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26.
她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 有關于他的事,想要知道的有很多很多。
可是很多問題即使問了也不會有回答,還會帶來被他看穿的後果, 然後連現在的這點距離都失去。
她寧可做朋友,因為能夠在他身邊長長久久。
安靜了一會兒後, 她問道:“你說的考第一, 應該不是只考個全班第一吧?”
陸辭神色微動, 似乎是感到有些意外。
他笑着,“這都猜得到。”
她看着陸辭問,“為什麽?”
夜風淺淺地吹過, 玉蘭花在燈光中安靜搖曳。
他的眼睛裏,映着灼灼花影。
他的面孔有片刻的暗淡,風吹起的時候, 撥開頭頂的暗影,光線又将他重新照亮, 他的眼底已經換上笑意, 語氣很輕松地說:“我爸當年是高考狀元來着,總不能給他丢臉。”
只是這樣而已嗎。他的語氣和笑容都很輕松, 可她腦子裏還是他的那句, 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她還有很多想問。
比如說, 為什麽頭像是暗淡的星體。
再比如說, 為什麽名字是蟬。
在地下幾年、甚至十幾年暗無天日的蟄伏, 寒來暑往,不見天日,忍受千百個日夜的孤獨, 只為了一個夏天就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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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生在昂揚熱烈的光裏,可為什麽是蟬。
可是和他的界限, 只能到這裏。陸辭笑着對她說,“問完了,回去吧。”
她點了點頭,站起來,看向他:“你呢?”
“我?”他說着懶洋洋的語調,“開學興奮症,睡不着,坐會兒再回去。”
這理由,是連找個像樣的謊話都懶得了。
那她就當真吧。
她說了個好,轉身往樓道的方向走。
走上了樓梯,在轉角處,她從轉交的樓梯往外看過去,樹影遮擋,已經看不到陸辭,只能看到暗淡的燈光映照着一簇簇盛開的玉蘭。風裏泛着寒冷,平靜地彌漫在空氣裏。
是一個很安靜的夜晚,誰也沒有驚動的夜晚。
開學是從晚上的晚自習開始,只有高三在這個時候提前開學,去學校的路上不算熱鬧,甚至有幾分冷清。
班主任要提前到學校,年級上要開會,還有很多工作要提前去安排,她也要提前去宿舍收拾一下,所以跟着班主任的車一起回學校。
中午吃完飯,午休一會兒就要出發。
說這些的時候,那時候陸辭已經不在班主任的家裏了。
确切來說,她并不知道陸辭是什麽時候走的。
不知道他昨晚是幾點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幾點才睡。她早上從房間裏出來,沙發上空空蕩蕩,沒有熟悉的背影躺在那裏。
看着空蕩的沙發,忽然很不習慣,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陸辭居然不在。
等她走近了才發現,不只是他不在。
沙發上,茶幾上,周圍都沒有了陸辭的痕跡。
冬日早晨灰蒙蒙的霧氣,只浮動着靜止般的塵埃。
她沒問班主任陸辭為什麽不在,吃飯的時候也沒有人提,陸辭應該是跟班主任說過了吧,所以班主任才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沒有告訴她。
不過好像,也的确沒必要跟她說什麽。
下午到了宿舍,她把床鋪被褥都搬出來曬了曬,把宿舍打掃了一遍,然後抱着書去了教室。
由于整個寒假都不長,加上過年也就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這短暫的假期幾乎沒有什麽實感,到教室的時候還覺得只是過了一個周末而已。
推開教室的門,看到燈是開着的。
她下意識的反應是,是班主任過來開的嗎,還是班上已經有誰比她還早到了嗎。
随着門逐漸推開,她的視野逐漸被教室裏的燈照亮。
教室是空曠的,只有一個人。
在教室的最後面。
空空蕩蕩的教室裏,他一個人翻書的聲音就是全部。
他換了衣服,腳下一雙鞋就是她幾年的生活費,肩背寬闊,染着燈光,肆意又明亮。
那個位置的桌子已經空曠很久了。
他沒來後沒多久,班主任就把那張桌子拖開了,放到了教室的最後,靠着後背板,方便放一些抹布和粉筆盒。
而現在,那張桌子又回到了最後一排的位置,桌上放滿了書和試卷,他慢慢地整理着。
就好像一年以前,他晚來的那個假期。
在某一天體育課回到教室的時候,忽然就看到他出現在那裏。只是那個時候,有關他要回學校的傳聞很早就傳遍了每個教室,這一次好像沒有人知道。
那次他從書本裏擡頭,看到她怔怔地站在門口,只是沒放在心上地挪開了視線,繼續回應着班上其他人喋喋不休的追問。
而這一次。
陸辭視線微擡時,看到了她。好看的五官随即彎起個笑,和記憶裏一樣,明亮,好看,少年赤誠。
“你來得正好,幫我個忙呗。”他笑着說。
她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朝他走過來,“什麽?”
