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雲

多雲

陰天居多

關于馮見拙,我之前還是誇早了。我都不知道這人腦子裏在想什麽,馮總把他放進來的時候肯定交代過公司的大小規矩,安蕭也絕對和他說過一遍,他竟然還迎難而上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大概早上九點。今天輪到金課長的早會,開完會之後大家都從那個走廊走,我們幾個課長最後離開,出去的時候窗戶哪兒圍了一圈人。

“怎麽了這是?看什麽小醜呢?”

尹春梅邊說邊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沒當回事,後來才後知後覺,她應該是早看到了,才會這麽着重強調“小醜”二字。

“剛開完早會,都沒事幹了是吧?”我身後響起安蕭那不容辯駁的聲音,職員們很快各自散開了。別說她們,我冷不丁聽見安蕭這一句都覺得害怕。我們走過那窗戶的時候随便瞥了一眼,眼前這一幕我還真是沒想到:一個紅色橫幅被兩架無人機拉起在半空中,上面寫着“孟曉陽和我在一起”,旁邊還署了馮見拙的大名。這下完蛋了,我回頭看了安蕭一眼,她一臉黑線地看着外面。而尹春梅在前面還沒走,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整個上午,辦公室都籠罩在一種“期待馮總會怎麽處理”的氣氛中,顯得相當躁動不安。更離譜的是馮見拙那兩個無人機是太陽能充電,今天又是多雲,大片陰天的時候橫幅就悠悠地落下去,天晴了又緩緩地回到我們窗邊。孟曉陽來我辦公室的那一趟,我們聊着聊着橫幅就升上來了,她頗為無奈地瞥了一眼外面,開口道:“裝看不見也不行,蹦跶一上午了。”

馮見拙本人已經被馮總請去了,馮總在這件事上是個好人,她竟然還發消息讓安蕭別生氣——我還覺得她會把這事算在安蕭頭上,是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看了一眼小孟,随口道:“看不上他?”

“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問題……”

其實我不知道她這句話背後想說什麽,我們的世界太不一樣了,她所考慮的事可能幼稚或者嚴肅,那是我積累再多社會經驗都很難揣摩的。但我點點頭說:“沒事兒,那就別管他。”

“放心劉姐,這種雜碎肯定不會耽擱我工作。”

我幹笑兩聲,其他課的小姑娘偷偷過來圍觀的人在她嘴裏就是個雜碎而已。

她走了之後那橫幅又降下去了,我看着外面的天空,猜測着馮總會怎麽處理這件事。她侄子這麽幹無疑是照着她臉來了一拳,估計全二十二樓都在等這個處理結果。我出去一趟的功夫聽見他們議論,說這下終于不用和這個“關系戶”在一起工作了。我适時地拍拍桌子說:“今天是放假了是吧?”

這些人都太浮躁了,我能體會這種感覺。但日子并不是混一混就能過去的,今天在這種歡脫的氣氛中過完,明天仍然要面對堆積的工作,那不如別無為地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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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蕭的辦公室門半開着,我往裏看了一眼,果然,自己助理出了這事并沒對她有什麽影響,這人永遠在不動如山地工作。今天關于馮見拙要被解雇的事傳得很兇,但我心裏清楚他不會走的。他所犯的事本身就有空子可鑽——硬要說的話,他這頂多算追求無果,并不能說是戀愛。

吃午飯的時候,連六課的王課長都來找我問了一嘴,可見橫幅事件的影響力。“至少靠西的辦公室肯定是都看到了”,她是這麽告訴我的,而馮見拙三個字就是最大的笑話。

她剛說了幾句,馮見拙本人就從電梯裏走下來了。我和王婉對視一眼,很默契地開啓了另一個話題。馮見拙這小子半點看不出羞愧來,反而像是剛打了勝仗的士兵一樣,他估計把路過的人們的目光都當成歡呼了。我道了聲再見也回了辦公室,看着他吊兒郎當地敲響安蕭辦公室的門,我帶着點好奇停在黃浩然工位上了。

“進。”

我聽見安蕭低聲補了一句:“別關門。”

于是辦公室門就開着,整個一二課的氣氛一下變得凝重。

“收收你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子,這兒不是什麽飯局賭場,你也不是什麽地痞流氓,大家都是同事關系,希望你對大家、對這個場合放尊重一點,你不尊重、不認真,別想收獲到任何。”

