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上一回出遠門的時候幹糧是趙小舅送來給他的, 也沒有特地說是誰準備的，畢竟裏面東西不少, 也不單單只有李抗美做的那些東西。
而這回幹糧是他親娘送到他手裏的，宋大娘有心讓宋彥記着美娘的好，特意把美娘做幹糧的辛苦說了一遍，還提了一下上回幹糧裏的牛肉幹、撒子這些都是美娘做的。
“美娘做這些東西可不容易，為了能讓你吃得久一點，又是烘，又是烤的, 牛肉不好買, 她怕你路上吃得不好，還特意做了這叫什麽肉松的, 做了兩天兩夜, 聽說缽頭都砸爛兩個！”宋大娘當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做的，不過是聽了宋小月回家說了一嘴，從小閨女那通篇好吃的廢話裏，凝練了一點有用的信息，至于剩下的她就随便編了！
反正四郎是個竈間火折子擱哪裏都不知道的主, 這豬肉脯和肉松是怎麽做的，還不是任由她編嘛！
其實宋彥打開包袱, 看到裏面的撒子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上回小舅送過來的幹糧裏面有哪些是哪個女人做的。
他抿着唇，耳朵裏聽不進去他娘的半句唠叨。
他是極其不願意吃那個女人做的東西的，可偏偏這個女人，還有這個女人做的吃食, 都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裏，就連在他出門的一個月都伴随在他左右, 可笑他當時還不知情……
宋彥此時回憶起自己十幾天前一口口啃的肉幹，一根根吃的撒子，心底就泛起一種說不出的委屈。
可這點委屈能當什麽？他自己都要笑自己矯情，在家的時候都不知道吃了那個女人多少東西，好處得了，心裏還要委屈，他自己都看不上自己這樣。
偏偏越是這樣，宋彥心裏就越發不痛快。
“我……”張了張口，想同他娘說他不需要這些東西，拿去還給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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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可真是個好姑娘啊！雖然你們倆的婚事已經定下了，但她現在還沒有過門，還不是我們宋家的媳婦，我急急忙忙叫她幫忙做幹糧，錢也忘記給她了，這孩子實誠，一句多的話都沒有，買肉、買面的錢都是自己墊着，她孤苦無依，現在又是寄人籬下，手裏能有多少錢？早上東西給我送過來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錢的事……”
宋大娘壓根沒有在意兒子複雜的眼神，她也懶得看兒子的表情，這倒黴孩子，自打當上捕快之後，臉上表情比她那個在鄉下當村長的公爹還要嚴肅，宋家男人模樣生得都像，宋大娘是看一眼大兒子就覺得眼睛疼，這小子從來沒有個笑模樣，她不像生了個兒子，活像生了個公爹。
宋彥平時話也不多，所以母子二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大多也是我說，你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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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娘也一點不介意自己唱獨角戲，反正她上了年紀，本來這嘴皮子就是有些唠叨的，和小兒子說多了，還要被頂嘴，平生出氣來，大兒子是個木頭人，只會“嗯”，但木頭人也有木頭人的好處，至少不生氣。
宋彥這邊聽到他娘說沒給錢，這包袱拿得更燙手了。
“娘，還給她去。”宋彥終于在宋大娘又碎又快的嘴皮子中插了一句話。
宋大娘瞅都不瞅塞到自己懷裏的幹糧包袱，一推搡又把東西攮到了兒子懷裏，包裹裏有邊角堅硬的東西，刺得宋彥肋骨生疼。
“還什麽啊！這是美娘的心意，你未來媳婦的東西，你不好意思什麽，”宋大娘深知自己這個兒子的心思，說好聽了是正直，說難聽點就是死腦筋。
“你放心，錢我會給她的，美娘不是在回春堂裏做藥膳嗎，到時候娘讓你外公把錢給她，咱家又不是那等厚臉皮的人家，做不出那種用媳婦嫁妝的事情。”
宋彥還是不想要，但宋大娘懶得與他糾纏了，何況該交代的也都已經交代了，那邊何都頭叫他侄子探了幾次頭了，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是催促的意思。
宋大娘一走，何都頭的侄子就踱步過來，蹭到宋彥身邊看宋彥包袱裏有什麽，宋彥和宋大娘的話，他雖然沒有特意聽，但這地方總共就這麽大，不是故意的，耳朵裏也被聲音灌了個七七八八。
何都頭的侄子正是何大川，宋彥巡街的老搭檔了，兩人關系好，何大川動作便一點都不客氣，翻了一下宋彥懷裏的包裹，掰了一根撒子塞到嘴裏，吃完眼睛就是一亮：“四哥，你讨這媳婦倒是撿到便宜了，手藝不錯啊！還給你做幹糧！這做撒子的手藝，比街上賣的都還要好吃！”
何大川這回也跟着宋彥他們出來，不過他們雖然同行，卻不是為了一件事，宋彥他們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回轉，而何大川就是去附近縣城押送一個人犯，頂多也就七八日就能回柳溪了。
他吃了一根撒子，味道不錯，幹脆伸手拆了包着撒子的油紙包，掰了一把在手裏，邊吃邊同宋彥閑聊：“可真好吃啊！四哥，我再拿點，你別介意，下個月我也要成親了，到時候我叫我媳婦也做點拿手的好吃的分給你吃！”
宋彥對何大川不問自取的行為非但視而不見，等到了下一個集合地的時候，他還把李抗美做的這包幹糧散給了同行的差役，以前不知道吃下去也吐不出來了，現在知道了這是李抗美做的，宋彥是沒有心思吃的。
