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舍得

007.舍得

鳳栩很累,從身至心的疲倦,他不喜歡服藥後的失控,因為極致而短暫的歡愉過後便是空落落的虛無,而後便是欲壑難填,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堕入迷亂卻虛如鏡中花般的醉生夢死中去。

“殷無峥。”鳳栩輕輕地喚,阖眸問道:“朕的大啓舊臣呢?”

他聲音很小,又太輕,可方寸的榻間很靜,殷無峥聽得很真切。

不知是不是鳳栩的聲音太過虛弱,讓殷無峥覺得他的心氣要被耗盡了,就如燈油将盡時那細弱微小的一簇火,明滅不定地亮着。

殷無峥單腿屈起坐在榻上,手中還攥着鳳栩那清瘦的腕子,淡聲道:“四大營與朝安世家盤根錯節,彼此羁絆頗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宋承觀和陳文琅依靠的不是四大營,而是朝安百年來屹立不倒的世家,還需要時間。”

蝼蟻尚且偷生,可鳳栩卻急于求死,殷無峥真情實感地疑惑,便也問出口:“你就這麽着急?”

鳳栩無聲輕嘆。

宋太尉還在朝中時,鳳栩這只籠中鳥是沒資格接觸政事的,可他也知道殷無峥這次打入朝安稱帝實在蹊跷,兩年前殷無峥離開朝安,不過半年時間便将原本的西梁王與世子都收拾得明白又幹淨,父子兩個連帶着王後母家一并送走,可謂幹淨利落。

之後的一年,殷無峥就這麽橫沖直撞地打進了朝安,如今連霄字旗都挂上了。

即便朝安城的世家權貴們屍位素餐,可四大營卻實打實是拿銀子養出的兵,竟然連攔都沒攔一下,就這麽讓殷無峥如入無人之境般進城奪皇宮,而這會兒又跳出來跟新君唱反調……不過鳳栩也不那麽在乎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他坦然道:“是啊,宋太尉與陳尚書對朕忠心耿耿,如今朕成了亡國之君,舊臣理當與朕一并殉國。”

語氣雖然輕柔,話卻着實諷刺,甚至隐隐透露着深沉的恨意。

片刻的沉默後,殷無峥緩緩開口:“為何求死?”

“因為活不了。”鳳栩答得很輕松,語氣中是滿不在乎的倦怠,“也沒意思…殷無峥,你不會真的舍不得我吧。”

最後一句話越說越輕,尾音幾乎低到不可聞。

死寂的默然在榻間蔓延開來。

良久良久,殷無峥沉靜的冷聲才響起。

“你想多了。”

鳳栩的回應是一聲很輕很輕的笑,還有輕描淡寫的三個字:“那就好。”

殷無峥的心卻莫名一沉。

.

想找到宋承觀和陳文琅的不止有鳳栩,宋氏祖上出過以文治國的丞相,也出過以武安邦的将軍,數百年的根基不可小觑,乃是朝安城當之無愧的鐘鳴鼎食之家,殷無峥自然容不下宋氏,還有那些彼此瓜葛着的世家官員,倘若任由他們彼此交錯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勢必如鳳栩一般大權外落,任人宰割。

當日西梁軍入朝安,宋承觀調動的四大營卻沒有絲毫動靜,他也果斷,當即出逃。

一朝天子一朝臣,殷無峥對朝安世家下手狠絕,大刀闊斧地整治朝堂,宋承觀的親信幾乎都已經死絕,于是必不可免地觸及到了那些規則之下的利益,世家與四大營正不動聲色地與新君對峙。

“四大營那群王八羔子,就知道縮殼裏。”段喬義氣得在議政堂罵罵咧咧,“尤其是南營那個,說什麽只認魚符不認聖旨,我呸!”

認魚符不過是個托詞,殷無峥知道他們真正認的是人,宋承觀擡舉的都是世家子,譬如南營都統趙邝,宋家能在諸多世家中獨占鳌頭,正是因四大營都是宋承觀的心腹,就是在拿國庫的銀子養自己的兵。

而且官員黨派一損俱損,四大營怎會甘心将榮華富貴拱手讓人?

殷無峥瞧着議政堂內的幾人,并未因四大營而動怒,他早已料想到今日,“朝安世家并非鐵桶,宋承觀挾天子也不能一呼百應,政黨分派,彼此相争,即便是四大營也常有摩擦,眼下看似一心,卻不過是群烏合之衆。”

世家就當真一條心麽?

不見得。

其實從寧康帝之前的明德年間起,大啓的亂象便已初現端倪,朝中黨派林立,彼此攻奸相争,到了寧康帝這裏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寧康帝資質平庸又無心朝政,偏偏他娶了位身份低微卻精明能幹的皇後,衛梓湘拉攏朝中尚有心志的官員,想要肅清朝堂,中興大啓。

她有野心,有能力,卻缺了些氣運,因女子幹政而遭鄙夷,最後輸得一敗塗地,世家為權勢趨之若鹜,爛到根基的朝堂見不得光,于是皇後衛梓湘與太子鳳瑜也僅僅為大啓帶來了那一瞬的光,一閃而逝。

“陛下說得不錯。”晏頌清說,“既然世家聯手,那不如從內瓦解。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

憑身手晏頌清是武将之末,可論兵法他卻信手拈來,殷無峥已經想好了這步棋該下在哪。

議政直過晌午,新君留官員們在宮中用過午膳才放他們出宮,晏頌清與段喬義并肩而行,閑話間提到去尋前朝太子遺孤的莊慕青,晏頌清餘光卻驀地瞧見個頗為眼熟的面孔匆匆而過,當即伸手将人給攔了下來。

“等等。”

晏頌清打量須臾,被攔下的小太監面露焦急,而晏頌清也認出了他,這是伺候明心殿裏頭那位的,上次他得了宋承觀的消息深夜入宮時,曾在明心殿內見過他。

“晏将軍。”尋霜匆匆行禮,“奴才有要事求見陛下,還望将軍行個方便。”

晏頌清微微眯眸,“是何要事?”

尋霜抿起嘴,猶猶豫豫了半天,見晏頌清不肯讓路,這才說道:“是…是明心殿的主子不大好,奴才去…”

“主子?”晏頌清似笑非笑地念出着兩個字,眼神冰涼。

尋霜被這一眼看得微微顫栗,脊背驀地泛起寒意來。

晏頌清冷聲輕嗤:“他也配叫主子?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尋霜臉色驀地慘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奴才…奴…”

“該長長記性。”

晏頌清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尋霜驚得抖若篩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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