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70.
學校裏凡是适合取景的地方, 都留下紀念,這一天都在忙着拍照。
大家都是忙裏抽出一天空閑時間回來,因此對陸辭的好奇也就暫時憋了下來, 先忙着拍照的事。
除了跟他認識慕名過來的朋友,其實她的其他研究生同學跟他不算熟, 只是知道學校裏曾經有這號名人, 或者有過短暫的交集, 但都到不了跟他沒完沒了糾纏的程度。
不過,他似乎跟誰都一樣,對誰都一樣随和友好, 所以誰都能輕易和他相處得不錯,但是他的世界裏沒法有過于親密的關系,包括友情, 所以誰都跟他的關系隔着距離。
即使跟他認識,也沒問出口。
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拍, 所以中午吃飯也很趕, 就在學校的食堂二樓。
陸辭當然是刷她的飯卡,座位也是坐在她的旁邊。
朋友看着他端着餐盤坐下來, 這會兒又欲言又止, 感覺到說不上來的違和。
陸辭身邊有異性, 這畫面就已經夠違和了, 他還是這樣一副沉默溫順的樣子, 什麽都以對方為主,什麽都只在乎對方的感受。
吃的東西,喝的飲料, 什麽都是溫雪寧說想吃什麽就買什麽,他被無聲地使喚來使喚去, 除非是她選擇困難症實在選不了,他才會幫忙做選擇。
當他再一次去買了果汁回來坐下,把果汁放到溫雪寧面前,自己去喝那杯剛才溫雪寧吐槽好酸的檸檬水。
朋友再也忍不住了,“陸辭。”
他嗯了一聲,擡頭。
內斂冷淡的眉眼,語氣卻耐心,“怎麽了?”
随着朋友的話開了個頭,桌上其他人也不動聲色靜了下來,注意力往這邊聽。
朋友先委婉地寒暄着,“很久沒吃學校食堂的飯了,感覺怎麽樣,是比之前好吃了吧?學校換了好幾次菜單了。這個可是今年才推出的特色菜,你也嘗嘗。”
朋友推着自己剛剛端回來的小肉鍋。
他語氣依舊溫淡耐心,帶着點笑意,回答卻出人意料,“不用了,我吃過,确實很好吃。”
“……?”朋友卡頓了半天,才理順是怎麽回事似的,問道:“噢,噢也是,來看雪寧的時候,雪寧肯定帶你吃過。不過,你倆、你倆,到底怎麽走到一塊兒的。”
朋友猜測着問,“畢業後認識的?”
桌上的注意力都凝聚過來,吃得心不在焉,靜靜地聽着。
然後聽到他說,“不是。”
這話一說,所有人都很詫異,欲言又止地看過來。
朋友問出大家心裏都想的那個疑問,“那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總不能大學就認識了吧?你倆,看起來完全沒交集啊。”
朋友打了個哈哈的語氣,幾分玩笑似的說,“一點苗頭都沒看出來。”
“沒,大學以前就認識了。”
“……”
眼看着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他笑了笑,說道:“我們高中的時候就是同學。”
朋友傻眼了,“那、那你們,也沒見你們有什麽交集啊。”
她在剛才他去打飲料的時候就走開了,要去炸幾個烤串,從他那裏拿回飯卡就匆匆去排隊了,烤串是最近才新推出的,吃過的人都說好吃,人氣正火熱,她這一趟排隊還沒回來。
他的視線越過人群,看向前方在隊伍裏玩着手機等排隊的身影。
“可能就是因為沒有什麽交集吧,才能感覺到很安寧。”他的笑意柔和沒變。
眼看着朋友們傻眼,一副聽不懂也不能理解的樣子,是他從小就無比熟悉的表情,每當他展露出對別人的接觸不适時,對方都會覺得不能理解。
別人眉飛色舞地談論着那些對他追求熱情的女生,問他什麽感受,喜歡哪一個。可是他很難受,別人一靠近就很難受,如果是怎麽也擺脫不掉的熱情,會讓他煩躁得連看到對方的臉都難受。
可能,這世上的确不是每個人都能察覺到他的缺陷,适應他的距離感,每一步都小心地确認着,卻無比認真地握他的手。
他的任何一點情緒都被察覺,被在意。
人群中,她排着隊,一會兒看着前面的菜品,盤算着等會兒炸什麽東西,一會兒轉頭看看他。
隔着人群對上他的視線,她怔了一下,而後笑起來。
她指了指前面的排隊,示意馬上就到了。
他眼底的笑意忽然就更深了。他沒再這樣說下去,而是換了個大衆比較接受的說法,“可能就是命吧,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果然,朋友臉上的迷茫收了下去。
可能是聊了幾句,他的語氣和态度都随和,問什麽也都會說,聊起來也比一開始自然多了。朋友問着他,“那你畢業後這幾年幹嘛去了?”
