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又過了幾日,對于沒有靈力傍身的普通弟子來說,無度山依然有一些熱,但楚惕清此時坐在馬車裏,楊謹遇找來了一堆冰塊,又用靈力為他扇着扇子,相當于自動的低配版風扇,更重要的是!他這幾日都不用再吃辟谷丹了!馬車上擺了好幾盤糕點,其中有一種似乎叫什麽米糕,楚惕清還點評說:“沒什麽味道,下次不吃這個!”
楊謹遇好脾氣的應了,他坐在楚惕清的另一側,幫他把那盤不喜歡的推到老遠:“是山下墨酥坊的新品,還以為會好吃。”
他又說:“看來師兄還是喜歡吃甜食。”
楚惕清想了想:“唔,其實也不是,糕點類的當然是甜一點兒好吃,但是不排除有的糕點不甜,但是很好吃!謹遇呢,除了不喜歡吃茄子,還不喜歡吃什麽?”
楊謹遇了想,搖了搖頭。他不挑食,楚惕清挑眉,玩笑說道:“那你喜歡吃雞爪子嗎?”
楊謹遇很認真的搖了搖頭,
“豬蹄!”
再搖頭,
“烤鴨……烤羊腿……烤牛肉!”一連說了好幾個,楊謹遇都搖頭,楚惕清漸漸不再想逗他,他不滿道:“你是不是逗我!”
楊謹遇認真道:“沒有,師兄,我大概真的沒有特別不喜歡的,都可以吃。但有最喜歡的!”
楚惕清立馬認真的看着他:“最喜歡什麽!”
他唇角似有一抹極淡的笑,像是日常所見的白雲忽然變幻了身姿,于是所有人都為其吸引,開始駐足停留,他的師弟就像是那一片白雲,高高的懸在天上,時時能見,時時想見,時時讓人動容,楚惕清每次都能被他的笑容吸引,
楊謹遇說:“很喜歡吃一種圓滾滾的東西,似乎是糯米做的,我不知道,也沒有嘗試學過。”
小時候,師兄最愛做那個食物,無度山上不食煙火,但楚惕清總能從不知道的地方變出來各種各樣的食材,然後偷偷做好端到他的房裏,那時候楊謹遇很是不屑,
楚惕清總是那樣,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
他小時候不喜歡修煉,兩位師兄那麽厲害,楊謹遇覺得自己被師兄庇護就好了,因此并不太注重怎麽修,日上三竿的時候,他就與楚惕清鬧着脾氣窩在被窩裏不起床,
楚惕清最開始想讓他練劍,他偏不練,非要說自己喜歡刀,楚惕清便遵從他的愛好給他找來了絕世大刀,寶刀上面盡綴着流光的暗色寶石,極度符合年少楊謹遇的審美,然而他拿到寶刀又覺得索然無味,反而在日複一日的枯坐中看上了師兄手裏的劍,
楚惕清用劍是那樣好看,以自身滌蕩周圍,萬物與之合一,師父說,師兄不僅是劍道高手,更是天生的修仙者,他這樣的人,若一輩子不入紅塵,勘破一切,便能極早飛升,成為當之無愧的仙門第一,或是舉世第一,總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想要師兄的劍了,師兄怎麽能日複一日的練劍而不知道疲勞呢,他想,師兄真的就那麽想得道嗎?道是什麽………能有師兄每日哄他時做的糕點好吃嗎?
答案當然是否的,修道很苦,無欲無求,等他真正懂得的那一日,步入大道的那一步,楊謹遇就清楚的知道自己這一生會止步在哪裏,
當年,師兄在他鬧脾氣之後為他做一碗小湯圓,
他始終不忘,也忘不了,那一碗湯圓成為他這一輩子都學不會的食物,也是最愛的食物。
他想起來的時候,眉目彎彎,萬分篤定道:“我喜歡那個!”
