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步步為營

步步為營

同一時間, 千裏之外的皇城中,鐘離婉身披紅綢白狐披風,捂得嚴嚴實實的, 在禦花園的梅林間,與一衆宮人打着雪仗。

她三令五申,不許宮人們刻意放水,還下了明旨,誰全力以赴,能打中她的, 統統重賞。

雖然給的賞銀确實不菲,但真敢放開手的, 只有小安子一個。

打着打着, 他完全忘了眼前這位是眼下整個大越最為尊貴的女帝陛下, 恍惚中, 只以為是當年那個與他好到,能夠分食同一個包子的九公主殿下。

等回過神來,鐘離婉身上已經被他砸中了三四回。

他頓時愣住了, 遲鈍地意識到身邊衆人看他的目光, 為什麽越來越複雜。

“陛下, 奴才……”

他着急地想要認罪,鐘離婉卻笑得開懷。“都說過了,今晚咱們宮裏,不分尊卑。”

價值千金的紅綢披風染上點點風雪,她卻毫不在意, 反而眉眼彎彎。

身上也再沒有了那股子睥睨天下, 高高在上的氣勢。

反而親善可人地,像是個平凡人家的小姑娘。

小龐子若有所悟, 悄悄蹲下身,也捏了個雪團,趁鐘離婉和小安子說話的時候,用了些許力氣,砸到了她身上。

鐘離婉先是一愣,随後沖他橫眉豎目,也同樣蹲下身,抓了把雪,沖他飛奔而來,嘴裏還在喊:

“好啊你個小胖子,趁人之危!看我怎麽教訓你。”

小龐子笑着跑路,順道回身又丢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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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也回過味來,笑着開始了另一波混戰,梅林中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等到玩得渾身都濕透了,一衆人等才被黑着臉的李姑姑趕回去沐浴換衣。

鐘離婉渾身浸在熱水之中,任由新調來的兩個小宮人替她擦身,臉上還挂着極大的笑容。

看着這樣鮮活的女帝陛下,李姑姑心中一動,忍不住道:“陛下的玩心也太重了,這要是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反正初七才上朝,便是着涼,也有的是時間在榻上慢慢養病。”鐘離婉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般理直氣壯,叫李姑姑啼笑皆非。

換了清爽幹淨的衣裳,在李姑姑的強烈要求下,永樂殿上下,所有參與了方才雪仗的人,都被迫喝了一碗極濃的姜湯。

可等頭發一幹,鐘離婉又穿戴整齊,激動地與衆人又來到了院落中。

小龐子和小安子一人捧着一個四四方方的紙箱子,放到了中央。

“放吧!”

鐘離婉一聲令下,二人各自撚着一炷香,點燃了紙箱子上一根長長的線,随後飛快跑開。

火苗順着那根弦,消失在紙箱子的縫隙間。

‘咻’地一聲,一道流光喧嚣着直沖雲霄。

“嘭!”

夜空中炸開了五光十色的,絢麗奪目的花朵。

“哇!”

永樂殿中的宮人都被這美麗的景色迷住了,目不轉睛地盯着看,嘴巴也不自覺地張大了。

鐘離婉被擁簇在衆人當中,看着那耀眼美麗的各色煙花,面露追憶。

這是十八年來,她所過的,最熱鬧,最耀眼的一年。

只可惜……

她眼底傷感才出現一會兒,便被她眨着眼睛趕跑了。

這晚,應鐘離婉所邀,所有人都圍坐在永樂殿正中央的火爐旁,有說有笑地守着夜。

小安子正說得起勁,忽然被捂住了嘴巴,他不悅地看向本就是競争關系的小龐子。“做什麽?”

珍珠趕緊示意他小聲一些,并指了指一處。

小安子順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旁躺椅上的鐘離婉不知何時雙目緊閉,擁着厚被,已然睡得香甜。

他這才住了口。

衆人不再說話,相倚着彼此,烤着火,靜靜地守着夜,也守着他們的女帝陛下。

……

翌日,鐘離婉果然有些頭暈腦脹,請來太醫一看,确實是受了風寒,無奈只能卧在榻上,如她所言的,養起了病。

李姑姑恨鐵不成鋼地端來了藥,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不料鐘離婉主動笑道:“可別皺眉了,朕知道錯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就是。”

随後将苦藥一飲而盡,含了她随後遞上的甜棗,才道:“花有再開日,人無少年時,有些事就得趁眼下去做才有意思。”

李姑姑頓了頓,好半晌才道:“那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知道啦。”鐘離婉笑道。

消息傳到湯法耳中,身為太師,過問年輕君主的起居飲食,也算是他的分內之事。

陛下生病算是大事,那邊太醫剛回去,他這邊就有專人來報了。

問過是為何感染的風寒後,這位老者沉默了好半天,才長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們好生照顧陛下,莫要再讓她胡鬧就是。”

專人走後,他獨自一人在書房中唉聲嘆氣了好半天,直到老妻來尋他。

夫妻倆相濡以沫了大半輩子,這是他最相信的人了,湯法也不再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思。