他有問必答,“去了國外。”
“進修去了?去了哪個大佬的保密實驗室?”
“沒,在國外生活,幫人拍照賺點生活費。”
朋友傻眼,“你、你放棄大好前途,跑國外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就這樣?你別是悶聲幹着什麽大事不說吧,回頭在權威期刊上出現了。”
看着面前幾張狐疑的臉,沒人能理解,也沒有人相信有人會放棄自己那樣的履歷,只是去國外一個人毫無目的的生活。他只是笑笑,“沒有,就是這樣。”
他們的神情還是帶着猶疑,顯然是沒信,只是成年人的人情世故維持着體面,當做是信了,把話聊下去:“那你們豈不是分居兩地?”
“嗯。”他無所謂別人的質疑和不理解,只看着她的排隊的人群裏的背影。
她已經選好了菜品,在另一邊打着調料,馬尾在腦後搖晃着。
他笑着說:“但以後不是了。”
“我會和她一直在一起。”
下午的拍攝繼續,除了學士服,另外還有幾套一起買的裙子,有一套是旗袍,她為了能穿上,昨晚都沒吃東西。
為了拍照才買的,買回來以後,除了試一下是不是合身就沒有穿過。
拉鏈在背後,她怎麽都拉不上去。
她朝陸辭招手,讓他過來幫忙。
拉鏈敞開在腰下,露着脖頸往下的後背。
他走過來後,手掌不由握了一下她皮膚細膩的腰。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別人,沒人往這邊看,然後用胳膊推他,“你別亂碰,你這樣摸一下我很容易有反應。”
他笑着把拉鏈拉上去,低聲說:“寧寧好敏感。”
“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還笑,“寧寧是水寶寶嗎。”
“你、你回家再說這種話行不行。”
他只是笑着把拉鏈拉上去了,幫她把衣服領子裙擺都整理好。
她轉過來,問他:“好不好看?”
“好看。”
他低下頭,在她唇角親了親,然後說:“口紅也好看,想嘗嘗。”
“忍着,我補妝的口紅在外面,沒帶進來。”
他只是親了親她的唇角,倒是很乖。
下午把沒拍完的地方都拍了個遍,連導師和同門們也一起拍了合照,意外的是李斯舟居然也在。
以前覺得是巧,總能在每個時候恰到好處碰到他,現在一點都不覺得是巧了。
但是他和李斯舟在人前沒有什麽交流,像是陌生人,他的身份對外來說仍然是秘密。
到了沒人的時候,李斯舟才笑着對她說:“你真行啊,我出去開幾天會,讓你照顧他幾天,怎麽照顧着就把人給娶走了。”
靜了一秒。
陸辭轉頭說,“哥,娶這個字,應該是我用吧。”
李斯舟:“得了吧你,看你那小媳婦兒的樣子,我都不想說你。”
他張口想說什麽,李斯舟又道:“大四畢業的時候一門心思想走,說什麽都不改主意,又天天抱着個筆記本放着照片,跟我說什麽誰也不打算聯系了,結果呢,人家溫雪寧來一趟你就巴巴跟着走了。”
“……”
李斯舟還笑,“你說你是不是得謝謝我,那天可是我把溫雪寧騙來的,你倆孩子認我個幹爹不過分吧。”
陸辭:“哥。”
“怎麽。”
“我也有願願的微信。”
“……”
李斯舟摸出車鑰匙,“我走了,過年記得回家吃飯。”
李斯舟走後,她擡頭問他:“願願?誰啊,你哥怎麽突然沉默了。”
陸辭輕輕笑着,低頭跟她解釋:“我哥的克星。”
他補充,“從小的克星。”
她想起來那個溪谷別墅,“不過,大四的時候,你為什麽會在那裏?”
