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合一周末加更!

二合一周末加更!

“這樣啊。”鐘離婉聽了, 若有所思。

小安子付錢的時候,鐘離婉示意多給了賞錢,喜得東家娘子眉開眼笑, 連聲感謝,吉祥話不絕于耳。

鐘離婉微微一笑,走出了小店。

馬車很快駛出了金陵城,但鐘離婉又吩咐:“走慢一些,不着急的。”

隐一、隐二便照做。

半路上若遇村鎮,她便下車, 或是在沿路人家借碗水,或是到田邊勞作的人那, 裝成過路商人的家眷, 去問路。

期間也會和人閑話家常, 問問他們近年收成如何。

大多莊戶人家都是實心眼, 見她們主仆五人衣着光鮮,品貌非凡,知道是貴人, 都很是客氣。何況鐘離婉問的又是地裏的收成, 這可是莊稼人最在行, 也最在乎的事了,不假思索就能回答。

“好,好着呢,老天爺慈悲,年前剛下過一場大雪,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 今年地裏收成肯定好!”

正在田埂邊,吃着家中老妻送的飯, 休息的老農笑着說。

但這一回,鐘離婉等人遇見的,還有個不那麽實心眼子的。

老農身邊的老婦聞言冷哼一聲,沒好氣地看着鐘離婉道:“打聽這個做什麽?你們這群黑了心肝的奸商,是不是又想趁着豐收,賤價收糧了?等哪年地裏糧食收上來少了,再高價賣給咱們?”

回過頭又無比嫌棄地對自家老頭說:“你這糟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孫子都好幾個了,怎麽還一點心眼都沒有,不要跟這些來路不明的行商說話,小心被賣了還要給他們數錢!”

“你這老婆子,怎麽說話如此不客氣?我們姑娘只是問兩句話,你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擱這罵罵咧咧什麽呢?”

小安子登時就不樂意了,挺身而出,指着老婦人鼻子罵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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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無禮。”鐘離婉冷下聲來,說的卻是小安子。

等後者安分下來,她才微微一笑,放柔了語氣對老婦人說:“老人家,你且放心,我問這些事不是為了賤價買糧,我家中做的生意也與這個無關。相反地,您放寬心吧,今年不會再有黑心商人低價買糧了。”

老婦狐疑地看了她兩眼,臉色稍緩。“那是我老婆子誤會了,姑娘別與我這樣的粗人計較。我這個人,喜歡把醜話說在前頭,也是因為吃的虧多了。”

“從前年景不好的時候,糧商們常常這樣做嗎?”鐘離婉順着她的話問了下去。

“那可不!”老婦人咬牙切齒地說:“糧多時就壓價,大家不想賣,可油鹽醬醋這些東西哪個不要錢買?誰家衣服破了,不得買針線布頭?孩子大了也要娶親生子,親家要的聘禮,也都是現錢。就算心裏恨那□□商要死,該賣的糧還是得賣!”

“也就是這些年情形才好了起來。”老婦人的臉上終于有了喜色:“也是多虧了朝廷,終于知道心疼咱們小老百姓了。只要老老實實上戶,家裏的孩子們,一個月就能拿十文。我家別的沒有,就孩子最多,兒女多,孫子孫女更多,而且咱們家這兩年吶,都是開的荒地,也不用交稅,這日子才好過多了。”

鐘離婉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那就好,老人家放心,以後的日子,還會更好的。”

見自己不管叨叨絮絮說多少,語氣好還是壞,這顯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姑娘都是好聲好氣地在回應,老婦人終于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失禮,有些扭捏起來。

“成,那就借姑娘吉言了。咱們老百姓日子過得好,姑娘的日子一定能更好。”

鐘離婉笑得更開心了。“也借老人家吉言了。”

他們笑着與人道別,重新踏上旅程。

“那老婦,說話怪難聽的。”回了馬車,小安子還在對剛才的事耿耿于懷。“也是她運氣好,遇上的是咱們九姑娘。要換作別人,就那一張嘴,肯定要惹禍。”

鐘離婉聽了好笑:“行了,都是誤會,她針對的是那起子奸商,又不是我。她後來不是也跟我賠禮道歉了嗎。”

“道歉了嗎?”小安子一頭霧水,努力回想。

可他剛才目睹全程,并未聽見那老婆子賠過罪呀?