衆目睽睽之下我也不好直接往裏瞧,但這一句話傳出來之後感覺整個辦公室都沒了聲音。

“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

我一下子明白安蕭想幹什麽了,我聽見馮見拙發出的半個音節,又被安蕭打斷了。

“你弄這個橫幅氣我,但我告訴你,我沒那麽容易生氣,你這種把戲我見多了,最後走的都是他們自己。你既然在我這工作,我希望你以後能踏踏實實的,看不慣我也不要影響別人。”

好吧,我不知道馮總還和安蕭說了什麽,但安蕭這一番操作可以說是在馮總臉上套了個盾,馮見拙這一拳就不知道打到什麽地方去了。

“你把手提拿進來,把我安排給你的東西寫了,就在這。”

話音剛落,很多伸着脖子往這看的人趕緊縮了回去。幾秒鐘之後馮見拙灰溜溜地出來了,一言不發地拿了手提又走了進去,這回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我和小黃對視了一眼,我确信這一眼裏我們都在說同一件事:安課長真乃神人。但我開口卻問了另一件事:“推文寫得怎麽樣了?”他回過神來,拿起手機就要找給我:“上午已經發出去了。”我拍拍他說:“不用找了,發了就好”。

整個下午辦公室的氣氛變了樣,上午的浮躁被徹底壓死變成死氣沉沉。我不好評價這兩種氛圍到底哪種更合适工作,但這波風浪就算是告一段落了。第三季度就要過完了,剩下這兩天似乎也再沒什麽可沖刺,大家的确難免懈怠。我考慮了很久,最終還是把王弦的那些養老險算在了這一季度。這下我們課的冠軍應該十拿九穩了,這樣挺好的,先盡可能地抓住眼前的成功未必不是一種提現幸福的方法,下一季度的事就交給之後的我吧。

我突然很想吃樓下小吃街的車輪餅,下班之前小孟又來找我一次,我突發奇想問她:“你吃過小吃街的車輪餅嗎?”她搖搖頭:“那都不幹淨。”行,早知道不問了。我少有想要帶她做點什麽的時候,果然這種突發奇想還是別想最好。下了班我自己去了小吃街,說實話高跟鞋并不是很合适走那條路,感覺每一個下水道都有卡鞋跟的風險。但這些都在我捧上車輪餅的時候煙消雲散了,我坐在街邊,安蕭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怎樣,好吃嗎?”

“這東西就沒有不好吃的道理,”我笑了笑,又低頭啃了一口,“确定不要嗎?”

“嗯……”

安蕭猶豫的時候我一直在偷笑,半響,她妥協道:“帶一個回來吧,嘗一嘗。”

我手裏早就拎着一個了,我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應了聲好。我旁邊的臺階上,一個男孩正拿紙巾幫他身邊的女孩擦嘴,我只看了他們一眼就轉回來:“安蕭,但車輪餅其實剛出爐的好吃。”

安蕭不應聲,我接着說:“有機會我們一起來吧。”

我知道小吃街就在公司樓下,我也知道這件事風險太多了,但我真的越來越喜歡安蕭,這種喜歡讓一些不該有的幻想沖出牢籠。

“好,有機會再說吧。”

她的聲音裏充滿冷靜,也對,她沒有像我一樣身處這樣熱鬧的氛圍中,她沒有把一切置之腦後的催化劑。

“走了,”我吃完了,起身把包裝袋扔到垃圾桶裏,“回家。”

陰天或者多雲,哪種天氣更容易讓城市變得低矮呢?我一直覺得天空并不每天都在同一個高度,有時候天空壓得很低,城市也跟着變得扁平。

我回家的時候最後一縷晚霞也要消失了,多雲讓天空變得斑駁,好像陰晴變化不是時間上的而是空間上的。公交車一直開,我就覺得離下一塊亮斑越來越近,實際上開了很久還在陰雲下面。天空太曠闊了,追不到太陽、抓不到星星,這和開不到下一塊亮斑是同一件事。

我是個天氣愛好者,說來挺好笑的吧,一個這樣稀松平常的事也有愛好者。剛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尚懷激情,也尚有對生活的熱望,我住進當時的家裏,趴在窗臺上往外看,我想着要從現在開始記錄這個城市每天的天氣。我甚至還沒開始,這種熱望就迅速地消磨殆盡了。

如今我重新拾起那時候的想法,這是從第一次牽起安蕭的手開始的。我要沿着這個城市的天氣寫下這些故事來——不求每一天,我現在已經不糾結這件事了,我想寫點自由的東西。在這座城市裏,我的心,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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