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期限(二更)
期限(二更)
尋常行船走貨, 要考慮天氣路況,人力,在途損耗, 精算出一個最大的寬限,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損失。
可到了崔女郎這裏,天氣路況等一切條件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她只管自己的需求,不顧實際死活。
陶薇寧:“我料到這二十日後的考驗不簡單,本以為你只是刁難, 誰知道是異想天開,一個月的時間絕不可能!”
霓璎聽着友人的控訴, 點了點頭。
陶薇寧以為她想明白了, 正打算與她重新分析一條切實可行的路線, 卻見她繞回到書案前, 不急不緩道:“雖然我并不如你有家學淵源,但我至少知道,方才我指的這條路, 若是按照滿船逆水的最慢行進狀态, 可能要六十日才能抵達。但若空船順水, 十三日便可至。”
聽聽這話可笑不可笑。
“中原地大物博水系駁雜,怎麽可能條條順流?”
“這就是你要費心的事了,一月之期已經是折中的結果,若你真的不能勝任,我只能另請高明。”
換言之, 她們之間的買賣就此破裂。
“怎麽樣, ”霓璎沖她笑笑:“現在能睡個好覺了嗎?”
陶薇寧不禁唏噓:“我算是知道你為何放着好好的崔家女郎不做來這裏扮商人,你這精明算計的做派, 不經商可惜了!”
多說無益,陶薇寧并無退縮打算,既然有了結果,她至少知道今夜該如何找補,就在她要離開時,霓璎叫住了她。
“您還有什麽刁難?”
霓璎:“這都被你猜到了。”
陶薇寧調子拔高:“你還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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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璎笑笑,将桌上的水陸地圖卷起,走到她面前遞給她。
陶薇寧眼神微動:“這是……”
“你也說,中原地大物博水陸駁雜,而我方才指給你的,八成以上都是朝廷修建的內陸運河,若要走運河,你不止得算上氣候水流,還得考慮途徑多少州縣,各個通關蓋印層層打點,萬一遇上些人為阻礙,虛耗時日不說,鬧的動靜太大,對我沒有利處,所以我希望你這一趟走的順遂又低調。”
陶薇寧隐約覺得崔霓璎話中有話,像是在點撥,不由凝神靜氣,耐心聽下去。
霓璎:“有人曾對我說,一個厲害的舟師,要識潮懂流,走四洋水,借八面風,奇技劈白浪,神舟鎮海流。”
她看着陶薇寧,一如很多年前,她坐在柿子樹下仰頭聆聽友人雄偉的抱負,平靜帶笑的眼神深處,是驚豔,興奮,贊許,以及信任。
迎着這樣的眼神,陶薇寧的心頭仿佛有團火在燃燒跳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且憑着這份價值走下去,她現在要做的,僅僅只是驗證自己的價值。
陶薇寧緊緊握住手中的圖卷,“一月之期,一言為定。”
霓璎:“靜候佳音。”
……
從霓璎房中出來,迎面而來一陣涼風,陶薇寧瞬間清醒過來。
什麽情況?
等回到房中,陶薇寧已經是一副要死的心态了,她懊惱的在床上滾了幾圈,然後自暴自棄的躺平。
“還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應,你幾斤幾兩啊跟她一月為期!”
“她什麽都不懂,你也什麽都不懂嗎?”
厲全昆走進房間,正好瞧見一向文靜的妻子正在對着空氣罵自己。
他看了眼門外,定定神,走過去将她拉起來:“怎麽了?”
陶薇寧還沉浸在對剛才談話的複盤中,聽見丈夫這般詢問,順勢将剛才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末了,陶薇寧沉着臉下結論:“魅術,崔霓璎肯定背着我學了什麽魅術,你說我怎麽就那麽容易被她煽動呢?”
自從上次陶薇寧得知皇帝将廣開後宮,二話不說拉着崔霓璎喝了一頓酒後,厲全昆眼看着她變得明朗起來。
他不願看她苦惱,也知道她苦惱過後,還是會選擇面對。
厲全昆将陶薇寧帶回的那張羊皮地圖打開,上面精細詳盡的水陸走向呈現在二人面前。
他和聲問:“一個月的時間,真的很為難嗎?”