鐘離婉涼涼地看他一眼,懶得解釋,只道:“就算沒有賠罪,我也不會怪她。世上總要有些敢說真話的人,若人人都只會察言觀色,只說上位者願意聽的好話,甚至為此不惜扭曲事實,久而久之,只會讓人眼瞎心盲。這一路過來,只有她說的話,是我最想聽,也是最該聽的。”

說到這裏,她故作高深地對小安子說:“這就是為什麽,雖然小龐子更會審時度勢,我卻不容他在宮中一枝獨秀,更信重你的根本原因。”

得到了主子的肯定,小安子先是一臉驚喜,但沉下心來思索片刻,終于是明白了。

“多謝姑娘!”他朗聲說。

小黎依舊懵懂。

他們不知道的是,正在趕車的隐一、隐二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訝異。

……

主仆五人一路向江南進發,路上走走停停。鐘離婉不但要體察民情,也要游山玩水,帶着小安子和小黎嘗試了民間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

如此這般用了月餘,直到六月下旬,才終于到了平原府境內,一處名為延安縣城的地方。

“都說江南富庶,奴才原來還不信,畢竟天底下哪有比金陵城更繁華的地方?今兒算是開了眼了,小小一個縣城也能這麽熱鬧?”小安子一邊将頭探出車窗,不住地打量,一邊啧啧稱奇道。

“江南魚米之鄉,靠山近海,再多的戰火也甚少波及此處,經年累月下來,自然繁華得很。”鐘離婉緩緩道。“行了,等找了客棧安頓下來,再放你出去好好逛逛。”

小安子喜不自勝地答應了,後知後覺地發覺鐘離婉臉色有些蒼白。

“主子,可是有哪裏覺得不舒服?”

“有些頭暈。”鐘離婉恹恹地回答。

小黎像是明白了什麽。“姑娘,咱們還是快些找家客棧,我身邊帶着藥,借個爐子就好。”

小安子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了,連忙催促外頭的兩個暗衛:“快些,姑娘身子不适。”

隐二聞言,對隐一道:“我去疏散人群,你加快速度。”

如此風風火火地到了客棧,鐘離婉的臉色已經愈發蒼白,只能倚着小安子慢步地走。

隐一在旁躊躇半晌,終究還是收回了想将其打橫抱起的念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鐘離婉一步又一步,艱難地進了屋。

“店家,燒兩桶熱水來,要盡快。”小黎吩咐。

熱水來了,小安子也被趕了出去,只剩下小黎一人伺候着鐘離婉褪去了衣物,看着亵褲上的血跡,小黎松了口氣。

“果然是姑娘的小日子到了。”

鐘離婉此時已經有氣無力,輕輕‘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小黎伺候了她多年,也知道她這毛病。

也怪陛下小時候日子過得太苦,虧了身子,這小日子從來沒準過。要麽兩月不來,一來就驚天動地,人也容易疲乏,不是頭暈就是肚子疼。

從前在宮中時,每逢這些天,陛下也會挑着借口窩在殿中,靠着太醫的針灸和懶覺度日。

小黎服侍着鐘離婉洗淨了身子,給換上了幹淨的衣裳和月事帶。

等鐘離婉躺好,又給蓋上了兩層被子,最後才道。“姑娘且歇着,奴婢去把趙太醫配好的藥煎了來,給您服下,很快就會好的。”

卻沒有回應,原來床上的鐘離婉早已睡得人事不知。

小黎只好默默地捧着她換下來的污衣,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隐一迎面而來,敏銳地聞到了一絲血腥味,登時皺起眉頭。

“姑娘受傷了?我去請大夫來!”

他轉身就走,反應慢的小黎根本來不及出聲,他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但轉念一想,這種女兒家私密的事也不好跟隐一這樣的大男人說的,而且要是能找個大夫來針灸一二,姑娘也不至于太過難受,便也随他去了。

她回到自己房中,找出随身攜帶的藥包,拿給了惶惶難安的小安子,讓他去後廚借爐火熬好。

“就是以往姑娘隔一陣子就要喝的,心裏有數就行,不要嚷嚷。”

小安子聞言大松一口氣。

“不是大事就好,我這就去。”

小黎也跟店小二要了另外兩桶水,在房中,悄悄地,将衣物上的血跡洗幹淨了,晾在屋中。

等幹得差不多了,再收拾起來,丢掉。

過了兩柱香的功夫,外頭忽然傳來隐一着急的聲音:“小安子,姑娘呢!”

