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不會讓你痛

[ “不會讓你痛。”

沈昂重新回家,整個人癱在沙發裏,腦袋往後一靠。

過了半晌,他才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坐直身體,把客廳茶幾抽屜裏放着的幾盒煙都拿了出來扔進垃圾桶裏,又回自己的房間和浴室都繞了一圈搜集剩下的漏網之魚,沒仔細看是不是自己的,全部一起扔了。

易傾不喜歡煙味,這是他在下午觀察時發現的。

另外,和易傾坐在一起、談話中還提到“相親”的那個男人大概察覺了他的敵意。

畢竟在易傾回頭之前,沈昂并沒有好好僞裝自己的眼神。

沈昂邊去地下車庫扔垃圾邊認真地給自己做複盤總結:下次不能再出這樣的纰漏。

他把煙都扔了再回家以後,被他事先趕出去吃飯的三個沈家人也正好到家。

靠在沙發上的沈昂懶洋洋地用眼角餘光掃了掃他們,而沈家其他人也完全習慣他懶得理人的樣子。

“你回來得這麽早?”沈母驚訝道,“你哥說你不和我們一起吃,我還以為你又跑到哪裏去玩了。”

“沒去哪。”

最後進門的沈越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昂一眼。

沈父則是在客廳裏逛了一圈,奇道:“沈昂,看見我的煙了沒有?”

沈昂沒理他,而是專心致志地看着手機上的一個空白聊天窗口,先點進去,又退出,再點進去,反複了好幾遍。

那是易傾的聊天界面。

她才走沒多久,肯定還沒到家。

這時候發消息說不定會影響她開車。

沈越悄無聲息地走到沙發背後看了一眼沈昂的手機屏幕,揶揄地說:“加到聯系方式了?萬裏長征第一步。”

他聲音剛剛冒出來的一瞬間,沈昂就條件反射地按掉了屏幕,擡頭威脅地瞪了他一眼。

雖然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沈越甚至還大上兩歲,但沈昂不僅比他整整高出五厘米,兩人性格也是完全南轅北轍。

不如說,沈昂這個瘋狗暴脾氣放在傻白甜聚集的沈家裏簡直就是個基因突變。

別的不說,沈越從十歲開始就沒打贏過沈昂。

于是沈越立刻識趣地直起身舉雙手投降免得被揍:“我只是有點好奇,而且今天好歹我也幫了你一個忙吧?”

沈昂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看起來有點煩躁地按亮屏幕又按熄,又特地去關閉靜音模式,好像生怕錯過一條消息提示音。

沈越看得有點好笑,開玩笑道:“你難道還想把她一直藏起來?”

“……”沈昂看了看他。

雖然沈昂什麽也沒說,但沈越看懂了他的潛臺詞。

沈越心情有點複雜地按了按沈昂的肩膀,動作很輕:“弟弟,你別這樣,讓我很想報警大義滅親。”

沈昂嫌棄地拍開他的手。

“我問問,我就問問啊。”沈越小心地壓低聲音,“你是可以裝乖,但如果易傾有一天發現了你在騙她怎麽辦?”

沈昂無所謂地摳着自己手臂上的一條細小傷疤:“裝一輩子又怎麽樣。”

沈越嘆了口氣,又在沈昂肩上拍了兩下,被後者第二次不耐煩地撥開。

沈父還在百思不得其解地滿客廳找自己的煙究竟去了哪裏,沈母從廚房裏探頭出來好奇地問:“沈昂,你在家做飯了?一個人用這麽多碗?”

“青春期多吃一點很正常,說明沈昂他還能長高。”沈越笑着去廚房裏圍觀,順帶解答了沈母的疑問。

沈家夫婦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沈昂擔心他們倆和易傾一見面就露餡倒也不是沒道理。

就連沈越自己,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也不會知道沈昂關于易傾的秘密。

想到這裏,沈越下意識地回頭往沙發上的沈昂看了一眼。

正好就在這時候,沈昂的手機響了一聲。

原來像團巨型烏雲似地彎腰曲腿團在沙發裏的沈昂一下子挺直脊背站了起來,拿着手機就往自己的房間裏走,臨關上房門時還警告地瞪了一眼沈越。

“還真要貫徹那個‘藏起來’的策略啊?”沈越好笑地搖了搖頭。

沈昂反手關好房門,往床上一倒,把手機舉在眼前看了半天易傾那句【我到家啦】,才打開表情列表謹慎地回了易傾一個【貓貓比大拇指.jpg】。

然後他斟酌片刻,又慢慢地輸入一條:【我可能會早幾天搬過去,駕校好像正好也在那附近。】

其實沈昂根本還沒報名駕校。

不如說,在易傾今天問他之前,他壓根沒想過考駕照這麽麻煩的事情。

易傾回得很快:【周末搬的話我可以幫忙。】

沈昂不自覺笑了一下,手指在鍵盤上懸空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打字:【那我請你吃飯。】

