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多雲
多雲
晴天忽閃
多雲在這個城市還是很常見的,但今天的多雲尤其抽風。我直覺要遲到了,從公交站牌往公司大樓匆忙趕路的幾分鐘裏,天一會兒陰一會兒晴不斷變化,給我一種時間倍速了的感覺,不知道這是不是老天都在催我別遲到。
我沒吃早飯,安蕭也沒給我帶。小孟來給我通風報信的時候,我才知道安蕭被請去談話了。小孟覺得肯定不是好事,她說安課長上電梯的時候臉色可算不上好看。我在心裏笑她年輕,安蕭這種人很少會獲得單獨批評,另外,她這人在公司永遠一張臭臉,這很正常。而我的小助理很喜歡把她見到的一些情況拼湊起來,然後還原一個她以為的真相。“讓你做報表,做得怎樣了?”這次我沒給她扯閑篇的空間,我真想知道報表如何了,我今天很需要這東西。小孟似乎很意外我的表現,扯開一個笑臉說:“還在做。”
我就知道,交給她的事如果不囑咐三遍以上她不會做的。她是來體驗生活的富家小姐,但既然放到我這裏了,我肯定不能一貫聽之任之。
“你把你這個毛病改掉,我再說最後一次,所有的工作任務,從收到的那一刻開始執行,這麽大個二十二樓沒人等你自己一個人。”
看她收了表情,我知道她開始有點害怕了。
“還有,我派給你的已經是最輕的活兒了,這些都做不來,你去找馮總說,告訴她換個人帶你,我這裏不養閑人。”
她怯生生地點頭,我的話就停在這裏了。說真的,這些話并不重,給我換個人我能給她罵成一堂課。但說到底這小孩就是來“玩玩”,一切都講究一個适可而止。我看她一眼,換了話題:“安課長去樓上,肯定是有好事找她。”孟曉陽聞言挑了挑眉,她可能是驚訝于我又主動提起這個“閑篇”,但她很上道地接過話來:“什麽好事?”我搖搖頭:“什麽好事不知道了,可能是客戶也可能是項目。”我往後一仰,生無可戀道:“羨慕不來啊,羨慕不來——所以我就說,你們給我争點氣,別叫我整天在安課長面前擡不起頭來。”
小孟趕緊點點頭,抱着材料出去了。
第三季度就要結束了,我有信心打得過那兩個老家夥——尹春梅這回一病,她們課整個懈怠了;金衛國本來就是個擺爛養老的,我倒是聽說他年輕時候叱咤職場,現在恐怕是參悟什麽人生道理了。但我沒信心打過安蕭,就算第二季度結束的時候我信誓旦旦地喊着“下季度絕對冠軍”,其實我并不确定。但我還挺需要這個第一的——不僅僅是因為一臺掌上圖書的獎勵——我的課很需要,我們課的年輕人前段時間來了個大換血,現在需要這一把火,把大家燒得團結、努力一點。
直到十點多安蕭還沒回來,我等不了了,我把我們課的九個員工叫到小會議室開了個會。我聲情并茂地講了十多分鐘,關于我們課不能輸、決不能輸,關于宣傳的能不能搞出些心意來、朋友圈和其他社交平臺能不能充滿我們的項目、關于如何多賣點、再多賣點……我有時候覺得我們這一行無限逼近于傳銷,幹到課長更是如此,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激勵”員工。或許有的人用施壓來解決問題,我并不是不會施壓,我是真怕有人抑郁。
“我知道你們現在松懈是為什麽(其實我并沒感覺到他們松懈),你們覺得我們課育兒險業績好,已經穩拿第一了。但我告訴你們,今天上午安課長被馮總叫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你們說她能拿個大單子不能?”
我的員工們都很配合地點點頭,我看見王弦點得尤為堅定。我心想我要專門叫她一次誇獎誇獎她,我們課育兒險賣得好她真的功不可沒。
“所以說,安課長就要開始季度沖刺了,如果我們這時候停下來,就——必輸!必敗!”
年輕人走出會議室的時候似乎都充滿幹勁,這回的作用大概會持續一周多。這種級別的背刺在我和安蕭之間太常見了,我們早就對此習以為常。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才見到安蕭,我看着她拿了盒飯走進她的辦公室,幾秒鐘之後又拿着文件走出來。她要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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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
“劉課長,這是馮總讓我……”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根本就是空文件盒。
“我還說呢,”我放下文件,笑着說,“什麽事還能勞您大駕。”
我見到她就開心,真的如此。輪到她早起上班的這周,她總是帶着黑眼圈。她這人的身體機能很有意思,就差那半小時的覺,多睡半小時黑眼圈就能消下去。
“給我煩着了,馮可臨給我塞了個人。”
“啊?”我承認我有點驚訝,我是料定了這回她能拿個大客戶,沒想到馮總和她說這事,“塞個人塞了一上午?”
