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動機

動機

如果說趙執前期還懷着點打探摸底的心思,那麽後面他已放棄這個念頭。

這女人雖然年輕,但稍稍與她交談,便可品其缜密心思與沉穩性格,趙執也是這時候才回過味來,恐怕她早看出他是在試探摸底卻不說破,裝着樣子來逗他了。

趙執索性将試探全都收起來,踏踏實實當他的向導。

鎮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時半會兒也逛不完,半日時間一晃而過,霓璎主動提出散場。

“鎮上的大致情況我已清楚,剩下的地方也不急于一時探完,今日叨擾趙郎君許久,待我忙完這兩日,定專程做東答謝。”

趙執竟如蒙大赦,松口氣道:“小事一樁,殷娘子客氣。若無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趙郎君随意。”

趙執客氣的抱手一揖,轉身離開。

身後人忽喊:“且慢。”

趙執駐足,努力作出淡定自然的姿态,不想轉身一瞬,一個紅彤彤的東西抵到眼前,他下意識往後仰了仰,拉開距離才看清,是一只小巧的紅包。

捏着紅包的手纖細白嫩指如青蔥,仔細修磨的指甲并未染色,顯出其本色粉潤光澤,俨然是一只精心養護從未粗使過的手。

霓璎滿臉歉然道:“瞧我這記性,險些忘了。”

趙執:……

方才在殷府門口,他有意打趣才跟群小孩子一起伸手要紅包,可她并未給。

眼下他都沒要,甚至早忘了這茬,她反倒主動送了,笑盈盈的眼裏仿佛在說——你不是來要這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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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的又被她逗了一次,趙執深吸一口氣,吐出個笑來,爽快的伸手接過。

“多謝。”

“客氣。”

……

回去的路上,霧爻蹦蹦跳跳跟着霓璎,好奇的問:“女郎,主母當年真的把彙水縣一分為二,變成了如今的太平縣和寧縣嗎?”

“嗯。”

霧爻眼珠一轉,小聲嘟哝了兩句。

霓璎:“說什麽呢?”

霧爻背起手踢小石子,“我沒有要質疑主母,就是方才跟那姓趙的轉了一圈,覺得不大對勁。”

霓璎:“哪裏不對勁?”

霧爻悄悄打量霓璎,見她臉上并無不悅之色,這才大膽分析。

她湊過來,攤開一只手,另一只手邊說邊畫:“從前的彙水縣只有一條縱貫南北的官道,路在城西。清水河從中貫穿,以它為界,把彙水縣分為寧縣和太平縣,這不是把唯一的官道劃給太平縣嗎?”

“京畿那些望縣,哪個不是官道便利四通八達?官道對城鎮如此重要,主母這樣分,豈不是對寧縣不公平?遠的不說,就說冬至大市,河西多熱鬧啊,相較之下寧縣冷清不少,說不定都過河去那邊的冬至大市了。”

霓璎不置可否,這份态度令霧爻更大膽,“主母固然是巾帼不讓須眉,但二十多年前,她也只是個年輕女子,會不會……”

“會不會為博名聲或另有目的,不顧寧縣實情,做了錯誤的決定?”

霧爻連忙擺手:“我可沒這麽說嗷。”

霓璎笑了一聲,像是對霧爻說,又像自言自語:“且看看吧,是對是錯,也要試了才知。”

……

霓璎外出一趟歸來,府裏竟已收拾的差不多,尤其是陶薇寧。

擔着女主人的身份,幹起活兒來旁人攔都攔不住,厲全昆更不必說,恨不能一個人頂十個人用。

雖霓璎要求過二人對外不可公示夫妻關系,但也說過在府裏不會幹涉二人的夫妻關系,可陶薇寧和厲全昆一商量,并未選擇同房。

厲全昆住在了距離主卧最近的廂房,日後也将以護衛身份守候在妻子身邊,做戲做全。

陶薇寧聽聞霓璎回府主動去找她:“璎娘,你之前說接下來時間緊迫,我今日也不是很累,不如就從今日開始吧。”

在霓璎的印象裏,陶薇寧雖喜好營造之事,但絕非大大咧咧的粗魯少女,相反,她若花了一個時辰去捯饬木工,必會再花兩個時辰去護手。霓璎剛認識她時,少女閨房裏五花八門的護養秘方就令她目不暇接。

一場流放,将她身上那些精致的做派全部消磨光,剩下的只是一個務實勤懇,只要能抓住翻身機會便不願浪費片刻光陰的陶薇寧。

霓璎提盞給她斟了杯茶:“計劃好的事情就別打亂,說明日開始便明日開始。你不如看看還缺什麽,趁着今日有閑讓人補齊。府上的人都是這些年随我外出走動的仆從,做事牢靠,從今日起,你便是他們的主人,可随意使喚。”

陶薇寧默然。

她心知這個身份只是作假的門面,對內自然不能當真,可看着霓璎,她終是将這番有拂好意的話咽了回去。

這日晚間,殷府廚房正式開火。

看着一碟碟精致菜肴奉上,許久不曾有過精致生活的陶薇寧如坐針氈,向奉膳的夥房丫頭表示自己一頓用不了這麽多,兩個烤餅,一疊下飯菜便足以。

圓潤的夥房丫頭笑眯眯表示,女郎完全不必擔心飯食浪費,女郎吃不完有下人,下人吃不晚還有狗兒貓兒,不過一般情況下,這飯食基本是落不到貓兒狗兒肚子的。

陶薇寧嘗了一口,眼神頓時一亮,一旁的厲全昆也露出驚喜之色。

這菜肴色香味俱全,好吃得很吶!