楚惕清不知道這些淵源,只單純以為他喜歡吃,正好他也會做,他本人也喜歡,便說:“好唉,我大概知道是什麽了,那有空我做給你吃,乖。”
楊謹遇就乖乖的點點頭。
馬車緩緩行使,其實依照楊謹遇就的修為,他到豐都一劍足矣,然而乘奔禦風,不及與師兄同坐馬車,車馬颠簸,他便能與師兄短暫依偎,偶爾夜裏,他們就在馬車外面一起看着星月,楚惕清不太懂天上的星雲排布,楊謹遇就細心的為他講解,
他講的時候生動非常,讓楚惕清以為自己大概是個什麽超級大學霸,一聽即懂,然而第二日晚上興致沖沖的拉着師弟想指給他看時,天上籠着黑雲,此夜無星,他便也不遺憾的坐在馬車頂上,興起時就唱一曲不知道哪裏來的小調,歌聲悠悠,楊謹遇在下面安靜的望着他,嘴角的笑從未消失,
再一晚的時候,他去指給他看,卻發現自己已然把楊謹遇講的都忘記了,那人就再度為他細致講解,夜晚涼風習習,楊謹遇脫下寬大的披風遮擋在楚惕清的身上,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氣,淺淺寧人,楚惕清緊了緊披風,去看皓月,又去看月下照着的美人,然後又再去看月,今夜的月并不光亮,他就在心裏想說:“月亮啊,能共看美人,是你與我的幸運。”
那一刻,只有師弟在心裏是永恒的,不朽的,而他與月不過是一瞬即逝的匆匆過客,
想着,他腳下不住踉跄一下,師弟便立馬察覺撫住他的腰身,楚惕清額間滲起細微的汗水,恍惚覺得,
情之所起,情之所動,不過一瞬,
然而僅這一瞬的好感,便要他欲罷不能,滿腔的情恨不能噴湧而出,又堪堪克制住,那一夜,他翻來覆去,輾轉不能寐。
等到豐都地界的時候,他已數不清自離開山有多少時日了,豐都極為熱鬧,人聲鼎沸,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行人,只不過他初出山門的時候還很好奇修仙世界的人間究竟是什麽樣子,所以最開始逛的多了以至于現在已經沒那麽感興趣了,不過他還是頗為好奇的望了出去,
等到一處客棧的時候,馬車緩緩停下,楊謹遇扯來一張厚紗和面具問他要哪個,楚惕清掀開簾子看了看,又疑惑地看向師弟,交換生的待遇如此不好嗎,只給客棧住,
楊謹遇說:“除了我們,大師兄還另派了弟子前來,師兄,儒門同樣禁欲,我們先在這裏吃飽飯再去吧。”
楚惕清點點頭,師弟還能想着吃飯真是太好了,修行重不重要先不說,吃飯卻是人生頭等大事,楚惕清能在飲食上獲得極大的情緒價值,若吃到什麽好吃的他便能高興一整天,他伸手拿了面具,在楊謹遇就要把紗收起來的時候他又伸手同樣接過了紗,
其實他以前在現代社會看電視劇的時候就很疑惑這個東西,而且也并不覺得有什麽用,他把它翻來覆去的在手裏檢查,楊謹遇伸手指給他看:“師兄在看什麽?這是千絲線,織法很綿密,千絲線十分逼真,所以常常有人用它來做人皮面具,或是人偶等等,往千絲線織的布前再貼一片的話,則有很強的遮蓋功效”他說着,将布貼在唇前給楚惕清看,
果真是遮住了!
楚惕清往前靠伸手摸了摸,二人的距離極近,楊謹遇低垂着眉眼望着師兄認真的面頰,面紗下不自覺的揚起一抹笑意,他忍不住想再進一點兒,然而眼前的人,他近在咫尺卻永不敢觸碰,
兒時的記憶過于清晰了,他仿佛覺得師父說那番話的時候就在不久前,他更不敢多踏一步,
他抓住師兄還在臉上的手,握上那人的指尖,楊謹遇被燙的一抖,楚惕清“嗯?”了一聲,楊謹遇說:“師兄,先進去吧,他們要等急了。”
楚惕清:“哦哦,好!”
楚惕清抽出自己的手,将面具帶到臉上,遮住了上半張臉,從乾坤袋裏抽出自己那把扇子搖了起來,楊謹遇跟在他身後下車,把被師兄摸過的面紗收在懷中,走上前去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定了五樓的包間,豐都雲來客棧在各大仙門中皆有名氣,生意越來越廣,無度山下尚且有三家!生意極為興隆,且菜色時時出新,
據說這雲來客棧的老板便是一位中途放棄仙道的修道者,強了體魄延長壽數之後便早早的出來做生意,不過百年便将雲來客棧做到如此規模,
五樓樓層較高,往往是高價者得,且做了各類主題,有紙醉金迷、有黃金屋、亦有仙風道骨、水榭高閣,甚至有露天花園,綴滿靈石滋養百花,豐都是盛京,自然別有趣味,
楚惕清路過黃金屋的時候,尚且被這豪氣震的心尖一動,媽呀,黃金屋裏全是黃金,金燦燦的,又閃又想叫人嘗試,他走的快了些,又沒忍住望了一下:“這也太豪橫了。”
楊謹遇不做評價,再往裏走,楊謹遇腰上懸挂的玉佩便閃着瑩瑩光彩,意味者有自家弟子在這裏,這是無度山最基礎的傳訊玉佩,百步之內可以互相昭示方向,
光暈閃了兩下,一扇門便猛地被打開,一位黃衫青年便探出腦袋朝着他們揮手:“兩位師兄,這裏!”