小黎動作一頓,頭腦一片空白。

緊跟着就聽小安子說:“姑娘不是在屋裏躺着呢嗎?哎呀,人呢!小黎!”

她倉皇地開了門,跑了出去,隐一和小安子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小黎,姑娘呢?”

三人争先恐後地跑進鐘離婉的屋中,只見床鋪空空如也。

隐一伸手去探被窩,早已冰涼一片。

一陣微風拂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大開的窗門,探頭出去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樓下巷子裏,躺着的隐二!

……

那人闖入房中的時候,鐘離婉已經有所察覺。

但她選擇按兵不動,閉眼假寐。

畢竟來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從窗戶跳進來擄人,就說明身手不凡,她即便清醒也無法保證自己安危。

不如不動聲色,寄希望于隐一、隐二及時趕到。

可惜後來事情的發展讓她很是失望。

隐一不知所蹤,趕來的隐二居然不是來人的對手,幾下就被打暈,丢在了地上。

她也被人當貨物一般扛走。

大概是她的氣息和心跳都洩了密,那人竟然看出她是在裝睡,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一刀劈在她頸後,她就徹底昏迷了過去。

等再有意識時,首先聞到的是一股濃烈又混亂的香味。

像是幾十種花香被不分先後不分濃淡地混合在了一起,異常刺鼻。

同時響起來一道刺耳非常的女聲:“醒了?醒了就起來吧!”

她很确信那人是在對自己說話,強忍着一切不适,鐘離婉睜開了眼睛,卻頓時被眼前景象看得愣住。

昏暗卻布置得姹紫嫣紅的房間,狹小而擁擠,一名塗了厚厚脂粉,穿着清涼的女子正坐在房中唯一一張小圓桌旁,沒好氣地看着她。

那名女子看着有三十來歲的年紀了,衣着異常清涼,香肩半露,領子更是不翼而飛,露出大片雪白,頭上還插着一朵誇張又豔麗的牡丹花。

這顯然不是良家人的穿着打扮,讓鐘離婉心裏咯噔一下。

“真是晦氣。”那女子用打量貨物一般的眼神,将鐘離婉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突然粗魯地朝地上吐了口痰,一臉嫌棄道:

“還以為來了個上等貨,沒成想還在小日子裏。白瞎了老娘十貫錢!看這情形,才第一日吧?還得好吃好喝養你好幾天,才能從你身上回本!”

鐘離婉沒有吭聲,她腦海中已經浮現了個極為荒唐的念頭。

‘砰’地一聲。

見鐘離婉久不回話,女子顯然沒有耐性。“幹嘛不說話,不會還是個傻的吧?”

她風風火火地起身,沖到鐘離婉身前,塗滿蔻丹的手不由分說就将她下巴緊緊捏住,用力擡起。

“皮相雖然好,但要是個傻的,還不會說話,那就賣不出好價錢。而且看起來還病怏怏的……老娘不會被耍了吧?”

鐘離婉心中一動,更不願意說話了。

雖然女人的一舉一動,所說的每一句話,對她來說都是難以言喻的羞辱。

這是自她繼位以來,再沒有人敢給她的屈辱。

可一想到自己眼下是何處境,她又飛快抑制住了心中那股憤怒,維持着一副懵懂又虛弱的模樣。

似乎真如女人所說,是個呆傻的。

看得女人眉頭緊皺,怒罵不已。“根奴!去把那小子給老娘找回來!這貨最多五貫錢!哪值十貫!”

“你且放心。”屋外卻緩緩響起一道男聲,帶着冷笑和譏嘲。“她要是個傻的,那天下就再也沒有聰明人了。你沒看出來,她是在裝模作樣嗎?”

