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沈栖鳶做了一個午後的夢。
夢境泛着龍鳳燭光高照的喜色。
在那個夢中, 只有她與時彧二人。
紅羅帳曳曳如浪,一只玉手從那帳中探出來,似乎已經不堪折磨, 揪住了錦紋幔帳,在那片搖曳的紅帳上扯出了道道皺褶。
簾幔內穿出讓人臉紅心跳的動靜, 少年單手摟着她的腰, 抱她, 親吻她。
比現實裏要溫柔。
但沈栖鳶仍是感到, 有些喘不過氣來, 像是有件什麽重物壓在了胸口上。
他吮着她微微發澀的唇瓣, 奪去了她的呼吸。
沈栖鳶的手抵在少年的胸膛。
那裏是一片練得堅實的肌肉,平日裏藏于衣衫下不顯山不露水的, 只是薄薄一層肌理, 觸摸上去時硬邦邦的,如壘壘高牆, 根本撼之不動。
“時彧, 你不要這樣……”
女子求饒的聲音剛溢出紅唇,便被少年懲罰地親了一口。
水聲清晰。
他捧住了沈栖鳶的臉頰,抵着她的額頭,眸光微動:“你叫我一聲‘時郎’, 我就放過你。”
沈栖鳶是情迫無奈, 眼見着,他握住了臉頰,又要俯身而下,沈栖鳶吓壞了, 連忙舉械投降:“時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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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綿柔軟的一聲“時郎”,惹來少年的輕笑聲音。
他滿意極了, 可就在沈栖鳶以為自己會得到他的放過時,那少年掐住了她的腰身,不緊不慢地又親了下來,像是,要将他的嘴唇黏在她的唇上。
那股喘不過氣的感覺愈發濃烈了。
腦中一片空白。
身上的石榴色花籠裙,被他的手掌毫無憐香惜玉地撕成了碎布,胡亂散于腰間。
為讨饒于他,沈栖鳶一遍遍哀婉地喚着“時郎”,結果非但沒有得到他的放過,反而他開始愈加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沈栖鳶弓着身子蜷縮着,指尖壓抑地扣着羅帳,用力到骨節都泛白。
到了要命處時,眼前仿佛怒綻了無數夭夭桃花。
也不知怎的,被親得頭暈目眩,到了睜開眼簾時,還以為身在夢中。
沈栖鳶情難自禁,嬌柔靡啞地喊他:“時郎。”
眼前成簇的灼灼桃花一枝枝如霧氣散去,露出面前清楚分明的輪廓,此刻,早已不是她的夢境。
沈栖鳶正為自己竟做了這樣的春夢而羞恥,猝然撞見時彧沉下來的黑眸,她難為情地攥住了身下的竹席,清透的面頰霎時蔓延開一團緋色。
這方彌勒榻正靠近南窗,斜晖脈脈,如潮水般灌入窗內,在這方寸天地裏,照映着女子潋滟的眼波、頰上未能散盡的一抹春情。
時彧胸中的妒忌,簡直如火如荼。
居高臨下地盯了這女子半晌,他帶了些恨意地道:“你在喚誰?”
沈栖鳶一陣茫然,想到夢中喚他“時郎”,羞紅了兩靥,但,時彧的神情看起來很不喜歡,她的心往下沉了許多,不敢造次再如此稱呼。
她在波月閣,被時彧關了三日,還以為在事情了結以前,自己不會有機會再見到時彧,不想他會在此忽然出現。
沈栖鳶輕輕地伸出雲紋寬袖下蔥根般纖長嫩白的手指,勾住了少年垂下的半幅發褶的衣襟。
時彧感到前胸一緊,低下頭,才知道自己的衣襟原來被沈栖鳶拉扯住了。
他緊繃的眉頭一瞬揉散了戾氣,緩和了下來。
他吃醋不分場合,差一點忘了,沈栖鳶還有一筆賬沒同他算。
沒有想到,沈栖鳶看起來分毫沒有算賬的意思,她的臉蛋挂着一抹恬靜的溫柔,看不出一絲怒意,只是抓着他的衣襟,在時彧起身之際,借着他的力度,也坐了起身。
彼此之間近在咫尺,彌勒榻上,四目相對。
沈家的仇,終究是要她自己報的。
沈栖鳶垂下了清眸:“時彧,你不能把我關在這裏。”
她沒生氣,時彧呢,自己突然間硬氣了許多。
居然也敢讨價還價了:“現在不能放了你。”
沈栖鳶錯愕:“為什麽?”
