞夏要說什麽。

結果被冷不丁撲到沙發上,女孩壞笑着伸出兩只爪子掐住他還帶着一些嬰兒肥的臉,往兩邊扯。

“被我抓到了吧。”

“你就是嫌棄我拿大喇叭喊話丢臉你才下來的是不是?我怎麽得罪你了?臭顧小闌,笨貓……”她嘀嘀咕咕地一個接着一個詞地蹦出來罵顧清闌。

顧清闌:“……”

推開她又怕她撞到,少年伸出的手是伸也不是,縮回去也不是,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他瞪着一雙清淩的眼看着虞夏,黑發後露出的一點白皙耳尖卻在悄悄泛紅。

“泥系雨孩寄——”他張了張唇,剛說一句話,就陷入了沉默。

女孩笑成月牙眼,終于大發慈悲地松開了掐着顧小闌腮幫子的手。

“虞小夏,你要記得你是女孩子,不能這樣。”

小少年板着一張昳麗的臉,故作老成地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虞夏不愛聽的話。

虞小夏用看棒槌的眼神看他。

“顧小闌你發什麽神經?”

顧清闌:“……”

貓貓垂腦袋。

小少年甕聲甕氣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怎麽了……”

誰知道呢,或許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小的朋友和他是不一樣的。

她是女孩子。

顧清闌偶爾在看見虞小夏穿裙子露出兩條白白的小細腿的時候會發愣,旋即移開眼神,擡頭望天,臉頰卻在羞惱地發紅。

偶爾和虞小夏打鬧的時候,壞心眼子地撓她癢癢肉,然後不小心隔着衣服碰到女孩背後的胸衣肩帶……小少年先是傻眼,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把手擺哪裏,反應過來之後頂着一張大紅臉,險些頭頂都要冒煙。

從前不曾在意過男生和女生這兩個性別有什麽不同的,一旦開始産生了這個念頭,顧清闌時不時就面紅耳赤,再對上女孩清澈明亮的雙眼。

他覺得自己好龌龊。

然後就想像貓貓刨沙堆一樣把自己埋起來。

這是小少年第一次冒出一種名為“自卑”的情緒,或許是羞愧,夾雜着一些學生時代中二的非主流的想法。

那一刻,顧小闌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失敗的人。

他開始躲着虞小夏,決定等這段時間過了,他腦子捋清楚了,不再冒出什麽莫名其妙的念頭了,他再去向女孩賠罪。

誰料虞小夏這家夥直接炸毛殺上門來,打了顧清闌一個措手不及。

女孩叉腰質問他這段時間這是抽什麽風。

小少年打死不說半句,只豎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說再也不這樣了。

虞小夏勉勉強強接受。

和好之後,這倆又高高興興去打了一盤游戲,中途休息的時候,虞小夏翹着腿躺沙發上看電視,顧清闌則是到廚房去給她切水果。

虞小夏嘴挑,這個不吃那個不吃,這個皮剝得不好看不要,那個西瓜籽挑得太醜了也不吃,蘋果氧化了變得黃黃的也嫌棄。

阿姨弄的大概率不合她胃口,顧小闌早就養成習慣自己上了,他動作快,還弄得幹淨,擺盤還漂亮。投喂虞小夏他就覺得很快樂。

這天,虞小夏仗着剛剛和顧小闌和好,還是他理虧,站在道德制高地的女孩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她要去找找顧小闌的秘密。

她大概知道在哪裏。

顧小闌是個特別大方的性子,對朋友也是,大方到有點冤大頭,更別說對她了。

虞夏小時候最喜歡做的就是翻顧小闌房間的櫃子抽屜書架,反正能扒拉一下的她都要扒拉,這有種尋寶的樂趣。

顧小闌也不生氣,每次都笑眯眯地托腮看着她,任勞任怨把她掀開的地方合上去,掏出來的東西放回去。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顧小闌對她有了秘密,他有個小房間,誰也不讓進去,包括她。

虞夏軟磨硬泡了好久,顧小闌死活不松口,她總不能硬闖吧?

可能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吧。

越是不讓知道的,越是撓人心神。

虞小夏覺得,顧小闌讓她白白生了這麽久的悶氣,她也要幹一件大事,還回去。

她要溜進顧小闌的秘密基地看看。

說幹就幹。

這家夥藏的鑰匙肯定就那幾個地方,虞小夏在房間逛了兩圈,就在他枕頭套子的反面摸到了一把小小的鑰匙。

她偷偷摸進去。

推開門。

裏面一片漆黑,她打開燈。

刺目的燈光亮起,女孩下意識地擡起手擋在眼睛前。

那是個布置得很精致的小房間。

虞夏卻是錯愕地瞪大眼睛,她睫毛根根分明,倒映在明亮的眸底,深深淺淺漂亮極了。

房間裏有一張單人床,床上的一個大型兔子玩偶有些眼熟。

虞夏:“……”

這不是去年她扔了不要的舊玩偶嘛?