楚惕清與楊謹遇跟上去,進了門,這才發現他們竟選了,農家風?
像是田間小院,屋子裏還豎着一坐高牆,又走進後,楚惕清隐隐覺得小桌旁圍着的人有些眼熟?
黃衣青年笑着招呼說:“七流,快,楚師兄和楊師兄來了。”他又對着楚惕清道:“楚師兄可能不認識我了,我叫風默,說起來,我的命還是楚師兄和虞師兄救的呢,此次能與二位師兄一起出行,我好榮幸!”
還有這樁往事?楚惕清并不知曉,他朝風默笑了笑,說:“先坐吧”
于是四個人就坐在一張木桌上,這農家風仿的極像,桌上還有歲月留下的痕跡,付七流看了眼楚惕清,又看了眼一臉孺慕的風默以及一雙眼裏只有楚惕清的楊謹遇,他用指尖蹭了蹭桌上劃痕:“這一條橫線一百兩黃金,當然刻的像了。”
一百兩!楚惕清剛咽下的茶水差點吐出來,什麽劃痕要一百兩,還是黃金,他這一輩子能掙下一百兩黃金嗎?
付七流繼續說:“這木頭芯可是南海無涯島才有的,從島上運出來的人工費尚且不論,純栽種一棵樹便要一百五十兩黃金左右,再加上後期的加工成桌木椅子,且這劃痕據說是雲來客棧的東家親手所劃,相傳他一手刻刀用的極好,昔年還有傳言,說其人若是用符走符道,定能力挽符道小道之勢,一震符道之風,但此人過于狡猾,早早的甩手棄道,導致身價水漲船高,一字千金,随意一劃便有百金。”
他說着,隐隐有些憤恨的意味,楚惕清想,原來不是劃痕有多厲害特別,是人被炒了起來啊!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聽付七流的意思,他并不讨厭符道?楚惕清想着,話也就問了出來,
付七流冷哼一聲,并不打算理他,風默總算知道為何付七流今日一整天身上都帶刺了,原來是與楚師兄有隙,他也算了解付七流,知道按這位新認識的師弟脾性,真讨厭一個人大概是理也不理的,他便笑着對楚惕清說:“楚師兄有所不知,七流師弟天賦卓絕,也是用符高手,雖然仙門以符為小道,但總有很多人并不這麽認為。”
風默生了一張笑臉,即便是沒有表情的時候臉上也像是挂着笑的,他好脾氣的為付七流添上一盞熱茶:“好啦,師弟別氣了,你不是也很想見識一下雲來客棧裏面真的長什麽樣子嗎?”
嗯?
早在見到付七流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付七流的挂飾大多是黃色,這說明他在短短的時間內連升兩級,的确可稱得上天賦卓絕了,何止卓絕,簡直是文武雙全,要知道虞持平所定的考核标準,那可是要文武兼備,輔之以德,雖然仍有漏網之魚,然而最上者總還是會有許多志同而道合者,
不過聽風默那麽一說,付七流在生氣?
付七流不會駁風默的面子,無他,因為風默是個老好人,性子軟,脾氣軟,多說他一句可能都會讓他難受,且付七流知道,這人心善非常,面對這樣的人,他很難去說出什麽兇狠的話來,因此他淡淡說:“那點菜吧。”
他遞了點靈力出去,桌上方淩空懸出一塊巨大靈石,他走到一旁的櫃上拿了一堆木牌過來遞給了楊謹遇:“楊師兄”
楊謹遇接過就順手給了楚惕清“師兄,點菜。”
這可真是太神奇了,當代社會走過漫長的時間才走到信息化的時代,如今,這個世界竟然以靈力就能做如此便利之事,他抽出木牌挑了挑,問了一圈大家都忌口,
知道付七流不能吃辣的,他才撿了幾個酸甜口的木牌丢了進去,緊接着光暈一閃,楊謹遇的靈力一彈,靈石便又憑空消失了:“這是感息石,這種石頭可以感應靈力,給它一點兒就會隐身,但其實它還在那裏,只是我們看不見了,但當靈力過了它所能承載的極限之後它就會顯現,這裏面應當還加了別的能瞬間遞物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麽。”
竟然還有楊謹遇不知道的東西,楚惕清更是驚奇,這雲來客棧竟然能做到如此,他說:“就是星纖和小斯也做不到嗎?”