時彧正色道:“陛下要舉行秋狝了,屆時二殿下與我都要前往南山。留你一個人在宮中,我不放心。”
沈栖鳶反問:“不可以帶着我麽?”
時彧深凝她:“可以。但會很危險。太子現在視你我如眼中釘,只怕他狗急跳牆耍陰招,我總有顧不到你之處,你留在廣平伯府,這裏四處是我的部曲,只要你不出這道門,沒有人能傷你分毫。”
“秋狝之後呢?”
沈栖鳶咬住了嘴唇。
“你打算什麽時候放我出去?”
把她關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她不相信時彧會關她一輩子。
時彧短暫地沉默了。
“阿鳶,”他輕輕喚道,讓沈栖鳶心口為之急遽一跳,他卻如撩動一池春水之後急流勇退的登徒子,歸于一派寧靜,在沈栖鳶慌亂時分,如置身事外地告訴她,“等秋狝結束以後,我要北伐了。”
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沈栖鳶根本沒有做好準備,被砸得懵了一瞬,聲音也不自覺發抖了:“你……”
為何突然做這個決定。
時彧扣住了她的腕骨,垂眼看向沈栖鳶紅潤的豐唇,聲線有一絲暗啞:“這是最快的辦法。沈馥之的死因,也只有在北疆才能真正解開謎團。”
頓了一下,他靠近一些,深凝着那兩瓣因為害怕而不住顫抖,宛如垂挂着露珠的花苞的朱唇,再道:“其實我不在意你是忠良之後,還是奸邪之後,但是你會在意,所以,我要幫你印證這個答案。”
沈栖鳶的心跳得很快。
慌亂之中飛快地看了時彧一眼。
“等過兩日,我前往南山,會安排人來陪你。”
時彧喜愛看她慌亂得像受驚小鹿般的模樣。
她還他要大幾歲,這又有什麽,可時彧就是不喜歡,因為區區幾歲的年齡差,她就在自己面前充作長輩的模樣,一板一眼地教訓他不成熟,所以每每看到她也露怯,他就滿心暗爽,暗搓搓地想使壞,把這朵姣好無瑕的芙蕖花親紅了臉頰,看她耷拉下頭羞愧又沮喪的模樣。
無需有什麽心理包袱,畢竟,他早就告訴她了,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沈栖鳶困惑道:“誰啊?”
時彧會安排誰來陪自己?
對方保守了秘密:“過幾日就知道了。”
他拾起針線簸箕裏的那條絹帕,拿給沈栖鳶看。
“解釋一下。沈氏。”
突然而來的“沈氏”差點讓沈栖鳶摸不着頭腦,但當她看到上面的繡花圖樣時,沈栖鳶畢竟心虛了。
時彧哼了一聲,将錦帕重新扔會簸箕裏:“所以我猜得不錯,這繡的大腦袋牛和沒毛的鳥都是我?”
他又不高興了。
沈栖鳶想,他自作主張用這種方式把她軟禁在波月閣,這難道是什麽成熟的做法?
時彧正想好好教訓這個女子一番,告知她自己的厲害,只是膝上驀地一暖,一只柔軟的手掌輕盈地貼了上來。
時彧垂頭看去,那只靈巧美麗的手,緩緩覆蓋了他膝上的那具護膝。
沒等時彧說什麽,少年的頰紅透之際,女子将那塊護膝解開了,取了下來。
她柔情小意,替他解了一個,彎腰低眸又去解另一塊。
時彧胸口一動,忽地意識到什麽,只是嘴上卻裝模作樣地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
沈栖鳶搖頭,耳上的明月珰珠光也随之細細搖曳。
“這副護膝沒有做好,你戴上也保護不了膝骨。你馬上就要去秋狝了,還有兩日的時間,給我把它補好吧。”
她語調溫婉,仿佛只是尋常人家的妻子記挂将要遠行的夫君,臨行前密密縫着這曲折隐晦的心思。
時彧的心裏起了燙意,他一把抱住了沈栖鳶,不顧兩具堅硬的護甲隔在兩人中間,硌得皮肉發痛。
“阿鳶。你對我真好。”
沈栖鳶受不得年紀比自己小的人喚自己“阿鳶”,她渾身上下像是頃刻間長了毛,酥癢難适。
忍了一息,她小聲拒絕:“你、你別這樣喚我。”
時彧偏不肯相讓,她越是抗拒不肯,他就越是要步步緊逼:“那就叫你——滟滟?”