“沒,剛才去錢課長那邊聽了個會。”
錢課長是第七課,和我們不屬于一個組,他們課是去年的“年度總冠軍”,安蕭去他那兒取經也不奇怪。
“怪了,馮總今年這麽多人要塞呢?”
“誰知道,”安蕭的苦惱全寫在臉上,“我在她那兒待了有半小時沒?她整個人陰晴不定的,我就沒多說話。”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今天天兒也陰晴不定的。”
我側身看了看辦公室的門,才小心牽起她的手來:“所以呢,來找我幹什麽?”
我的辦公室和她的略有不同,我這裏全封閉,沒有鑲嵌的磨砂玻璃,所以稍微“方便”一點。她伸着手任由我把玩:“來看看你,沒吃早飯吧?”
“沒,起晚了。”
她擡眸看我一眼:“某人昂,仗着不用早起就那麽晚睡,自食惡果了吧。”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在罵我欲求不滿。
“一個巴掌可拍不響。”
她笑了笑,換了話題道:“還沒拿盒飯?”
“小孟拿去了。”
“啧啧,”她把手從我手心裏抽出來,轉身就要離去,“有助理就是好哦。”
安蕭這人真的,嘴上不饒人,從來不饒。
下午開會的時候,我的腦子大多數時間裏被一件事占據——我應該塗了防曬再來的。下午的多雲顯然“晴天”居多,我的後脖頸被陽光炙烤,連帶着半根手臂也一直暴露在陽光下。
安蕭就坐在我旁邊,她的後脖頸肯定也不好受。我偷偷發消息給她問她烤不烤,她回我說摸了防曬。好吧好吧,某些時候我确實佩服她的先見之明。她又說:“多看看‘小時天氣預報’。”然後發來一個截圖,今天下午三點、四點都畫着太陽。我不是懶得看這些,只是誰能想到自己一整天不出辦公樓還需要看天氣呢?
會議也沒別的事,就像我對我們課員開展的鼓舞運動一樣,馮可臨對我們這些課長也開展了一次鼓舞運動,順便說了說養老險的事。養老險在冬天最好賣了,第四季度的核心就是這,我們公司還推出了新的養老險“時時安”,按馮總的意思,這将是一次業績大爆炸——按我的意思,她又給畫了個大餅。
下班回家的時候我和安蕭剛好在小區門口遇到,我們懷着從公司裏出來的慣性沉默着,一直到心照不宣地前後腳走進小區,我才終于笑着退半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我告訴她了,我說了說我們課開小會的內容:“又把你當遐想敵了。”安蕭想了想說:“這回可真是‘遐想’敵,我還真沒接什麽單子。”我有時候主動和她聊起一點工作上的事,但都是表面的,好像我不在乎我們之間“對手”的關系了一樣,可實際上沒聊兩句就得結束——一個有關工作的話題,你不可能只停留在表面去聊。
打開家門之後她先走進去,我看着她扶着牆壁彎腰換鞋的樣子心想,還是回歸生活吧,這人明明就在眼前你的家裏,再去想工作真的是一種浪費了。
我走上去從背後抱她,她還剩一只鞋沒換完,被我抱得踉跄了一下。
“嘿,關門沒啊。”
“關了,”我枕着她微微凸起來的蝴蝶谷,小聲說,“這又不是在公司……”
“不是公司也不能敞着門呀,”她轉過身來捏捏我的耳朵,“今天累嗎?一直開會。”
我搖搖頭:“我又不像你一樣,這麽認真聽馮可臨說話。”
說完這句我們都安靜了,我身上的挎包還沒卸下來,我們在玄關靜靜地擁抱。我會在這種時刻覺得幸好能遇到安蕭,幸好能在某天“腦袋抽風”要去靠近一下這座冰山,在這座城市裏生活并不容易,可我有了安蕭之後,竟然覺得這種生活時刻都甜蜜着。
我覺得這是這段感情裏最讓人深信不疑的部分了。
“教教我怎麽養閑人。”安蕭突然開口說。
我笑了,我明白她也要有一個“助理”了。
“先等等看嘛,又不一定也是個廢物。”
“夠嗆,”她松開我,繼續扶着牆換鞋,“馮總的侄子。”
我心下了然:“厲害,來了個富家女又來了個富少爺。”
“她怎麽不往那兩人組裏塞?”安蕭說出這句來,我才知道她對這個侄子真的煩到一定程度了。
“可能按順序吧,先塞一二課,再塞三四課。”
她無奈地癟癟嘴:“好吧,這還真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