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
66.
在一個工作日, 她抽出一天時間請假,和陸辭去領了證。
她很少請假,在學院裏是人人都知道的勤懇, 認識的人過來看到她不在實驗室,都覺得驚奇, 她一回來就問她請假去哪了。
她心情特別好, 任誰問都回答, “領了個證。”
這回答一說,聽到的人都迅速張大嘴,半天都沒合上。
她說完就走開了, 繼續忙着做樣本。
留下問她的人在原地風中淩亂,然後逮着實驗室裏的其他人求證,“不是, 溫雪寧她剛才說什麽??這個領證是什麽獎的證書嗎,啊我知道了, 是畢業證對不對, 一定是畢業證!”
同門的師姐拍拍對方的肩膀,“就是你想的那個證——結婚證。誰家一月領畢業證啊?”
“不是, 這真的很難相信啊!我寧願相信一月領畢業證, 也沒法相信雪寧是領結婚證啊!”
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一臉被轟炸過的震驚。
夢游似的回想着這事, 還覺得離譜, “我們雪寧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結婚了?”
“她一年到頭都要在實驗室住下了, 這麽多年硬是連個暧昧對象都沒有,外面追她的人那麽多也沒見她看過誰一眼,我還以為她是修了無情道, 男人只會影響她拔劍的速度,戀愛這事兒跟她都完全不沾邊, 怎麽直接搞了個大的,居然一聲不吭結婚了,結、婚、了!”
“從哪冒出來個男人啊,別是喝多了在大街上随手抓了個人去領證吧。”
同門的師兄師姐倒是幾個月前就知道了她有男朋友,但也一無所知,這半年也沒見過一次。
就算平時再忙,但是談戀愛也是不耽誤的,私人時間總會有的吧,刮風下雨的總要來接送吧,偶爾聚餐的時候都是認識的熟人,大家也會在這個時候帶上家屬,但是她無論什麽時候見到都是一個人。
身邊完全沒有這個人跡象,要不是了解她為人,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憑空捏造了一個戀愛對象來騙大家。
年前最後一次聚餐,大家坐一塊兒吃飯的時候閑下來,具體聊到這事兒。
這種私下聚會,許多人都拖家帶口,帶着男女朋友,由于圈子相通,基本上也都是認識的人,氛圍比平時融洽。
北城的冬天很冷,外面下着雪。
桌上喝着酒,起哄聲愈演愈烈,讓她把人叫來大家一塊兒吃飯,大家認識認識。
她只好解釋說:“他來不了,他受了傷,在家裏養傷,不太方便出門,等他傷好後再給大家認識認識吧。”
她為人真誠,向來不說搪塞的話,所以大家也沒質疑,沒再起哄,只好答應道:“到時候一定要把人帶來給大家看看,我們倒要看看,什麽人一聲不吭的就把我們雪寧給娶走了。”
然後繼續問着其他的話,她也沒藏着掖着,問的基本都說了。
桌上的人盤算着她說的信息,“我們學校的,王牌專業,攝影師,這,我怎麽腦子裏冒出來一個人——”
由于北城大學的專業排名在全國頂尖,許多人都是保研本校,本科也在北城大學,共同話題有很多。
這話有人說出來之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嘶了一聲,“我也腦子裏冒出來一個人。”
“但——”
“不太能夠吧。”
“那位更是出了名的不好搞,那麽多花花草草纏着,愣是沒人讨過什麽好,跟我們雪寧顯然不認識吧,而且那位畢業後跟原地蒸發了似的,掘地三尺都挖不出人來,誰都沒他音訊,怎麽想都不可能。”
心思只這麽一想,怎麽都覺得搭不上邊,很快就放下了。
後面無非是一些談婚論嫁方面老生常談的事,比如說雙方家長怎麽樣,第一次見家長是什麽時候,彩禮嫁妝婚禮等等。
面對種種世俗的問題,她搖搖頭,“什麽都沒有。”
“啊?——啊,對方的家長,也沒見嗎?”
想到她和家裏的關系,已經不再往來,她的家長見不見的也沒意思,但是對方的家長也不見?
結婚總歸是兩家人的事,很多情侶談了好幾年,都在最後結婚關頭因為各方面的差異而分手。
家庭條件、家庭組成人員、工作,婚後住在哪裏,和對方的父母如何生活,種種都在考量範圍內。
戀愛只需要兩個人相愛,但是結婚涉及到雙方生活的各個方面,所以這世上許多人很難走到最後,無法相處融洽的話,即使走到婚後也難逃一個潦草的結果。
她也搖頭,“沒。”
朋友有些茫然,擔憂地問:“那你們這會不會有點沖動啊?你該不會真的是在大街上随便拉了個人去閃婚吧?”