“……”
沈栖鳶咬住了紅唇,在下唇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齒痕之後,她終于勉強地開了口。
“還是‘阿鳶’吧……”
已經妥協到這地步了,他喜歡叫什麽,她也無力阻止。
時彧卻又不甘于此,他想知道,沈栖鳶在方才喚的那聲“時郎”,是指代誰。
他的上身向着沈栖鳶傾斜了一些角度,窮追不舍地問:“那你,也不要再叫我‘少将軍’,或是‘時彧’,總該親密一些,對麽?”
“……”
好像,他說的,也不錯。
只是沈栖鳶還沒有習慣,她還不太習慣和時彧這樣地親昵,彼此間也未明确些什麽,總有一層窗紙未曾挑破,朦朦胧胧似有幻無地橫在他們中間,讓她進退失據,不知如何處置。
一直以來他們之間的關系,都靠着時彧的步步緊逼才往前推着走,時彧推她一下,她動一下。
也許正因如此,這個少年心裏的不安,會比她更強烈吧?
沈栖鳶支起一線眼簾,看向身前神色态度認真嚴肅的少年,明知他是裝的,還是忍不住順了他的心,不,其實是,順了她自己的心:
“時郎……”
夢境中,她早已這般喚他。
也早已交付了自己的身與心。
顫顫巍巍的兩個字叫得時彧一愣,猝然明白過來,原來沈栖鳶夢中之人,是他。
這個“時郎”是他。
他張了張口,想說些話。但人總是這樣,太過激動的時候,往往會短暫地失聲,說不了任何話。
後來找回了聲音,時彧想說什麽,卻覺得,也不需要再說什麽了。
他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垂眉低首,虔誠吻上他的阿鳶。
迤逦時光晝永,氣序清和。
屋舍外秋蟬已老,樹啼聲聲。
*
還有兩日開拔,時彧在此期間得了兩日休沐。
整整三月無休了,這兩日與沈栖鳶共處的時光,是他應得的。
他住在波月閣裏,哪也不願去,只一心一意待在沈栖鳶身旁,看她平日裏調試琴弦,繡花弄草。
做平常小事,居然也處得頗有滋味。
沈栖鳶挑空,把那對護膝給補好了工。
時彧戴上,大小尺寸正合适,根本不用再改。
沈栖鳶将他的腿從榻上放下來,讓他起身走一走,活動活動,看是否還有緊勒之感。
時彧道不用試了,很舒适貼合,來而不往非禮也,依照母親對自己的教導,總不能白拿了小娘子的東西,時彧便道:“我在你的波月閣,給你搭了一架秋千,去試試?”
沈栖鳶被他囚在寝房裏,一步都出不得,也目不窺園地在這裏與他靜處了兩天。
沒有想到他不放自己出去,竟偷偷在院中搭了秋千。
幼年時,她最愛打秋千,那時候阿耶阿娘都在,會在身後輕輕推着她的背。
缃葉色的裙裾飛揚在秋千的影裏,秋千蕩漾在明媚的春光裏,春色,存留在殘缺不全的記憶裏,好像已經老去了一樣。
從阿娘故去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坐過秋千了。
心境早已不如幼時。
身後推着她的人,也從父母,變成了時彧。
她不知道該不該理解為,她曾經失去了一個家,而現在,她又得到了另一個家。
沈栖鳶忍不住想要回望。
沐光而立的少年雙臂握着秋千繩,在她目光探看之時,他俯身穩過了沈栖鳶的唇。
她被親得臉頰直發燙,終于不敢再偷窺。
畫晴送晚膳來時,見到少将軍與沈娘子在園中蕩秋千,恰巧正撞見他們親吻的一幕,畫晴吓得托着食盤的手都打哆嗦,幸好沒灑了湯水。
她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不茍言笑,一張冰塊臉冷得吓人的少将軍,露出那般燦爛的笑容。