“那裏本來就是我住的地方。”他說,“我父親買給我住的,只是我沒有按照他的期望長大,也就沒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給予,一直都是住校,偶爾才會在那裏拍點星空,那邊的環境很好。”
“……啊?”
“怎麽了?”他問。
她想起來大一的那年冬天,第一次去的時候,感到莫名的熟悉。
她那時候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她由于從小都是沒有依靠的長大,警惕感很強,進入一切陌生的環境時都會有本能的警惕感,但是那裏不一樣,很舒服。
原來那種熟悉,是對他的熟悉。
她沒忍住笑,“我說呢,你怎麽那麽清楚廚房在哪兒,一來就問我吃不吃早飯。”
“嗯。”
“但是你煮的粥真的不好喝。”
他有些委屈,“哦。”
趁着周圍沒人,他俯身抱住她,“我現在煮得好喝了,你要說喜歡。”
她轉頭親親他的臉,“喜歡你。”
他很容易就滿意,收緊懷抱,在她嘴唇上親下來,親完又給她補上口紅。
跟同學們一起拍完了合照,陸辭開始單獨給她拍。
他帶了很多套衣服,把她打扮得很漂亮,然後在學校的夕陽裏,研究生校區到本科的校區,每一個角落,都留下紀念。
從攝影社前那棵走過無數遍的銀杏樹,到飛奔下來見到他的玉蘭花下,再到他曾經一遍遍送她回宿舍樓的那條路。
從夕陽西下拍到路燈亮起來。
和他在一起後的這些時間裏,她也對他的世界感興趣,讓陸辭教她攝影,她也學了一點皮毛。
她用這點從他那裏學會的水平,拿着他的相機,拍了一張他的照片。
他站在那棵她曾經住的宿舍樓前的玉蘭花樹下,看向她的鏡頭。
初夏的玉蘭花已經過了花期,只有繁密的樹桠,在日暮落下後的燈光裏搖曳。
她清楚記得,他曾在這裏,接住一片向他墜落的玉蘭,在那個他說你值得有人全心地愛你的夜晚。
他看向她的鏡頭,晚風吹過他的發梢,他眼尾微微上揚,臉頰裏有很淺的梨渦,他曾是她的眼中明明滅滅的輪回裏一雙眼裏都是笑的神明。
如今他的眉眼變得內斂冷淡,看她的眼神卻柔和。
她用這張照片發了朋友圈。
宿舍樓前陸陸續續又有了許多小情侶,打扮得漂漂亮亮,從宿舍樓跑下去,開開心心地去約會。
他們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拍了一天的照,累得靠着他。等到了沒人的路上,她又爬到他的背上讓他背着走。
初夏的風很輕。
這一天的忙碌靜了下來,她忽然問他,“你真的想好了嗎?到明年之前,你都可以好好考慮,我要工作滿一年才能争取調任歐洲,在那之前你都可以好好考慮。”
他的回答沒有猶豫,“不考慮了。”
“可是,留在國內的話,你可能又要跟過去的一切打交道了。”
“沒關系。”
“你不要自由了嗎?”
“嗯。”
她摟着他的脖子,好一會兒後,又說道:“你還是考慮一下吧,不用非得遷就我,我去國外也是一樣過,還省得哪天我家那些親戚找上我。”
“不考慮了,這幾個月我把之前定好的拍攝拍完,就把那邊的房子退掉,以後,我們一起生活。”
他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背上是她的重量,他的視線看向前方,夜色的燈光亮起來了,連他們的影子都被照亮。
“而且,自由本來就不重要,我曾經以為我想要的是自由,只有逃離這裏才能得到解脫,但是,你告訴了我,還有另一種答案。”
幾個月前,溫度寒冷的春節假期。
她抱着他摸着他的頭發問,這個結局,現在你看得到了嗎。
他說看到了。
等眼睛最後一次複查結束,他就回歐洲,把之前定好的工作收尾就回到國內,以後都在國內和她一起生活。
聽到他這樣說的時候,她一下子就詫異住,問他怎麽決定得這麽突然。
他說不突然,在眼睛受傷的那段時間裏,他雙眼失明,手術的概率也很低,那個時候他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以後都沒法再做自己喜歡的事,而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這個念頭的恐懼,竟然勝過所有。
也就是在那一個個暗無天日的黑暗裏,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
他抱着她說,溫雪寧,你比我的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