不過他想送也送不出去，因為何大川早就在同僚之間把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差役們都知道這是宋彥未來媳婦特意做給他的，臉皮再厚都不好意思拿，就算宋彥誠心要送，也只是意思意思抓了一點。
宋彥捧着幹糧包袱轉了一圈，偌大一個幹糧包袱就受了點皮外傷，他是想送都送不出去，也是氣餒。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裏，這包幹糧就和長在了馬匹上一般，就算偶爾路過荒野，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宋彥就是啃河裏抓上來的生魚，都好似那包系在馬背上的幹糧不存在一般。
小城五月，天氣漸漸熱起，愛俏的姑娘早就把才穿上身沒多久的春衫褪下，換上一身俏麗清爽的夏衫。
吃過早飯，太陽從山邊露了個頭，清晨濃霧随着日頭升高，漸漸被驅散。
今天是五月裏難得的一個晴朗天氣，宋大娘的面色卻是陰雲一片。
她早上就來了娘家，進來就去了親娘的房間，到中午吃飯都沒有回宋家。
李抗美三人從美味樓回來幫着準備午餐，聽說宋大娘也在趙家的時候，還有些詫異。
李抗美自覺在趙家還是外人，不好瞎打聽，但趙三姐就是她的嘴替：“姑母這是怎麽了？我剛剛去老太屋裏瞅了一眼，愁眉苦臉的。”
王麗姑剛給兒子喂了奶，本來是在院子裏轉着圈給孩子拍嗝，見着李抗美她們回來了，就湊了過去，一邊哄兒子睡覺，一邊看李抗美她們洗菜。
她眼睛左右看了一眼，婆婆也在老太屋裏，劉氏母女兩個也不在，現在竈間裏待着的都是她認為的自己人，閑話說一兩句也無妨。
“霞姐，你們最近都在前頭鋪子忙，沒留意家裏這些事兒，姑母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王麗姑此話一出，衆人就知道宋家約莫是出事了。
李抗娘面露擔憂，宋小月天天來去美味樓，她一點都沒從她口中聽到一星半點關于宋家出事的消息。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趙三姐心直口快：“什麽情況，姑母家裏是怎麽了？”趙三姐心裏想法同李抗美差不多，一時間又是擔心，又是納悶。
陳氏是個悶葫蘆的性子，這會兒也豎起了耳朵，等着大嫂說後續。
王麗姑也不吊人胃口，痛快把她這幾天了解到的事情同三人說了一遍。
宋大娘除了宋彥、宋馳、宋小月之外，還有一個大閨女宋小玉，嫁給了宋家對門的何捕頭。
雖然是嫁給了知根知底的鄰居，但做人媳婦的日子定然是沒有當初做姑娘時松快的，更別提宋小玉嫁到何家之後，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去年才和王麗姑前後腳生下孩子，只不過一個生的兒子，一個生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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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時間出的月子，王麗姑坐完月子，産婦帶小孩都養得白白胖胖，而宋小玉那邊，小孩喂得面黃肌瘦，自己也是形銷骨立。
“姑母就是為了這事來的，她說表姐都有三天吃不進一點東西了，每天就喝點清水、清粥吊着命。”
所有人聽到王麗姑的話，眉頭都皺了起來。
“為什麽呀？何家嫌棄表姐生的是個閨女了？”趙三姐第一想法就是這個。
王麗姑搖頭：“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要是那何家真敢刻薄表姐，咱們趙家、宋家，這麽多兄弟可都不是吃素的！但我估摸着不是這個原因……”說到這裏，王麗姑嘆了一口氣，“我原本想要去看看她的，但奶奶不許我去，我們兩個前後腳生産，我生了兒子，她生了閨女，平常這也沒什麽，但偏偏表姐這一胎是求了五年才求來的……”
王麗姑說到這裏，衆人都明白了，宋小玉哪裏大約還是心病。
趙老太屋裏，宋大娘頭撲在鄭冬冬懷裏哭：“娘，我是真不知道應該怎樣勸她了，好話歹話都說盡了，她婆家也沒人怪她頭胎生的閨女，小娃娃從産房出來的時候，親家兩個人都在門口，我是親眼見着一點沒擺臉色，人家都說了，先開花後結果，生個小孫女出來，他們也稀罕得很，後面子孫有個長姐疼着，管教着，也是他們下面弟弟妹妹的福氣，說話的時候同她屋子就隔了一層門板，她也是明明白白聽到了的，偏偏要鑽這個牛角尖！”
宋大娘哭了幾聲，又怒罵：“我是真恨那些碎嘴皮子的婆娘，人家送月裏，都是說些好聽話，偏生她們要在小玉面前遮遮掩掩說什麽可惜了！說什麽懷孕的時候看肚子尖圓，以為是個男孩！這要是我們家的親戚，我連門都不讓他們進！生男生女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小玉她婆家都沒說一個不歡喜的字，要他們在這裏放屁！”
“我方法也是想盡了，現在小娃也抱給奶娘喂了，我不管她生得怎麽樣，只求她這個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能好好的！爹去何家去了多少次！我是豁了老臉，不要和兩個兄弟的姐弟情了，把爹的那根百年老參都要來了，多少好東西熬成一碗藥，她是一口都不肯喝！娘，你說她是要我怎麽辦！我多想狠心不管，但看她躺在床上那樣子，我這心就像被剜一刀那般痛，她是我生的，我是心頭一塊肉，我看不得，看不得啊！”
宋大娘擡起頭，眼睛是不知哭了幾日的紅腫：“娘，我幾夜睡覺都睡不好，做夢都是這個讨債的，站在房門跟前，就是當年我生她的那間屋子，同我擺手說她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