窗外在下大雪,桌上的涮肉鍋冒着熱氣,一桌人的目光都很不解,還有點替她擔憂,怕她太沖動了,事後後悔。
這是她在北城的第七個冬天了。
她只是笑了笑,“不會再有比這個決定更冷靜的事了。”
“我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我認識他的時候才十三歲,他在我的人生裏占據了一大半,去掉孩童懵懂、幼時稚嫩,從我懂事起,幾乎都和他有關。”
“他也很早就沒有再和家裏人一起生活了,只和一個哥哥的聯系比較多,在他受傷回來養傷之前,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居國外。我這次秋招的工作,在工作一年後有轉任歐洲區域的機會,這就是我一定要考上它的原因,等一年期滿,我就和他一起到歐洲去生活。”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以後都不會再分開。”
“可能,結婚的确需要很多深思熟慮,這些東西慢慢去準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等不了了。”
“我不想和他分開了。”
“哪怕只是兩個紅本子,哪怕前面還有很多未知,可能我們的生活習慣不同,我們也會吵架,也會發現我們并不合适,但是從此以後,我永遠是他在法律上被承認的親人,與他有關的每一個決定,我都可以參與,無論是活着還是死亡,我們都是彼此第一順位有權利參與的人。就算将來過不下去了離婚,他的婚姻狀況也是離異,永遠都會有着我的名字,他的人生從此以後都沒法再逃過我。”
“我想成為他的親人,餘生都和他有關的親人。”
他有一顆敏感卻脆弱的心髒。
他很沒有安全感。
他很害怕失去。
他在愛的面前是無盡的自卑。
與他從小長大的環境有關,他的所有正面人格都是被打壓的,樂觀、自信、堅持、占有,全都在一句句否認裏被摧毀,唯一庇護過他的那點愛,最後也丢棄了他。
他每一次握住她的手時,手掌心都是不安的涼。
想聽她說愛,又害怕自己不被愛。
他像是她小的時候從床下拽出的那只髒娃娃,被丢棄很久了,不再渴望被拯救了,所以任由自己髒兮兮的、破破爛爛的。
要一遍一遍地把他清洗幹淨,一遍一遍地把他抱在懷裏,他才敢相信自己的破破爛爛真的也有人愛。
他是不想再次被丢下的,可是如果你說不想要他了,他也默認自己只屬于你,沉默地坐在角落裏等着你還會回來,把他帶回家。
她原本不明白,可是他眼睛受傷了,失明了一段時間,以為不會再治愈了,他明明很想她,可是什麽都不敢告訴她。
他以為自己破破爛爛的,就不會再被抱了。
像個笨蛋乖小孩。
在說出和他結婚的那天,他的回答依舊是沉默。
就像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猶豫地沒有同意,可是去牽他的手,他也沒有抗拒。
現在已經明白了太多,所以即使他沉默着沒有回答,她也沒有再纏着他非要談這件事,而是直接把婚姻登記的預約填了,假也請好了。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上帶他一起到了民政局,他乖乖地被她牽着手。
他的眼睛還碰不了光,出門戴着特制的眼鏡,只在拍照的時候短暫摘下過眼鏡,一路上被許多人頻頻回頭看,都覺得他是個盲人。
可他好像都沒有注意到。
轉頭看他,他才回神似的給一點回應,手掌微微握緊,因為緊張而僵硬,都是粘膩的汗,視線卻一直在看她。
好像一只緊張兮兮跟着主人回家的流浪狗,才被雨淋過,又可憐又聽話。
結婚證拿到了,她把兩本都給他,“放好,不要弄丢了。”
她的包背在他的身上,他乖乖嗯了一聲,拿過來放進包裏。
才放好,立即過來牽她的手,生怕一秒鐘就被丢開。
回到家裏後,他也一直抱着她不放,親他摸他都很乖。
她的這學期很忙,熬夜通宵都是常事,溪谷別墅離學校很遠,她沒法每天都去看他,但是給他發信息讓他好好休息好好吃飯,他都很聽話。
半個月後,複查的結果在好轉。
他沒有再住在溪谷別墅,而是住回了他自己的單人公寓,這裏離學校近。
照顧他的阿姨有些擔心,因為他受傷以後的消沉很讓人不放心,連吃飯喝水都沒有意願,如果沒有人叫他,他就一個人躺着一整天。
阿姨給李斯舟打了電話,說着:“那孩子傷還沒好,又不會照顧自己,沒人管着哪裏放心得下。”
電話裏,李斯舟聽了情況,笑着讓阿姨別擔心,“他會照顧自己的,因為以後有人管他了。”
搬回他的公寓後,她白天在學校,他在家裏收拾着東西。
他把床單被褥都換過了,窗簾也買了新的,床頭放着可愛的娃娃,這個冷清得像他孤僻世界的公寓,被他一點一點換成了她會喜歡的樣子。
