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夢
出夢
夜色暗湧，一縷月光照在床上，帶着森森寒意。
尤利娅從夢中驚醒，看着天花板，氣息混亂。
她好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起來，記憶隔着一層薄紗，她在裏面，只能看到深重的陰影，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她想起身，喝一杯茶壓壓驚，卻在坐起瞬間，燈亮了。
霍利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唇角微翹，眼尾含笑，看着她卻像是在欣賞一具漂亮屍體，聲音輕輕道：“你是誰？為什麽假冒安麗娜！”
假冒……安麗娜？
尤利娅心裏覺得古怪，如果剛剛是夢，那夢到的是過去發生過的現實，還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她尚且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沒辦法給出答案。
于是她搖搖頭，沙啞着嗓音要求道：“可以給我一杯茶嗎？”
霍利斯到底從小被家族培養，禮貌和素養已經刻在了骨子裏，何況，他根本沒辦法拒絕她的請求。
然而當他發現自己真的聽話地将一杯水遞到她手裏時，他還是略感抑郁。
他靠在椅子上，雙腿交疊，一只手支着下巴，眼神微冷，“你好像……認識我？”
尤利娅一向不喜歡按着別人的節奏，于是歪着腦袋笑着道：“說說安麗娜吧，她是個怎麽樣的人？”
她理直氣壯的樣子讓霍利斯感到有趣，哪有冒充者這麽大大方方、反客為主的，膽子簡直大到沒邊了。
但他轉念一想，也沒有哪個冒充者的懲罰是囚于一張華麗的床上，他的卧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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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有緊迫感，也是他自找的。
他單手抵着眉，表情微有些無奈，但還是大發慈悲地和她講述了。
雖然他對她毫無印象，但莫名其妙的，他其實很喜歡和她說話。
尤利娅也感覺到了。
“安麗娜這個人……”
她是公爵府出身，在考進魔法高塔之前，完全沒學過任何巫術，但她在魔法高塔報名那天，翹了學院的考試，去報名了高塔的考核，然後短短幾天內，她考上了……
聽起來很有意思的經歷，但是似曾相識。
尤利娅一邊聽一邊發呆，對于霍利斯的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提前預知，甚至感同身受。
于是她有點糊塗了，到底是因為她就是安麗娜，還是安麗娜替代了她？
“你知道我嗎？”
霍利斯驟然被打斷了，喝了一口茶，只是在床頭櫃上随手一拿，尤利娅看着欲言又止，那是她剛剛才放下的。
他問：“我應該認識你？”
尤利娅想了想，“那有人認識我嗎？”
“沒有，安麗娜登上首席那天，你突然出現，在魔法高塔裏你被扣下了……”他猶豫了一下。
“在各種審問中，你說出了自己的來歷和親緣關系……和安麗娜一模一樣，但事實上，沒人知道你。”
尤利娅平靜地問道：“也包括你嗎？”
她看起來似乎不受影響，但眼裏隐隐有些憂傷，霍利斯沉默半晌，還是誠實道：“我很遺憾。”
尤利娅笑了笑，完全剝離了感情評價道：“當一個人的痕跡完全被另一個取代後，那和死了也沒區別。”
盡管霍利斯很難想象會有一個人的痕跡會被完全抹去，但他派人去調查過了，全都一無所獲。
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
沒有人會記得她，她也會被所有人遺忘掉，一切感情經歷都歸于虛無。
她閉上眼睛有些疲倦，她全部都想起來了。
這是一個夢，一個讓她驚恐萬狀的夢，也是一個事實，未來一定會發生的事實。
這個夢中夢，也該清醒了。
她看着霍利斯道，表情恹恹，“我餓了。”
他揚了揚下巴，态度有些傲慢，但行動卻十分聽話，“一個慕斯蛋糕？”
尤利娅面無表情地想着，霍利斯揍完人，送她回家的那天晚上，也給買了一個慕斯蛋糕。
街頭上的蛋糕大多甜得發膩，但那個卻偏偏很合她的口味，不像是漫不經心地随手一拿，反倒像預謀已久的精心挑選。
尤利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都可以。”
霍利斯提起的心頓時放下了，雖然他不清楚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這個答案，但是結果是好的。
走到街上時，他忽然想起來——那個女孩只是一個假冒公爵小姐的囚犯，他作為把她從監獄裏撈出來的救命恩人，完全沒必要這麽慣着她。
于是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路過一家花店時，他猶豫了兩秒，走了進來，出門時，手裏多了一束嬌豔欲滴風玫瑰。