陶薇寧皺眉不語。
倘若她在過去的六年都在專心研究水運造船,或許面對今日的難題時,一定會有更穩妥的解決方法,未必像這麽忐忑。
她的為難,皆是源于對自己的不信任,而非這件事真的辦不成。
“現今的十道之中,适合商船貨運南北水路屈指可數,商船大多都走兩渠運河抵達洛陽,再從洛陽繼續轉北,即便不談冬日的風向與水流影響,途徑州道的關卡審查更是耽誤,若……”
陶薇寧的話音戛然而止,她倏地看向羊皮地圖,腦子裏一遍遍滾過崔霓璎的話,漸漸露出恍然的神色。
“厲郎,你說她從江南送這些貨物到滄州,是要幹什麽?”
厲全昆:“不是說,殷姓是北地商人身份嗎?應該是做生意。”
“哪有趕着投胎一樣去做生意的,好,就當她是要做生意,為何要我避開官府和官道?”
厲全昆愣了愣:“避開官府和官道?”
陶薇寧算是明白過來了。
崔霓璎一開始給她值得那條路,的确是大多數商人會走的路,是一條穩妥又耗時的路,所以從她給出時限開始,就已經表明,她不希望走這條路。
她希望的是不要驚動太多人,低調也t順遂。
厲全昆和她一起看圖,忽然伸手指向東邊的海域:“薇寧,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直接順江入海北上,從渤海灣登陸,不正是滄州嗎?雖然繞了一段,但行船不用頻頻停靠,免了重重關卡不是嗎。”
陶薇寧眼神一動。
厲全昆:“是我哪裏說錯了。”
陶薇寧:“據我所知,雖然歷代以來都有巡海先例,但因方向辨別的能力和行船技巧有限,多數都是沿岸行駛,為數不多的海外航程,也是在經過多番巡海标記後,按照極其嚴苛的海上指向走。”
“而沿海區域內有水軍巡視,依然無法暢行除非……”
陶薇寧将航行路線往外延伸一層:“避開巡視範圍。”
“只是這樣一來,能用于辨別整體方向的标記就越少,若是長時間的海上航行,很容易迷失方向。再者,渤海灣雖然連接滄州,但因地形之故,這個地方常有嚴寒大風,一旦行駛不當,便會非常危險。”
厲全昆臉色一沉:“那這條路也不行了。”
陶薇寧默了默,張口卻道:“不,這說不定是最适合的路線。”
……
這天夜裏,陶薇寧再度找上霓璎,與她深談之後,在府中點了些人手,趁着天黑悄悄出了府。
另一邊,在經過趙執順利的搭上肖老大的門路後,很快拿到了一單小生意。
龍彪用自己的積蓄買下了一條船,在陶禧的帶領下,領着一幫兄弟順利開始營業。
起先陶禧實在是受不住,惡心難耐,龍彪的手下看在眼裏,都覺得她弱柳一般,幫不上什麽忙,也不知湊上來幹什麽。有人玩笑說新夫人醋意大,許是怕龍哥在船上奈不住寂寞亂來,所以才跟着。
陶禧聽到這些話也不在意,只管在船艙中将養。
結果到了後面,有人也耐不住暈了船,有人則是不慎在搬貨時造成折損,總之是大問題沒有,小問題不斷。
這時候,陶禧站了出來,游刃有餘的處理着那些細瑣麻煩,終究是把這單開張生意順利做了下來。
一趟回來,衆人的新奇勁兒早就沒了,只覺得船上做什麽都不方便,累死累活跑一趟船,油水還沒有跟着縣尉的時候多。
龍彪雖沒有在陶禧面前說什麽,可他多少也有那麽點意思。
人無橫財不富,靠這樣一單一單的幹,一點一點攢,什麽時候才能有出息!
陶禧豈會看不到龍彪的猶豫,她雖怒其不争,但終究還是将這口氣咽了下去。
若這時候與他争執不快,保不齊他會一氣之下把船賣了,帶着一幫地痞兄弟重回徐新麾下,又幹上那毫無前途的營生。
就在陶禧琢磨着怎麽穩住龍彪時,他卻興奮的跑回來,說拿到了一筆大單,對方出了三百兩路資,還包沿途夥食,唯一不足的是時間長航程遠,得是經年的老師傅才敢跑。
可人不能跟錢過不去,龍彪一看那出價,二話不說就簽了契約,五十兩定金已經到手!
