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因無果
第02章 無因無果
不弦山諸仙峰雲霧缭繞。仙鶴駕雲而來,振翅而起,向着金輪飛去。雲海一片金紅,翻滾着吞吐日月。
此地,是萬塵宗立宗之地。萬塵宗千年大宗,亦與衆仙家聚集之地昆侖巅有着密切聯系,人間修士,皆心向往之。
不弦山主峰天渡峰,峰頂巍然聳立一座重檐歇山頂的殿宇,是萬塵宗處理各項事務的彙集之所,是名歸塵殿。
“你們這是……什麽情況?”公渡影,萬塵宗第一位女宗主,大乘期修士,此時她一身白袍,坐于素輿之上,雙膝以下空無一物。
宣瓊與明玉從頭到腳濕了個徹底,倆人通過歸墟陣掉到了後山溫泉裏,被正在哼歌泡澡的丹宸長老逮個正着。
丹宸長老對宣瓊癡迷的很,天天想着如何把宗主大弟子搶來做徒弟,當即沖二人追了上去,連衣服都顧不得穿。
宣瓊明玉驚悚不已,直往歸塵殿跑,迎面撞上了自家師尊。
“師尊……這不重要,您先看看這個。”宣瓊用法力烘幹了自己和明玉的衣服,從懷裏掏出鎖妖石。
公渡影破開封印,兩只妖物從鎖妖石裏飄了出來浮在空中。
公渡影仔細瞧了一番,眉心擰起。
黑狐已經死透了,青狐則是暈倒的狀态,它們身上有一根淺紅色的,不易察覺的線,自眉心處向外擴散,逐漸淡化。
公渡影輕輕碰了碰那根線,只見那紅色的線抖了抖便散開了。
“師尊,是有什麽不妥之處嗎。”明玉問道,此時他已經換回了男裝,這會兒才看清他尚未褪去的稚嫩。
“因果線散了。”公渡影有些煩躁地閉上了眼,“明玉,去取紙筆來。”
明玉哦了一聲,朝宣瓊擠了擠眼。
宣瓊點頭,随即上前一步,扶住了公渡影的素輿。
“師尊可是累了?”
“無礙。”公渡影嘆道,“宣瓊,你可記得,什麽樣的東西,才會不系因果嗎。”
宣瓊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那個答案。
“是鬼。”
而且是可以投胎的鬼。
……
數萬萬年前,天地混沌,有盤古生于期間,破清濁,立天地,分六界。
神居至上之境,食香火,護佑四方天地。仙者修長生,生靈得道,羽化登仙。人者,神造之。妖,天地萬物神化,亦正亦邪,難辨善惡。魔,屈于心魔者堕落之。
以上五族皆為生靈,生者帶着因果線,表明了他們與天地之間的聯系。
唯有五界生靈寂滅者,也就是鬼,因為要轉世投胎,必須了卻今生因果,因果皆斷,才可轉生。
……
“鬼?不可能,我以扶搖實體可以碰到他們……”宣瓊扭頭看向浮着的兩只狐妖,那只青狐竟然不是暈倒,而是死去,“這……”
“師尊,我親眼看到那黑狐死的時候身上爆發出來的怨氣,那沖天的怨怒……怎麽可能不系因果!大江南北失蹤的人,可全都是進了他們的肚子……”宣瓊不敢相信地望着兩只狐貍。
“不用着急,這種情況倒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公渡影将兩只狐妖收進鎖妖石裏,随手丢給一旁的小童處理。
“三年前,金陵城裏那兩只作惡的蛇妖,由華劍宗抓回去,也是同樣的結果。”
宣瓊看向公渡影,聽她繼續講。
“許是有什麽共同之處,但是情況确實詭異,單以你我之力恐怕不行。”
“師尊,紙筆來啦。”明玉取了紙筆歸來,恭敬捧到公渡影面前。
公渡影擡手朝歸塵殿西側書架上幾處指了指,飛出來一張刻印不弦二字的請仙符。
“給你師兄,宣瓊你去修書一封,派青鳥往昆侖送去,請仙人來。”
*
昆侖巅,是通天之處,仙人修煉之地。當然天地間除卻昆侖巅,還有別的山巅洞天存在仙人,只是常人一般無法造訪。
今日昆侖山巅比往日清冷,這裏的主人陸吾屏退了所有仙童,親自招待北陸的白澤虎仙和北陸守護神承業将軍。
“陸兄,好久不見。”
說話這位一身白衣出塵,披着一件白色大氅,腰間的青色錦帶上綴着一枚粉白玉佩,墨發随意披散,三條細長的金色紋路勾在眼尾,面容含笑,令人如沐春風。
這便是北陸白虎仙人,白澤。
白澤身旁并立一位更為高挑的武神,身軀凜凜,胸脯橫闊。一頂嵌着墨綠玉石的銀冠束起了頭發,着一身黑,看似面若冰霜不茍言笑。
這是玄武王承業将軍,玄銘。
“白兄,小将軍。”陸吾點頭見禮。
前者微笑回禮,後者只點了點頭。
陸吾親自為二人倒茶,三人落座桌前。
顧不上敘舊,玄銘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把被金色絲線捆得牢牢的紅線,擺到羊脂玉桌面上。
“這是……”
“因果線。”玄銘道,“前些日子我收到北陸人的祈願,說是有人無故失蹤,希望我保佑他們家人安好。這種願望前一陣子突然變多,我也正有賜福的想法,打算震懾一下蠢蠢欲動的妖物。”
陸吾白澤望着玄銘。
“但是祈願突然消失了。”玄銘道。
“祈願消失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願主轉去別處守護神的鎮守之地,另外一種是,願主死亡。可怪就怪在,那天消散的請願,足足有五十四。”
陸吾神色驚訝:“這倒是怪事,一日之間死這麽多人……”
玄銘飲了一口茶水,繼續道:“僅是願主便死去五十四人,那那些沒有請願的呢?”