鐘離婉一愣,倒不是因為自己的僞裝被看穿,而是這道聲音實在耳熟,但她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這下意識的反應沒逃過女人的眼睛,她登時就明白過來,矯揉造作地嬌笑了一聲,道:“還真是在裝模作樣,你這姑娘,不錯。”

又有美貌又有手段,好好調教一番,假以時日,定能是她這千嬌閣裏頂門立戶的搖錢樹。

女人越想越滿意,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回過身對門外的人道:“那行,十貫錢就十貫錢,算你小子能耐,還真給老娘找來了個上等貨。”

屋外那人卻不吭聲了。

鐘離婉雖然不高興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但她面色如常,從容冷靜地仿佛一名身外看客。

好像眼前兩人三言兩語就決定了價錢和歸屬的貨物并不是自己。

這讓屋外等着看她絕望失控模樣的人很不高興。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聽到沒有,鐘離婉,真的論斤賣兩,你也不過只值十貫!”

鐘離婉眉頭一挑,冷靜地回答:“看來閣下對我了如指掌,想來這些年裏,該是對我念念不忘吧?”

“你放屁!”屋外那人震怒地回答,大步走進屋中:“誰會對你這種蛇蠍女人念念不忘!”

鐘離婉看着來人,眼神冷漠。

“果然是你,蕭鼎。”

闊別三年,少年本就高大的個頭似乎又竄了一截,原來清秀稚嫩的臉龐如今棱角分明,黑黝的皮膚更顯男子氣概。

可是看向她的目光裏,不複少年時的戀慕,而是滿滿的厭惡。

“是我,怎麽,沒想到嗎?我也沒想到,你這女人竟然敢帶了兩個暗衛就到了原山府。這可是小爺我的地界!既然你敢來,我當然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蕭鼎一臉得意地說:“你不是最會裝無辜可憐,博取男人歡心了嗎?小爺今天就讓你物盡其用!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千嬌閣!最多的就是男人!”

他極盡刻薄地說完這一大段話,雙眼卻緊盯着鐘離婉的臉不放。

他希望能在這個蛇蠍女人的臉上看到一絲懼怕,一絲後悔。

同時心底裏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期望。

期望她能開口求饒。

可鐘離婉毫不猶豫地掐滅了他所有的妄想。

褪去一貫柔弱的神态,鐘離婉掀開薄被,雙腳落于地面,雙手優雅地置于膝上,穩穩坐定,背脊挺立。

如水般沉靜的雙眸定睛凝視着他,那一派氣定神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仿佛,她才是這個屋子裏主宰一切的人。

“是嗎?”她緩緩勾起嘴角,僅用一句話,就讓他失了理智。

“那敢情好。畢竟在家中,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我可不能肆意品嘗男人的味道。”

這話,莫說蕭鼎,就連千嬌閣裏見多識廣的老鸨花媽媽都聽得一愣。

“鐘離婉,你要不要臉!”

蕭鼎暴怒地質問。

花媽媽卻笑了起來。“你這姑娘,我喜歡!那就留着吧。”

“留什麽留!”蕭鼎沖她怒喝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塊色澤上佳的白玉來來,用力砸在了花媽媽腳下。

随後大步上前,将僅着中衣的鐘離婉連帶着身上的被子整個裹了起來,扛在肩上作勢要走。

花媽媽連忙攔住:“你小子,都銀貨兩訖了,還想反悔?”

“就反悔了你能怎麽樣?”蕭鼎憤然道。

“哎呦,你小子。”花媽媽指着他的鼻子半晌,但剛才看了那樣一出戲,知道這姑娘只怕來頭不小,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便收好了那塊至少價值百貫的白玉。

事到如今,花媽媽也明白了,怕是這對小冤家在鬧別扭,耍她玩呢。

心中不滿地哼了哼,她揚起笑容故意對蕭鼎說:

“那行吧,就當老娘陪你小兩口玩鬧了一場。不過小子,老娘是過來人,給你提個醒。我看得出來,你對這姑娘情意不輕,但依老娘看,你小子怕是駕馭不住這種姑娘,趁早将心意收回來吧!”

這一番話,說得蕭鼎面色更是鐵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花媽媽:

“要你管!還有,老子早就不喜歡這毒婦了!”