“或許是我想多了。”他說:“陛下聰明過人,雖然年輕,卻有許多奇思妙想。且她心思缜密,有時性子上來,還頗為說一不二,甚至……不擇手段。若她是男子,我毫不懷疑大越定能在她手上興盛。可偏偏她是個女兒身。與她相處越久,我越能感受到她的野心勃勃,偶爾賣乖,也是像從前那般,是在蟄伏,實則另有所圖。”

“這回她擅作主張,與王家小兒通信,結果雖是好的,但手段難免不入流。她畢竟是女兒家,如此與未婚男子書信往來,雖說是借到了王家人的勢,壓住了朝臣,可一旦被人知道了,定會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這世道,一普通女兒家過得尚且不容易,何況她眼下還是女帝,豈不更該自重自愛,珍惜羽毛?若一再挑釁世族的底線,用的還是這種辦法,後果必定不堪設想。還是說,她就是想憑此手段故意激怒世家,再效法張氏,用王家父子的刀劍,一勞永逸?”

一口氣說到這裏,湯法又忍不住嘆息,将方才聽到的消息,也與老妻明說了。

“我這些日子關在書房裏,想的就是這些。只因我實在不知她到底意欲何為,我要不要,繼續輔佐?直到剛才聽到這消息,我才恍悟。”

他說到這裏欲言又止。

但夫妻多年,邢氏自認足夠了解自己的丈夫,興味十足地問:“才發現咱們這位陛下,說到底也才十八歲,年紀尚輕,童心未泯,性子還來得及扳回來?”

湯法無奈地看着一臉看好戲的妻子。“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看我笑話?”

“哪裏敢?您如今可是一朝太師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我圖的是這份虛名?”湯法反問。

“那不就夠了。”邢氏笑道:“咱們這位陛下,也不是圖虛名之人。你呀,若真想天下人不因為她是女兒身而另眼看她,只一心将她當作一國之君,那你這個做老師的,就得先學會放下。”

湯法心中一動。

邢氏察言觀色,就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不再多說。

“好了,大年初一的,悶在屋裏做什麽?你又不只有一個學生。快随我出去,與人多說說話。”

說着就拉着湯法起身。

後者滿臉無奈,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年後上朝再見鐘離婉時,他的态度卻有了些許的轉變。

鐘離婉敏銳地察覺到這位老師再也不有事沒事地,說她畢竟是女兒身,應當如何如何了。

授課時,也開始更多地教她史書中一些陰暗的帝王心術,而不像從前那般,一說到類似的話題便敷衍略過。

她高深莫測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回頭便命人給邢氏送去了不少她喜愛的古籍孤本。

——

《惠民律》如火如荼地實施開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見好處。

又或者說,這些好處,并不足以打動他們的心。

比如一些家中子嗣不興,卻有許多田地,家産豐厚的人家。

“就每個月給那幾文錢,還不夠我給田上戶時要交的抽成。”

即使女帝翻了年就要遣人清查土地的消息傳得有聲有色,這些人也依舊不動如山。

他們堅信,只要能和往常一樣上下都打點好了,來清查的人自會對他們所藏之田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以鐘離婉也不多說,直接用行動告訴這些人,她的決心!

順寧元年三月,春耕開始沒多久。

在沒有知會任何人的前提下,鐘離婉突然下旨給各地府兵,命他們按照已經登記在冊的戶籍文書,逐縣逐村,去核實所有人口與土地。

若有人藏田一到二十畝之間,罰十到百文即可;

二十到百畝,笞三十、收十分之一田地;

百畝以上,沒家産十分之三;

除此之外,她還給新官上任的府兵們下了劑猛藥:

等所有縣城的土地查完,官府拍賣所沒田地時,所得銀錢,當地府兵可分得一半。

這些新招募的府兵都正值大好年華,大多出身窮苦,是看中了府兵豐厚的月錢才來應招的,之所以心甘情願地離鄉背井,為的就是多攢些銀錢。

只等五年一輪的調令期滿,有錢榮歸故裏,蓋房置地成家。

聽了這話,個個高興地眼睛都紅了,嗷嗷叫地跟一頭頭餓狼似的,狠不得立刻沖出籠子,到鄉間田地裏去找出私囤田地來。

“我!我以前給富戶老爺們開過荒,我最清楚他們喜歡往哪囤田了!”一個人迫不及待地說。

“我也知道!”

“丈量土地的時候必須帶上我,我知道他們會用什麽手段瞞住田地大小。”另外一個人也說。

【出籠】前,他們大度地交換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那些富農地主的藏田手段,仔細謀劃查田方案。

當心存僥幸者眉開眼笑地遞上早已準備好的銀錢,希望他們能網開一面時,這些面生的,出身貧寒的年輕府兵們,個個都視而不見。

只冷着臉,當着所有人的面,用最标準的量地方式,将所有田地丈量清楚,精準到分。

“一百四十五畝七分地,與你所報的八十畝相差六十五畝七分,按律,笞三十,收十分之三,也就是四十七畝一分地。”

年輕的府兵大公無私地算完賬,無視田地主人慌張失措的臉色,大手一揮:“帶走,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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