搬家這種重活當然不舍得讓易傾幫忙,但見面接觸+1的機會,沈昂是不可能錯過的。

沈昂繃緊身體核心從床上坐起,掃了一眼自己的書架和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不過有一些東西得先收起來藏好,搬家的時候不能讓易傾看見。

大概是受到終于重新和易傾見面說話的影響,晚上入睡時,沈昂又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他很小就意識到了自己“不正常”,因為身旁有着沈越這個“正常”的參照物。

沈越會因為被門夾到腳趾而哭泣,因為洗澡水太燙而大叫,但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沈昂身上時,他并不會做出同樣的生理反應。

在易傾和她的父親剛搬到隔壁的時候,沈昂已經早熟地知道該怎麽參照沈越來僞裝“正常的”反應。

易傾一開始和其他人一樣,什麽都沒有察覺。

直到有一天,沈越在做學校的美術課作業,結果不小心用鏽跡斑斑的美工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指,疼得哇哇大哭。

沈母正好出差在外,沈父吓得趕緊帶沈越上醫院打破傷風針,為難地把沈昂拜托給了住在樓下、和兄弟倆都相處得不錯的易傾。

沈昂目送父親和哥哥出門,又正好看見易傾的桌上也有一把類似的美工刀。沒有鏽跡,往外推出一點,是雪白鋒利的嶄新刀片。

易傾短暫離開拿個水果後再回去時,沈昂已經用她的美工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滴滴答答淌了一片。

易傾回來得太突然,沈昂甚至沒來得及學着沈越一樣哇哇大哭,就被她逮了個正着。

當時還是個小學生的易傾被他吓得面如土色,邊哭邊拿家裏的手機撥號時連110和120都差點沒搞清楚。

沈昂察覺不到疼痛,對一切都無動于衷,他注視着鼻子都哭紅的易傾,不解地問:“你覺得痛嗎?”

沈越覺得【痛】時,就是這麽大哭的。

易傾不理他,拿紙巾給他止血,嘴裏念念叨叨三個字“你別死”。

五歲的沈昂尚不懂什麽是“死”,他只從沈越的反應中知道什麽應該是“痛”。

所以沈昂理所當然地以為易傾覺得痛是他造成的。

他不太懂這個聯系,但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

“沒關系,我不痛。”于是沈昂安慰易傾說,“而且以前這樣的時候,爸爸媽媽不會和你一樣哭。”

易傾過了好一會兒才理解他的意思:“……叔叔阿姨不知道嗎?”

沈昂點點頭。他很冷靜地指指自己:“因為我不正常。”

易傾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把他抱進自己懷裏,像要用雙臂将他保護起來似的。

“但這次他們就會知道了。”沈昂又說。

“……”易傾咬咬牙,下了決定,“如果你不想被他們知道,那我們就不說;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沈昂答應了,當時他并不太懂那代表了什麽。

但那次他真的沒有暴露,因為易傾對所有人說,沈昂的手指是她頑皮玩刀時劃傷的。

沈家父母倒沒有很生氣——主要是比起兩個皮實的男孩子來說,易傾哭得實在是太慘了。

倒是趕回的易父氣得不行,狠狠罵了易傾一頓,按着她一起鄭重道歉不說,還主動付了全部的醫藥費。

那天之後,沈昂有好幾天沒見到易傾。

最後他自己在放學回家時去敲樓下易傾家的門。

開門的是易傾的父親,他看到沈昂愣了一下,下意識到他背後找家長的身影。

“我來找易傾。”沈昂仰着頭說。

易父遲疑了下,還是讓他進門了,指了指易傾的房間:“她在做作業……你們倆不可以玩危險的東西了,知道嗎?”

沈昂不太能分清什麽是危險的,什麽是不危險的,但他還是點點頭。

進了易傾房間後,背着小書包的沈昂費力地把正在做作業的她連人帶椅子一起轉向自己,又伸出雙手展示給她看:“你和我的秘密,說好的。”

他的雙手除了前幾天被美工刀割傷的地方貼着創可貼以外,別的地方都完好無損。

生怕易傾又被他弄出來的傷口痛哭,這幾天沈昂都沒敢再和以前一樣弄傷自己。

“所以……”沈昂捧着易傾的臉,盯着她紅紅的眼圈認真道,“不會讓你痛。”

想起前幾天易傾慌亂的喃喃自語,他頓了頓,雖然不太懂,但還是對易傾又承諾:“也不會死。”

易傾被他逗笑了。

她摸摸他的後腦勺,帶着點哭過後的鼻音小聲喊他的名字:“沈昂,你沒有不正常,你只是生病了。”

沈昂也不太懂“生病”。

他眨眨眼,問自己懂的內容:“你還痛嗎?”

易傾看看他手指上的創可貼。

她想了一會兒,皺着鼻子說:“痛。我很怕痛的。”

沈昂有點神經緊繃起來,他覺得自己太身負要保護易傾、不讓她痛的重任了。

“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小心。”他一字一頓地承諾,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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