留下這句話後,他扛着人,打開了窗戶,一躍而下。

鐘離婉被颠得難受,這種五髒六腑都在翻江倒海的感覺,實在是難言喻的折磨。

可她深知這人對自己情感複雜得很,不一定會真的傷她,卻巴不得她多吃些苦頭,所以咬緊了牙關,不許自己開口求他。

免得他以此為樂,更加得寸進尺地換着花樣來整她。

不知熬了多久,蕭鼎終于停下了飛奔的腳步,将她如同殘破貨物一般,毫不留情地砸到了地面上。

鐘離婉再也忍受不住,翻過身,将胃裏湧上的所有穢物都吐了個幹淨。

望着地上總算變得狼狽不堪的人,蕭鼎卻不曾感受到想象中的滿足與得意,反而有些不忍。

他連忙強迫自己回想這個女人的可恨之處,不想對她流露哪怕一絲的憐憫。

“你的兩個暗衛本事不小,最遲明天就會找到你。”他冷冷地說。“但是在那之前,就請尊貴的女帝陛下,拼盡全力在這荒郊野外活下去吧。”

說完這話,他毅然轉身,決絕地離去。

“你該慶幸。”鐘離婉緩過勁來,裹着被子,就坐在地上平靜地看着他的背影說:“剛才在千嬌閣裏及時反悔,出手将我帶走。否則千嬌閣上下,有一個算一個,都活不了。”

蕭鼎頓時氣笑了,回身嘲諷:“如今你為魚肉我為刀俎,你倒能耐上了?怎麽?若我不出手将你帶走,你就真打算留在千嬌閣裏,人盡可夫地過完一段快活日子後,等你那兩個暗衛找來,再将千嬌閣上下殺得幹幹淨淨?”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久遠的事情,沉下聲音:“就像你對張家做的一樣?”

“張家人是謀逆。張皇後弑君,張家兄弟險些将我鐘離氏全族屠盡,我殺他們,用的是國法,合情合理。”鐘離婉毫不退讓地回答:“但剛才在千嬌閣中,他們若真敢動我一根頭發,等我回去,我必将派人将千嬌閣上下屠盡,不留一個活口。算不上國法,而是權勢。”

蕭鼎怒極反笑:“你這毒婦!你信不信我現在就一劍殺了你?再放出風聲,讓人知道,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進過窯子,後被虐殺。你說,你會是什麽名聲?”

鐘離婉輕笑一聲,一字一句道:“若我今日命喪于此,你方才擄着我走過的這一路,都将會被鮮血浸透。”

“我的暗衛,我所能號令的所有府兵,不但會在千嬌閣裏大開殺戒,乃至他們的九族,都會被一一覆滅。”

“而我死之後,也會有數十萬,乃至百萬平民百姓,都會與我陪葬。”

蕭鼎不敢置信:“你這毒婦,竟然還留下了這種旨意?”

“何必我下令?”鐘離婉徐徐回答:“你自己想想,一國之君在南下私訪時橫死,除了敵國暗探或是本朝逆賊黨羽,還能是誰所為?這兩方勢力又為何要殺我?自然是為了攪動朝堂,為了奪權。可你心中清楚,你有沒有被人指使。”

“自然沒有!”

鐘離婉不着痕跡地了然一笑,嘴上卻說:“誰信呢?誰知道你我有何恩怨?誰知道你為何殺我?在他人看來,我死了就是死了。到時大越既無國君,又無儲君,大亂自起。”

“北邊的大梁本就蠢蠢欲動,對我朝虎視眈眈。若被他們知道,我朝開始內鬥,你說他們會不會劍指大越?到時我朝卻是群龍無首,如同一盤散沙,可抵擋得住大梁如狼似虎的大軍?”

“退一萬步講,即使我大越不會被滅國,但既然開戰,戰火無情,深受波及的必為黎民百姓。他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也是定局。”

“不過……”抑揚頓挫地說完一大段後果,她忽然停了下來,對蕭鼎溫柔一笑:“仔細說起來,這些與你也沒有多大幹系。”

與美麗溫柔的笑容相比較的,是她越發刻薄的言語:“多年後史書工筆,只會記下女帝私訪江南,為逆黨所殺,以至天下大亂。可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都源自于你的心血來潮,你的這一劍。”

“所以蕭公子,蕭大俠。若幹年後,若你腳下的這片土地鮮血淋漓,你可千萬不要将所有的人命官司都算到自己頭上。月上三更時,望你好眠。”

字字句句,都像尖刀,把把都紮在他的心上,捅出一個個口子。

蕭鼎紅着眼睛,死死盯着鐘離婉,呼吸早已紊亂。

“究竟是什麽,讓你變得這樣面目全非?”