“剛剛老師讓我去辦公室領了些書,你看看有沒有哪些漏了。”
“好。”
陸辭立即拉過自己的凳子給她,“坐着慢慢看,站着多累。”
懶散的笑,随意的語氣,一身在哪都游刃有餘的松弛感,微微上揚的眼尾帶着幾分赤誠的少年氣。
已經不是那個,躺在狹窄的沙發上,任由塵埃在他眼睫浮動的衰頹和沉默。
她沒多問,只是安靜地幫他整理着書,然後跟他說,“都齊了……還有一些專題的試卷,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去找各科老師要,雖然那些卷子老師都已經講過了,但我每個題都做了筆記,知識點寫得很詳細。你本來成績就好,只看答案解析應該能懂。我覺得……那些專題試卷,還挺有用的。”
陸辭笑着,一邊把整理好的書放好,“我們班第一覺得有用的那當然有用啊,等會兒老師來了我去找他們要。”
她回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裏只有她和陸辭,但是沒過一會兒,陸辭出去了,教室裏只剩下她。
他再回來的時候,教室裏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
雖然這個假期并不長,大家都沒有什麽變化,但十七八歲的年齡,似乎什麽都新鮮生動,即使再過幾個月就要高考了,教室裏也還是一片鬧哄哄。
随着陸辭進來,眼尖的人率先發現了他。
一陣陸續靜下來的暫停,而後爆發出争先恐後的驚叫聲,教室霎那間被聲浪包圍,他也很快就被人群包圍。
這樣的動靜沒多久就蔓延到了其他班,教室後門越來越多的人圍堆過來,吵鬧不斷的聲音,不斷問着他的情況。
他好像還是和從前一樣。
面對這擁擠的熱情,無盡的哄鬧,被淹沒在聲浪的中心,還是幾分自若的笑,幾分懶散,幾分燦爛,習慣又平常。
他笑起來眼尾會微微上揚,臉頰有很淺的梨渦。面對再多誇張過頭的話,也是懶洋洋地笑着,應付得好像天生就該在人群中央。不會屬于任何人。
那幾個沉默躺在沙發上衰頹的側影,仿佛只是她做了一場夢,夢裏有灼灼玉蘭盛放。
直到這陣哄鬧招來了年級主任,班主任也是一起到的,幾聲厲吼,大家在立即散了。
班主任進來開班會。
可是這回即使是班主任的威嚴下,也抵擋不過那陣泛濫的熱情,教室裏的人仍然陸陸續續回頭偷偷看着陸辭。
他像沒事人一樣,幾分懶散地坐着,聽班主任講話,仿佛那個半學期沒來上課的人不是他。
重要的事情講完,班主任看着教室裏的座位,“調整幾個座位,等會兒課間,你們幾個把座位換一下。”
幾乎每個學期剛開始,班上都會調整幾個座位,有時候學期過半,老師對班上一些同學的關系不太滿意也會調整,基本上都是說話太多被拆開。
所以都只當是慣例的事,看熱鬧的回頭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要被老師拆散了。
每念一個名字,都會有人偷笑,被拆開的人苦着臉看着自己的同桌。
幾乎都是預料之中的調整,班上咋咋呼呼的基本上就是那麽幾個人。
“李晨,你坐溫雪寧那個位置,跟趙青同桌。”班主任念了最後一個調整的安排。
這話說出來,偷笑着看熱鬧的人都怔了一下。
一方面,是大家跟溫雪寧不太熟,玩笑起來沒那麽自然,另一方面是,沒人想到班主任會給溫雪寧換座位,她安安靜靜地學習,也不打擾誰。
等着班主任說下半句的停頓,許多人都挺好奇的,互相交換着眼神,都挺不解。
連陸辭都有些詫異,好奇地等着下半句。
然後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溫雪寧,你搬到後面去,跟陸辭坐一塊兒。陸辭半學期沒來,你現在是班上第一名,學習上的事多帶帶他。”
說完,班主任把本子一合,“就這樣了,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你們也收收心,抓抓緊,別惦記着這寒假了,等六月份考完,三個月的暑假等着你們。”
這場班會開得有點久,才說完,下課鈴就響了,班主任招呼着大家換座位。
一部分人哀嚎着跟坐了半學期的同桌告別,旁邊的朋友們偷笑着,而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溫雪寧身上,視線全都有意無意向後看着。
剛下課,班主任還沒走,所有的交談都是壓低聲音的。即使如此,也壓抑不住的嘈雜,整個教室像一個巨型堡壘,所有轟鳴的聲音都被封閉在裏面。也包括她的呼吸和脈搏。
她搬着一整張桌子,從過道出來,向後小心走着。
而下一秒,面前的影子暗下來。
面前的人接過她手裏的桌子,“我來吧,你把書拿着。”
她擡起頭,陸辭已經搬着她的桌子掉了個方向,給她的只有背影,朝着教室的最後面走去。
她蹲下去拿地上放書的箱子時,耳邊是熱度上湧的轟鳴,還有四周沒有斷過的嘈雜。
直到降下去了很多,她才佯裝收拾好地重新站起來,朝着後面的座位走過去。陸辭已經把桌子放好了,又過來一趟把她的凳子拎過去,給她放好。
她抱着書,在陸辭身邊坐下。
呼吸中,隐隐約約的仿佛又聞到,玉蘭灼灼的花香。一個沒有月色的夜晚,清風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