夫妻二人埋頭吃了起來,不一會兒碗碟都見了底。

小丫頭一點都不意外,待飯後奉茶時才告知陶薇寧,崔娘子從不因出門在外便将就敷衍,如今掌勺的黃大廚還是從洛陽舊居帶出來的。

這些年崔娘子去過多少地方,黃大廚就跟着去了多少地方,且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學一學當地的特色菜肴,慢慢的練就了豐富多種的手藝,深得娘子心意。

說着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如今崔娘子的胃口已離不開黃廚的手藝,都不敢輕易惹黃廚不高興呢。

陶薇寧感慨的想,果然沒有價值的人是入不了霓璎之眼的,連一個她身邊的廚子都如此上進勤奮,不斷晉升自己的價值。

她更不能有半分憊懶了。

陶薇寧與厲全昆私下說了這事,厲全昆鼓勵道:“這是你想做的事情,那便放開手去做,若一個你不夠,還有我。”

夫妻間的私房話最是溫情動。

陶薇寧這兩日心緒起伏無定,此刻又紅了眼眶,小夫妻正要纏纏綿綿抱在一處,忽見一旁直挺挺立着的身影,剛靠近的兩具身體閃電般彈射開,各自端正坐好。

霧爻也沒想到會撞上小夫妻親密,撓撓頭道:“陶娘子,我家女郎說房裏有些陰濕,已命人去熏香處理t,大約要半個時辰,勞你晚些回房。”

陶薇寧:“知道了,有勞你特地跑一趟。”

霧爻:“應該的。”說完要走,又被陶薇寧叫住。

“娘子還缺什麽嗎?”

“不是。”陶薇寧擡手将碎發勾至耳後,一個動作間的思索,話緩緩出口:“當年我在長安時曾與璎娘交好,卻未見過爻娘子,想來你是我們分開幾年間才到她身邊的。璎娘此次幫了我大忙,我心中感激,實在無以為報,所以想問問爻娘子璎娘這些年的情況,算是朋友間的關心。”

霧爻眨巴眨巴眼:“哦,你想問什麽?”

陶薇寧微微斂眸,細思之下才說:“我随父母流配,本不知外界事,是因齊王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返還故地。璎娘與齊王少年相識,感情深厚,這時候為何不在長安,反而來宣州?”

霧爻:“您既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難道不知他已立了琅琊王氏女為後嗎?”

陶薇寧倏地擡眼,驚疑中脫口而出,“齊王娶了別人?”

這次不用霧爻開口,陶薇寧已意識到自己失言,搶先道:“爻娘子,是我多嘴問了此事,還請你勿要在璎娘面前提及,此後我也不會再問這些事。”

霧爻:“哦,那沒別的事的話我走了啊。”

陶薇寧:“爻娘子随意。”

霧爻拍拍屁股走人,厲全昆旁觀見妻子神色古怪,不由問:“怎麽了?”

陶薇寧蹙眉不展:“先時我與你說,今朝再見故人,總覺得心思難猜,原以為是父母離喪之痛才叫她性情大變,如今看來,至親至愛皆舍了她,難怪她會如此。”

厲全昆覺得妻子複雜的神情之下似乎還藏着什麽話沒說,本想追問幾句,陶薇寧已率先止住話題:“我們今日這些話你只當沒聽過,日後對着別人也不可提及半句。”

厲全昆莫名其妙,好笑道:“我都不認識那位崔娘子,能與誰說去?”

不想陶薇寧正色申斥:“如今不認識,日後總會認識,你不與人說,難保不會有人來問,你只需記得,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厲全昆實在不懂妻子這波脾氣從何而起,但也二話不說應下。

與丈夫做了提醒,陶薇寧仍未舒展眉宇。

她認識的崔霓璎,是個乖戾難馴膽大包天的少女,還睚眦必報,除了崔佳夫婦誰也按不住她。

霓璎從不掩飾自己對父母的喜愛與崇敬,他們的文才、眼界甚至是夫妻感情,都深深印在她的認知之中。

兒時聊少女私房話,霓璎也說未來定要尋個彼此一心一意、相互扶持的伴侶共度一生,她自是不會有二心,但若對方辜負,她便閹了那負心漢,把他吊起來放血而死!

而今的崔霓璎已再看不到兒時的乖戾野性,仿佛一只收起爪牙的小獸,搖身一變成了高貴溫順的金絲雀,可某一瞬間,又會看到那精致秀氣的皮囊下露出的一只鷹爪。

昔日的齊王已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霓璎這個時候遠離京城出現在這裏,言辭間似乎在暗中策劃什麽,莫不是心裏積攢了什麽怨氣,要與新帝作對?

若是如此,一旦有失便是滅族抄家的死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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