他咬牙切齒地問。

鐘離婉微不可見地一怔。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了白衣少年朝氣蓬勃的身影,和他那雙永遠直率又熱烈的眼睛。

雖然是一閃而過,但不可否認,這個人,也曾是她微末時為數不多的溫暖回憶。

滿腔怒火忽然散去,她的口氣也跟着軟了下來,但不多。

“變成這樣不好嗎?”她反問:“不變成這樣,那要做什麽樣的人?柔弱而不能自理的菟絲花,一輩子寄望于他人的一點憐憫度日?”

“你既然知道,只是身陷青樓,對我而言就是莫大的羞辱,說明你也很清楚這個世道對女子有多苛責。我如今尚是皇帝,是一國之君,是這大越最為尊貴的女子,萬人之上。你一個平民,就敢仗着自己的身手,如此欺我。若我還是當年那個身份低微,人人可欺的九公主,我又會是什麽下場?”

“若你還是當年的小九,我又怎會如此待你!”蕭鼎聽到這裏憤然開口:

“我恨不得護你一生一世!”

此話一出,空氣都有些安靜。

蕭鼎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年少時,第一次被周文戳破心思的時候,整個人手足無措。

他也是現在才發現,盡管這些年他拼了命告訴自己鐘離婉就是個卑鄙小人,她的一切柔弱和楚楚可憐都是僞裝,其實城府極深,利欲熏心,害得他最好的兄弟周文再不能回到心心念念的朝堂,施展抱負與才華;

害得嫂子鐘離初失去所有家人;

更騙了自己!

一想到當初在周宅門口,她裝可憐裝無辜,利用自己對她的感情,借他的手去懲戒下人,回過頭來,她自己卻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他心中就止不住地發寒!

怎麽能喜歡這種女人!

他這樣告訴自己。

所以這回偶然在民間見到喬裝打扮的鐘離婉,他就忍不住想羞辱她一番,給她點顏色看看。

也順道向自己證明,這些年來,之所以始終沒有喜歡上其他女子,是因為确實沒遇上有緣人,而不是對這該死的蛇蠍女人念念不忘!

但是這句話一說出口,他就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從未對鐘離婉真正斷過情。

少年時的情感或許就是最熾烈又濃厚的,即使過去了多年,他們之間相隔了無數是是非非,他的心裏,卻始終留有一塊角落,藏着她。

“要是當初,我……”

蕭鼎忽然就不想掙紮了,所有的憤恨不平也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看着鐘離婉,忍不住想再一次掏出真心。

其實這些年裏,他經常會有一個朦胧不清的念頭,時常會浮現在腦海,他卻始終不敢細想。

——倘若,當年自己不曾猶豫不決,而是如周文所說,直率而大膽地說服家裏人去正大光明地提親,于天下人面前正大光明地求娶于她。

小九是不是,就不會走上這條路?

倘若從今往後,他願意放下所有,哪怕豁出性命也不會讓她再受一絲一毫委屈,她是否願意,放下所有恩怨糾纏,跟自己走?

但,不等他說完話,鐘離婉就輕笑了一聲,反問了一句:

“可我為什麽要将自己的生死都托于他人?還是因為情愛?”

蕭鼎渾身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鐘離婉若無其事地繼續開口,語氣很輕,卻也很冷:“我受夠了。”

“人人都能做我的主,宛若傀儡一般的日子我過夠了。”

“既然只有大權在握,才能無懼那些用權勢傷害我的人,那我就自己來掌握。”

“像今天的事情一樣,就算發生,也能有無數人與我陪葬,多夠本吶。”

“而不是死于非命的時候,都只能無聲無息地倒在最陰暗的角落裏,好像屍首都會玷污了誰家的土地似的,賤草一樣的人!”

“我要自己做一言可定人生死的人上人!”

“我要所有人的生殺予奪,統統我說了算!”

“我一直是這樣想的。”她終于對上了他的目光,黑眸深深,嘴角卻漾起一抹風輕雲淡的淺笑:“沒有什麽改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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