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遲來
019.遲來
鳳栩睡不着,就這麽盯着殷無峥怔怔地瞧。
他們也曾同床共枕過,是鳳栩強逼來的,他到現在還記得殷無峥那時的眼神,譏嘲輕視,甚至帶着陰冷的漠然。
少年初次動情,又哪裏顧得了那麽多,彼時的鳳栩心高氣傲,更受不得殷無峥的冷待,時不時地便要伸手去戳弄殷無峥兩下,最後那人忽地起身,二話不說便将衣裳撕出一條布綁在鳳栩的腕上,還将他的嘴也一并堵住,扔進了榻內側。
鳳栩在殷無峥身上從來沒占過便宜,從哪方面他都不是殷無峥的對手。
出神之際,殷無峥低沉的聲音響起:“睡不着?”
鳳栩幾乎都要分不清真假,他這兩年來多數時間都渾渾噩噩,真實與幻覺交替,有時他會恍然間回到那場變故沒發生的時候,父皇母後都在,還有疼愛他的兄長,但不過是眨眼之間,那些暖色的記憶便迅速被沉冷的灰白替代,再然後,被鮮血浸染。
“我不習慣這樣。”鳳栩輕輕地說。
可從前鳳栩分明很想要這樣,殷無峥瞧得出,即便自負又嚣張,可鳳栩的确是在笨拙地向他示好,會因他的觸碰而期待羞赧又偏偏做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好像能與他親近都是莫大的恩賜。
“為什麽?”殷無峥問,“是因為不喜歡了?”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像這樣心平氣和的說過話,多是因為鳳栩的話不怎麽好聽,而殷無峥嘴裏也沒半句服軟,針尖對麥芒似的。
現在的鳳栩很識趣,除了火燒明心殿的那天,從來沒對殷無峥無禮過。
他沉默了片刻,輕聲說:“我只是想通了,殷無峥,其實從前父皇母後,哥和嫂子,都曾勸過我,有些東西若是強求來的,只會讓我更痛苦,而我懂得太晚了。”
憑心而論,殷無峥覺得眼前識時務又乖巧柔軟的本該鳳栩更博人憐惜,可他忍不住地去想那只高貴驕傲的小鳳凰,他厭惡鳳栩的天真和矜貴,是因為他嫉妒鳳栩擁有的疼愛與幸運,可現在鳳栩什麽都沒了,他從枝頭跌落,摔得狼狽不堪,殷無峥卻更覺得心頭發堵。
他想要擦淨小鳳凰灰撲撲的羽翼,卻只觸碰到了滿手的鮮血淋漓。
“鳳栩。”
殷無峥不知還能說些什麽,喚過之後便沉默,他騰出只手捧起鳳栩的臉,俯首親吻,是很淺很輕的觸碰,不住地啄吻在他的唇與鼻尖,鳳栩卻忽地偏開臉,輕聲說:“蠟燭沒熄呢。”
殷無峥頓了頓,他放開鳳栩起身去吹滅了蠟燭,屋內剎那陷入昏暗中。
鳳栩又想将自己縮起來,卻沒能如願,因為殷無峥回來了,他被殷無峥重新抱在懷裏,輕柔的吻又落了下來。
殷無峥今天不知為什麽一反常态地柔和,連親吻都只是蜻蜓點水的親昵,沒有欲念,只有令鳳栩驚慌的溫和,旖旎纏綿得好似他們是一對有情人。
沒了燈火的光亮,鳳栩也不再推拒躲閃,卻也不曾回應。
某一刻,殷無峥吻到了一絲溫熱的濕,動作微微一頓,方才鳳栩說要熄滅燭火時,殷無峥便瞧見他眼尾泛起的薄紅。
他哭了。
又是無聲無息地落淚。
他想要将鳳栩的淚吻幹,可鹹濕的淚卻流不盡一樣,殷無峥無計可施,他伸手扣住鳳栩的後腦,讓他埋在自己懷裏,良久良久,殷無峥輕聲問:“鳳栩,你怎麽了?”
回應他的是一絲極其細弱、近乎微不可聞的啜泣聲。
又是良久,殷無峥才聽見鳳栩很輕地低聲:“殷無峥,太遲了。”
鳳栩不明白殷無峥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這樣對他,這個厭惡他到連話都不啃多說一個字的人,為何偏偏是現在轉了性?
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活到現在的鳳栩不過是一具空殼子,一個怨氣滔天不肯輕易就死的厲鬼,一個早就死在兩年前宮門被破時的游魂,他靜靜注視着大啓的滅亡,因為那也是他的末路。
“為什麽?”殷無峥問。
鳳栩還活着,在他看來一切都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無論是鳳栩還是趙淮生都說他來得太遲了。
“因為…殷無峥。”鳳栩的聲音一滞,幾息之後,他輕聲說:“我不喜歡你了。”
殷無峥真切地因他這句話而懵了一瞬,鳳栩若真的對他死心殷無峥也不覺得奇怪,他遭逢巨變,又曾被自己冷待,不再喜歡才正常,可鳳栩表現出的樣子絕不是這樣。
如果不再喜歡,鳳栩絕不會任由他索歡縱情。
一剎而已,殷無峥想了很多,或許是因他滅了大啓,還是鳳栩想要殉國,又或是鳳栩不相信他會留前朝君王的性命。
但這些殷無峥覺得都不是,鳳栩在這兩年裏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譬如鳳栩掌心那猙獰到磨平掌紋的疤,還有他身上層疊的舊傷,對孫善喜下手的狠辣……
這些才是讓鳳栩真正絕望到一心求死的原因。
殷無峥沒應鳳栩的話,而是輕聲說:“我會弄清楚。”
鳳栩似是笑了聲,他說:“把陳文琅帶來給我。”
宋承觀才是謀劃當年那場宮變的主謀,鳳栩要的一直也都是宋承觀和他女婿陳文琅,但現在鳳栩卻退了一步,他只要陳文琅,可見他的仇家裏,最恨的便是陳文琅。
“好。”殷無峥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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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宣德門之變後,朝堂與朝安世家中宋太尉一手遮天,但他甚少入宮來見陛下,倒是彼時的兵部尚書陳文琅,在舊主登基後的三月內頻繁出入宮中,明心殿伺候的舊人死得死,跑得跑,奴才問了宮中的老人,都說不清楚,只是…”
躬身回禀的周福似是有些猶豫。
殷無峥冷聲:“接着說。”
周福便說:“他們也只是聽聞,明心殿伺候的奴才曾提起過,陳文琅數次夜闖明心殿,不久屋內便會響起…舊主的慘叫,徹夜都是,淩晨方休。”
殷無峥沒作聲,唯有雙眸翻湧着森然戾氣,像是被激怒的狼。
昨天夜裏,鳳栩曾說過。
——“把陳文琅帶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