楊謹遇點點頭:“做不出來,這是雲來客棧特有的方子,若無實物,很難知其成分,只有這感息石大家所共知的。”
楚惕清再一次感嘆了一下技術壟斷的厲害,付七流本就不爽,他哼哼兩聲:“有什麽好厲害的,一顆破會發光的無用靈石,能遞物說不準只是加了幾張遞物的符,又說不準遞出去的不是木牌呢!”
付七流從前嘴上不滿的時候也沒有這般有針對性,風默再次确認他就是看這客棧不爽,他大概是知道一些淵源的,但是這畢竟是師弟私事,他也不好多說,但是又怕師弟這樣的舉動讓二位師兄誤會,風默很想出聲解釋,因此只能很小心的喊了一聲:“師弟……”
付七流小聲一哼,低着眼又蹭了蹭桌上的劃痕:“想說就說呗”
得了準許,風默高興的朝向二位師兄,邊敘述邊又低落起來“七流家裏原本也是做客棧生意的,雲來客棧之前屬七流家的生意最好,雲來客棧之後,師弟家的客棧被迫閉店,父母憂思過度,後相繼離去,師弟一人走投無路,便上了無度山。”
“二位師兄不知,昔日有“我欲雲來醉不歸,何人再願攜花藏”,這原本是一位雲游道士醉後無意之作,發發牢騷而已,誰知道某一天突然就傳開了,至如今再也無人知雲來之前尚有花藏,可恨那雲來客棧的老板,竟還不許花藏之人入店,此規矩至今猶在,若非過了将近百年,師弟修為大漲,又有無度山的法寶加持,師弟怕也沒有機會進來。”
看來每一個人都有不尋常的往事,楚惕清原本就不生付七流的氣,何況付七流當真是一位可塑之才,只不過他剛想勸慰兩句,付七流便先一步開口:“不必多說,其實沒有雲來,花藏閉店也是早晚的事兒了。”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雲來占盡利益,卻不能容得下一個沒有任何競争心的花藏舊人呢,他只是十分好奇雲來究竟有何魅力讓自家輸盡,然而近百年來數種傳聞,今日終于得見一眼,
不如人他心服口服,
可這一口氣卻順了近百年之久,
付七流淡淡轉頭,想起百年之前一家于田家歡樂的興事,而今,父母容顏漸次模糊,他一個人走了這麽遠的路,竟然要頭也不回的走下去了。
窗戶被一陣風吹的蕩了幾下,一座紅色閣樓裏,一個長發男子手握着筆,大手一揮,紙上浮出模糊的人影,他眼尾勾着一道細長的墨痕,男人伸手擦去,從眼前的浮像上略去,片刻後,又将畫像燃燒殆盡。
閣樓裏燈火搖搖晃晃,
雲來客棧裏,楊謹遇摟住醉酒的師兄,渾身僵硬不敢動,楚惕清醉後極乖,只是拉着他說想看星星,楊謹遇不說話,楚惕清就用頭在他的懷裏蹭啊蹭,
楊謹遇問:“為什麽那麽想看星星?”
楚惕清傻笑了兩下,
楊謹遇就克制的叫了一聲 “師兄………”
楚惕清說:“我很想一個擡頭就能看見的人。”
醉酒者語焉不詳,他以為表達盡了意思,實則只是斷續說了一個看似很完整的句子,
但這句話完整應該是:“我似乎忘了一個人,所以一直把漫天繁星當作他,每天一擡頭就能看見。”
楊謹遇放在師兄腰上的手握了握,又頹然散開,他動作輕柔地扶着師兄走到窗邊,右手一動,他有些低落的說:“看,師兄,今夜沒有星星。”
楚惕清瞪大眼睛,半晌沒有反應過來,他閉了閉眼,說:“有的。”
我想見的話,目之所及皆是。
然而這句話堵住了楊謹遇難得一次的勇氣,
他原本想說“師兄,看,今夜沒有星星,你可不可以看看我……”
終是被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