然後在家裏等着她回來。
如果很晚了,他會給她發信息,問她什麽時候回家,然後他會去學校接她,陪她一起回家。
深夜靜悄悄的冬天,路上沒有什麽人了,她摟着他的脖子跳上他的背,他摟住她的腿把她背起來。
他做飯變好吃了。
她每次累完一天回去還要寫論文,他會去給她煮宵夜。
她這段時間忙得沒日沒夜,指甲長了都沒注意,一腳踢在床腳痛得眼淚都滲出來了,幸好穿着棉拖鞋,隔着絨毛,只是一陣肉痛,沒有受傷。
但她撞痛的時候真的表情挺慘的,陸辭以為她受傷了,握着她的腳看了很久。
疼勁兒過了,他握着她的腳給她剪趾甲。
到他複查的日期,她會挪出時間陪他一起去醫院。
他的恢複一步步好轉,現在看東西都沒有重影了,但仍然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大光圈,出門要戴着眼鏡,每天按時上藥,注意保護。
其實她來陪一趟也只是陪着,幫不上什麽忙,陸辭知道她忙,抽出時間不容易,跟她說不用陪他。
他很懂事,可是她知道不陪他還是會失落。
她挪出時間陪他一起去複查,她捧着他的臉說,“我們現在是家人,你要去醫院,我當然要陪你。”
她問過他,為什麽床頭沙發櫃子裏都擺滿那麽多娃娃。
他說記得她喜歡娃娃,高中的時候,她抓娃娃時笑得很開心。
他在盡力地把家裏的一切按照她喜歡的來布置,他以為她很喜歡娃娃。
最中間的娃娃是只小貓,她認得這個小貓,是幾年前一個風靡全球很火的娃娃,市面上連仿品都賣得很貴,正版更是賣斷了貨,高價也難求。
她問陸辭怎麽會有這個娃娃,這是幾年前火的娃娃,現在風頭已經過去了,顯然不會是現在去特意買這麽一個娃娃。
如果是幾年前買的,他也不像是喜歡娃娃的樣子,不太可能去買一個很難買的娃娃。
他說,“以前做活動送的。”
她更不解了,“這個娃娃買都買不到,什麽活動會送?”
他抱着她好一會兒,“反正送的。”
她正要追着他問,還沒開口,他埋頭在她肩膀裏,“我才不說,說了你又要欺負人。”
“?”
他這樣,搞得她像是什麽壞人一樣。
她一副還要問的架勢,他又先一步開口,“困了,想睡覺。”
她怎麽突然覺得。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個人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了解自己,怎麽她一句話都沒說出口,他每句話都能剛好把她堵住。
好吧,先放過他。
她關了燈,抱着他睡覺。
他乖乖的睡覺,早上陪着她起來,看着她出門,然後在家裏乖乖等她回家。
他們是生活扭在了一起的家人,擠進彼此生活的每一部分。
只是,飯桌上,一桌人聽了她的發言,呆得下巴有點掉下來。
半晌後,師姐喃喃說道:“雪寧啊,想、想不到,你做課題不做出來不罷休,感情上你也搞強制愛啊。”
“……”
她沒忍住笑出來,也跟着半開玩笑地附和,“嗯,我喜歡他,綁也得綁回家。”
後來話題換了很多,聊什麽的都有,過着年前的最後一次小聚。
時間很晚了,陸辭給她發信息,問她什麽時候回家。
外面還在下雪。
吃得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差不多散了,一起出了門口,有車的開車,住在附近的互相送。
她的家境在同門間不是秘密,每年過年的時候,大家都對她照顧頗多,出來後都問她回哪,打算送她回去。
她看着手機裏的回複,沖大家揮揮手,笑着說:“不用了,有人來接我。”
習慣了她每年孤家寡人,忽然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而後才意識到,她現在已經結婚了。
師姐替她開心地說:“真好啊,今年你不是一個人過年了。”
她笑着說,“嗯,以後都有人一起過年了。”
師姐摸摸她的頭發,把帽子給她戴好,“行,快去吧,天氣這麽冷,別讓你老公等久了,等他傷養好了,記得帶給我們見見。”
出了電梯,她揮手回頭跟大家說了再見,提前說着新年快樂。
然後小步跑着出了餐廳,按照手機裏陸辭給她發的定位跑過去。
外面的雪花簌簌地下,到處是喜氣洋洋的紅色,她一步也不停地朝着他跑過去。
他的眼睛還沒完全恢複,沒法開車,等打的車到了,陪她一起回家。
随後從餐廳出來的同門們正好看着她上了車,隔着距離朝着車窗揮了揮手,然後瞥見她身邊拉開車門坐進來的身影。
燈影憧憧的雪夜,一晃而過。
酒瞬間醒了。
“我靠——”
“我是今晚酒喝多了嗎,我好像有點腦子不清醒了。”
“雪寧身邊那個人好眼熟啊。”
“我、我我、我是喝多了吧,那個人看着,怎麽那麽像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