她從生下來開始就在這座府邸裏了,自打夫人仙去之後,伯府便一直冷冷清清的,伯爺常年不在府中,少将軍也變得愈來愈孤僻。
現在有了沈娘子,少将軍他看着……也沒那麽可怕了呢。
畫晴将晚膳擱置,“少将軍,沈……夫人,該用晚膳了。”
時彧明日要去參加秋狝,這是最後一日休沐,沈栖鳶不知他是今夜走,還是明早再走。
關于秋狝,他提的不多,她更不知這裏會否有危險。
愁眉不展間時彧早已将餐食部署好,翡翠蝦仁、清炖滿山珍、風熏肉、乳釀魚,都是長安宴會食單上的名菜,姑且一吃。
好像還沒有與沈栖鳶共膳過,以前在潞州老家的時候,是有這個機會的。
只是那時,時彧回憶起潞州老家的相識,他對沈栖鳶,實在是太壞了,以至于想起過去,便不敢相信沈栖鳶後來會喜歡上他這麽個兇惡之人。
時彧掩飾住尴尬的神色,将蝦仁一粒粒用箸子拈進沈栖鳶的翡翠小碗裏。
“多食一些,養好自己,少憂少慮,便會無病無秧。”
不知不覺,沈栖鳶的小碗裏連着米飯已經堆得小山高了,他還不停地往裏夾菜,仿佛要把以前欠了的都一鼓作氣地補回來。
“阿鳶,這乳釀魚是長安名産,在別處少見,你嘗一嘗,看伯府的廚子手藝可有長進,不好的話就都遣散了。”
正在庖廚煙氣騰騰裏掌勺的大廚:“阿嚏——”
沈栖鳶制止了時彧的動作:“你別我給夾菜了,我都已經吃不完了。”
“哦。”
時彧也許多年不曾與人共食了,他也不知,該如何善待心愛的女子。他常常想如果母親能陪伴他長大就好了,她定會教自己如何與喜歡的娘子相處,如何讓對方感到舒服,這都是他的知識盲區。
他是個行軍打仗的男人,多多少少,就是旁人口中的“粗人”,有時知道怎麽惹了沈栖鳶生氣,有時則懵懵懂懂,迷迷糊糊。
當他不懂的時候,便會躊躇萬難,食不知味。
沈栖鳶把碗裏的蝦仁給他夾回幾只,溫聲道:“你才要補一補,我知道行獵是很耗費力氣的。你想在陛下面前搏個好彩頭,好換取北伐的機會,那麽秋狝途中一定要養精蓄銳。”
有人關照的感覺陌生到讓他眼熱,時彧徘徊舌尖的話終于溜出了口:“沈栖鳶,等我北伐回來,嫁給我,好不好?”
沈栖鳶的銀箸敲在了碗沿上。
清脆一聲。
放在世家貴族的餐桌上,這是極其失禮的行為。
沈栖鳶自小家風清正,自是知曉,可她實在難掩心中的波濤起伏。
時彧向她求過婚。
她每一次都沒有真正答應。
看着對面少年近在咫尺的面龐,這一次,沈栖鳶終于是點了頭。
在時彧激動之下,她緩緩放下碧玉小碗和烏木鑲銀的雙箸,眼波曼妙地橫了過來。
“時郎,我會等你,等你北伐回來。”
時彧呼吸急促,一把握住了沈栖鳶的手,似乎想要得她一個誓言:“那你保證,你不會像上次一樣不告而別?”
沈栖鳶正想反駁她不曾不告而別,上一次也是給他留了信的,難道他沒有看見那封信麽?
還是不要問了,她在信中留的字句,被時彧翻出舊賬來,難免傷了他心。
沈栖鳶從容地反握住時彧的手,烏眸婉婉輕垂。
“我不會走的。”
她是一彎流水,潺湲涓滴,撫平他心上皴裂的傷痕。
時彧眉彎一笑,心落回腹中,對她道:“我把波月閣的禁制都撤了,你可在伯府中随意走動,只要不出門。”
停頓少頃,怕她生氣,時彧謹慎地道:“我看,以前在潞州老家,在伯府,你也不怎麽出門,沈栖鳶,你應該——待得住吧?”
沈栖鳶已經用了一口飯,被他小心翼翼問得感到有些滑稽,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個中情緒,他自行體會吧。
時彧馬上閉了嘴,用力撥飯,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