既然買了花，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心裏暗罵自己有病，但最終轉頭，進了一家蛋糕店。
回到公寓，他還是頭一次這麽期待回家。
想一想，尤利娅躺在他的床上，沒有人記得她，也沒有人認識她，她孤身一人，她無處可去，她只能依靠他。
打開卧室的那一瞬間，他的心情卻冷卻了下來。
尤利娅并沒有消失，她很平靜地躺在床上，但胸口前卻刺進了一根冰棱。
她不動不笑，表情安詳。
明明只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他卻覺得整個人都被悲傷淹沒了，難以自抑。
他空洞地看着，世界變得灰白，直到破碎。
尤利娅再次睜開雙眼，世界一片晦暗。
月亮照在上空，幾只紅眼烏鴉扇動着翅膀，緩緩退開，一切平靜得仿佛無事發生。
她擡眼瞬間，不經意對上了霍利斯的，黑夜中，本不應該看得到對方的表情和神态，但那一剎那，他眼裏的沉痛和複雜還是讓她心悸。
她輕聲問：“怎麽了？”
被紅眼烏鴉追着的狼狽情形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幾個混亂的夢境讓人恍如隔世。
霍利斯壓下混亂壓抑的情緒，若無其事笑了笑，用着開玩笑的語氣，“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你說，要和我在一起。”
尤利娅怔愣了一秒，“是嗎？我不記得有這件事。”
她不是在否定夢裏片刻的心動。
只是在否定他們曾做過同一個夢。
不然，她該怎麽解釋後面的夢？
這種無法改變的未來，多一個人知道，也只是多一個人哀傷，除此之外，別無用處。
也許到最後，連為什麽哀傷都被遺忘掉了吧。
霍利斯眼中閃過失落，但又慶幸她會消失這件事只是他無聊時的臆想。
“不過…”尤利娅露出一個饒有趣味的微笑，“想想還挺有意思的。”
“你的意思是？”霍利斯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心髒不正常地跳動，回過神後定定地看着她。
“咦？烏鴉消失了？”
莉莉安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模糊着雙眼望着天空滿是驚喜。
她轉過頭，迥然對上霍利斯冷冰冰的視線，有些懷疑人生，她是做錯了什麽嗎？為什麽這人一副要刀了她的模樣。
她慢慢往尤利娅身邊靠了靠，要是真打起來，尤利娅閣下還能幫她擋一擋，想着，她發現身後那道眼神更冷了……
她左顧右盼，感覺到他們之間怪異的氛圍，半晌小心問道：“發生了什麽？你們怎麽這麽安靜？”
“沒事，只是在想，芬格現在還活着麽。”
尤利娅率先移開話題。
莉莉安這時也才想起來還有芬格這個人，“他是教堂的人，雖然人不行，但淨化術學得還不錯。”
按照這兩天的經歷來看，惡魔和惡魔仆人都是靠着洗腦、污染和詛咒控制人，這些方法對芬格來說幾乎沒用。
若是對方來硬的，他還可以“同歸于盡”，最後倒黴的也不會是他。
怎麽看他都死不了。
當然，尤利娅也沒有真的關心他的死活，見莉莉安被轉移了注意力，她幹脆制定下一步計劃，“我們回旅館吧。”
莉莉安不解，“诶，為什麽？不是要去伊莎小鎮嗎？”
霍利斯安靜地給魔毯輸送魔力，聞言皺了皺眉，“這麽着急嗎？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他這話是對尤利娅說的。
尤利娅确實很着急，她的時間不多了，特別是，每當她看着自家的手掌，原本紋路清晰，如今卻只剩下一條橫切的手紋，剩下全部消失不見，這也昭顯着她身上的詛咒越來越重了。
她也離死不遠了。
“嗯，早點解決早點回去。今晚的烏鴉鋪天蓋地，這種程度的污染是其他仆人做不到的，我猜是色欲之魔到了。而旅館，顯然是他們的駐點之一。”
前半句對霍利斯說的，後半句解釋是給莉莉安聽的。
莉莉安一直沉迷于劍術中，于此道上天賦極高，遇事不決直接開打，在皇宮裏也處處有人捧着，直來直往慣了，對于那些彎彎繞繞倒是不怎麽敏感。
也是因為這個，她和芬格進旅館時沒有半分警惕，輕而易舉就被捉了。
幾人趕回旅館，莉莉安作為聖騎，為了保護脆皮巫師，第一個下了飛毯，她走到旅館側邊，視線小心翼翼地從窗口探進去。
敵人實力莫測，她正在心裏默念着謹慎。
上次吃了沒經驗的虧，這次不會再犯了。
她扒着窗戶，盡量不弄出聲響，龇牙咧嘴費了半天功夫，才從窗口滾進去，結果一擡頭，就看見尤利娅正居高臨下望着她，臉上略顯迷惑，“你在做什麽？”
他們就這麽光明正大地走了進來了。
她呆呆道：“不搜索情報嗎？要是對面有埋伏的話……”
“情報？”
尤利娅乍一聽見這個詞，怔愣了一下，有些恍惚。
自她出任務以來，除了能控制人類的惡魔需要費些心思，其他任務都是靠着實力碾壓過去。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對方特意回到了這個旅館，這樣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是惡魔為自己挑選的絕佳墳地。
尤利娅則十分樂意充當這個送葬人。
于是她對莉莉安安撫地笑了笑，“別擔心，我會兜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