上面兔子左耳朵還少了一小截,是她小時候覺得可愛,才這樣改的。

還有桌上的幾本舊筆記本,幾支水筆的殼子,和亂七八糟的一些小東西。

她再打開裏面的衣櫃。

裏面是幾套衣服,依次看下來,是她小學的幾次彙報表演穿過的演出服,一條她戴了好兩年然後不要了的圍巾。

她記起來了。

好幾次,都是她在整理不要的東西的時候,顧小闌這家夥說要不他幫忙扔掉這些吧。

……合着都被這臭貓撿家裏來了?

她怎麽不知道顧小闌還有這種怪癖啊啊啊,他是變态嗎?!

.

顧清闌沖進來,在看到虞小夏拎着兔子玩偶一言難盡地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恨不得扛着門一起跑了。

伸出手,捂住臉。

……好丢人。

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別讨厭他啊啊啊。

要說其他的舊東西,虞夏還能騙騙自己說,顧小闌是個節儉的人,見不得好好的東西被扔掉,就撿回家……媽的,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

那這是什麽東西?

虞夏顫抖着手,拿出一疊A4紙來,上面打印出來的聊天框極其眼熟,顯然是某種企鵝軟件上的聊天記錄。

她和顧清闌這家夥的。

虞夏随便翻了幾張,她還尋思着這家夥什麽毛病啊,吃飽了撐的打印他們的聊天記錄?

然後就看到,他也不是全打出來的。

顧小闌這家夥光挑自己愛看的話打印。

什麽「啊啊啊愛你」,「顧小闌你最好了」,「麽麽噠」等等等,她簡直頭皮發麻,不忍直視。

虞夏撲過去拿着這打紙就往小少年頭頂上敲。

“你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啊啊啊——”

顧清闌低頭任打。

他自知理虧,但還是死鴨子嘴硬,一聲不吭。

蒼天掉眼淚,她真是傻逼。

女孩欲哭無淚。

是她蠢,她早該猜到的。

她早覺得這壞貓有一點隐藏的病嬌屬性。

畢竟顧小闌這家夥,小時候每次生日的時候許願,都是「希望把夏夏藏起來只有我能看見」。

被暴跳如雷的虞小夏錘了幾次,還不改。

後來還是女孩有些生氣了,小小少年才含着一包淚,不情不願地改成了「虞小夏要永遠和顧小闌天下第一好」。

一個從小願望就是把她藏起來的家夥能正常到哪裏去?!

顧清闌嘴硬說他這只是收集癖。

虞夏,虞夏……不相信也得信。

不然尴尬的就是兩個人。

後來過了段時間之後,顧清闌又恢複正常了,還是和之前一樣嘻嘻哈哈地和她打鬧,時間長了,虞夏又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啊不管了,還是這家夥這樣子有趣一點嘻嘻嘻。

現在時隔多年,虞夏有種子彈正中眉心的荒唐感。

他還真是一點沒變。

不,更瘋了。

……臉皮也更厚。

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進了書房,還就貼在了她身後。她沒有覺察半點。

虞夏神色複雜地掀起眼睫,揚起手裏剩下的幾張相片,朝着顧清闌的胸口拍過去,“你不和我解釋解釋?”

男人的長指張開,握住那疊相片,再順勢捏住女孩的手。

他輕輕笑了一下,“吓到了?”

……廢話。

虞夏張了張唇,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到嘴邊最後彙成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

女孩的視線落在地面上,看着散落一地的照片,有她上課時的,有她日常生活的,有她畢業時的、工作後的,甚至絕大部分是她自己都不記得的一些場景。

像是她過去那麽多年,都在被一雙暗處的眼睛盯着。

這怎麽能不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哪怕做下這件事的,是她曾經最信任最親近的人。

書房天花板上的燈光是冷色的,照下來落在青年英俊到不似真人的臉上。

他自顧自地說着,聲調優雅而緩慢。

“夏夏這就覺得怕了?”

注意到手底下女孩有些顫抖的肩背,他眼神微暗,輕聲道:“那你要是知道,這間屋子曾經挂滿了你的照片,每一處。”

“……你會怎麽想呢?”他的聲音如蛇般纏繞在她的耳畔。

虞夏猝然擡眼,對上青年剔透如月色寒涼的眼睛。

她腦子裏只有兩個字。

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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