陶禧聽到接單,心裏本是高興的,可聽着聽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們是剛開張的新船,若非有肖老大作保引薦,也不會那麽快拿到運單,但即便拿到,也是些試水的小單子,不容易出錯。
像這樣的高價長線,肯定需要經驗老道的貨船,肖老大不可能拿自己的聲譽開玩笑,憑他們自己更不可能招攬到這樣的生意。
一聽龍彪已經簽了契約,陶禧有些惱火,覺得他草率,萬一對方來路不正,或者這一單有什麽冒險呢。
龍彪不樂意了。
“你說要有自己的買賣,老子砸鍋賣鐵買船開張,為的不就是掙錢!?現在錢都送上門了,就沒道理不要!”
“你知道兄弟們背後都說什麽嗎!老子可是打了包票要讓他們吃香的喝辣的!我告訴你,別說這單是老子憑本事掙的,就算真有什麽貓膩,這錢老子也賺定了!”
更何況他們還簽了契約,這時候反水,不僅得返還定金,還得賠三倍錢。
無奈之下,陶禧只能答應。
如果說龍彪帶回的消息只是陶禧心生憂慮,那麽在她看到這一單的主顧時,當場呆若木雞。
陶薇寧一身男裝打扮,從頭到腳無不顯貴,她好整以暇看着面色慘白逐漸慌張的陶禧,淡定的沖她颔首致意:“這位,就是龍夫人吧,幸會。”
……
臘八之後,趙執反而沒有像之前那樣頻繁出入太平縣,更加沒有殷勤的在羅齊中面前露面。
之前兩縣都辦施粥,招攬了不少臨時工人,唐家慷慨配合,別苑停工了幾日,趙執為感謝唐家,這幾日都在那邊幫忙,他本人不要工錢,做事又麻利勤快,主家很是喜歡。
這一日,望錢來把趙執叫到一邊,和他說起了龍彪的事。
徐新被打壓之後,龍彪幾乎是脫離徐新單幹了,據說他花錢買了條商船,在肖老大的照顧下,不僅順利開張,最近還拿到了一筆油水豐厚的大單。
這還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望錢來打聽得知,這個人情不是肖老大給龍彪的,而是趙執!
“哥,你到底怎麽想的?你這是幫龍彪發財啊!”
趙執聽到龍彪拿下大單,心裏生疑。
他和肖老大早有默契,肖老大不必動用什麽大的人脈,只管以他們是新開張的船,應當先從小生意入手為由應付應付就夠了,對外也是他趙執出面張羅,即便有人真想搞事,也不是他肖老大頂在前面。
所以龍彪能搞到大生意,絕對不是肖老大出的手。
“你從哪裏聽說的?”
“這還用聽說?跟着他的那些人嘴裏都憋不住屁,恨不能拿個大鼎到處宣揚。”望錢來痛心疾首。
趙執眼神微變:“那你們近來可有碰到過龍彪那幫人?”
別說,還真碰到過,以往兩方水火不容,如今再碰上,竟然很見鬼的和氣起來。
趙執笑:“這不就好了,都踏踏實實過日子,非得打打殺殺才痛快。”
望錢來的表情有些別扭:“話也不是這麽說……”
他欲言又止,止又預言。
趙執看他糾結得很,直接說:“有什麽就說,你當你很能藏事麽?”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啊。
望錢來小心翼翼分析:“他們這麽高調,你牽線搭橋的事肯定瞞不住,之前就有些閑言碎語,現在保不齊又覺得你都能為死對頭牽線搭橋,也沒想着幫兄弟們找財路……”
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可趙執的态度卻很平靜。
“簡單啊。照現在的情況,徐新短時間之內翻不起浪,龍彪也有了新的營生,兩縣維持多年的緊張關系自然得到緩解,既然沒有針鋒相對的必要了,兄弟們想另找財路,我也沒道理攔着。”
望錢來坐直了,不可思議的看着趙執。
“哥,你好像有點不正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