恐怕加起來會更多。
白澤此時道:“承業托我占蔔一番,确實是妖物作祟,但是卦象多變,情況複雜,我便親自去北陸走了一趟。”
玄銘哼了一聲,語氣頗有不滿:“若不是曲文殿批複章程繁瑣複雜,我便能和白兄一同下去,早些抓到更多作亂的妖物,不像現在只有這幾根因果線。”
“北陸天寒,冬日裏我們竟抓到的是反常活躍的蛇妖,且抓到之後立刻斃命,我和承業費盡心思才穩住這些因果線。”白澤指了指桌上将散未散的線,無奈搖頭,“但這已是最大限度能保存的部分了。”
陸吾看去,沉重道:“這太短了,什麽也看不出來,恐怕帝君和仙君也不能……”
玄銘聞言又冷哼一聲:“只要天道露面,有什麽不能的?那老家夥就知道在上天之天劈雷劫,什麽也不管,比你們仙人活的還仙。”
白澤拍了拍玄銘的肩:“體諒一下,天道的道就是什麽都不管,祂要管了才是違背了衪的道。”
幾人正商議着因果線一事,一陣清風掃過衆人面龐。
幾聲清脆鈴聲自天邊蕩漾而來,青鳥仰首長鳴,華彩的羽衣緩緩收起,緩身落在幾人議事處旁的梧桐樹上。
陸吾抿唇,壓着唇角的笑意:“啊,信來了。”
随即伸手招青鳥來,取下它腳踝處裹着的信。
玄銘擡了擡眼皮,一本正經展露八卦神色。
白澤卻笑着嘆了口氣。
陸吾見到信上熟悉的字體,笑意少了些許。
“瓊小子的信?說了什麽?”玄銘問道。
陸吾糾正道:“咳,是渡影給我的,你們自己看吧。”
玄銘拿過信紙,瞧見宣瓊的字跡,便遞給了白澤,道:“瓊小子寫的信,我不識人間字,白兄你念給我。”
正是西洲渡狐妖因果線一事,并上金陵,甘單,西間一帶相同的例子,全都說的清楚明白。
無一例外,作惡的本該千刀萬剮,卻通通斷了因果線轉世投胎去了。
“事态嚴峻,此事需上報帝君,你們仙君……”玄銘望向白澤。
“我們仙君不管事兒。”陸吾道,見對方并未向自己詢問,又是一臉黑色,“啧,竟是我多餘了。”
言罷,又扯過一張紙給公渡影寫回信。
白澤搖了搖頭:“仙君确實不管,不過飛升諸仙入道不同,會有該管的去管,早些日子聽說宣不二神君已經下來了,且等上一些時候,你先回去同你們帝君講清楚。”
玄銘點點頭,化成一道青色光影向天上飛去。
陸吾将信卷好,附上新的請仙符,牢牢綁在青鳥腳踝處。
“去吧。”
青鳥又是一聲長鳴,乘着清風北去。
*
“‘關于因果線一事,北陸神同……’”明玉取了信,正給公渡影念,“額,‘年節将至,陸某願’……師尊……”
“怎麽了?”公渡影正閉着眼摸着懷中青鳥的羽毛,“念啊。”
“‘願同宗主’——诶?”明玉念到此處,面上有些嬉笑之色,也不管公渡影将信搶過燒成灰燼是何心情,只當自家師尊害羞,“師尊,這陸仙人想給您拜年呢!”
“胡鬧。”公渡影面色不善,耳根子卻是紅了起來。
明玉平日裏沒正形慣了,師尊也寵他,這有話直說的性子讓人又愛又恨。
“師尊,這陸仙人是不是去年上元那位駕鶴而來的青衣小仙君,陪您喝酒那個。”
公渡影瞪了他一眼:“你記那麽清楚做什麽?”
“嘿嘿。”
“你師兄忙着宗裏年節事務,你別在吾這裏嘻嘻哈哈的,滾去幫忙!”
“好嘞,徒弟保證給您老人家安排妥當!”
說完明玉就一溜煙跑了,生怕師尊賞他一巴掌。
“吾!”公渡影捶了捶素輿的手撐,不知是氣的還是什麽,面色有些發紅,“吾早晚被你氣死。”
……
宣瓊忙到臘月二十三,一身事務交給了宗裏旁人去做,難得閑下來休息。明玉突然想吃魚,非要拉着大師兄下山閑逛。
“瞧一瞧了看一看!仙人畫的除妖降魔符,仙門腳下鄙人可不敢作假……”
“夫人小姐,駐顏丹,吃了氣色好!”
“仙門轶事,仙法入門,誠安書齋應有盡有!”
不弦山山腳,是依山而建的一座城,亦是世人拜訪仙家的駐足之地。當地居民熱情好客,再加上地方的有名,年年游人往來不絕,熱鬧非凡。
“鯉魚刺兒多,你非要吃這個幹嘛。”宣瓊皺着眉頭捏了捏鼻子,看着門前挂着一個木魚的商鋪,鋪子裏挂着幾條已經殺好去掉鱗片魚刺的魚。
“就是想吃。”明玉舔舔唇,拉着宣瓊走了進去,“老板,有鯉魚賣嗎?”
正在殺魚的老板一刀剁下了魚頭,聞聲用沾滿血的手擦了擦額角的汗:“啥?鯉魚?刺兒多沒人吃,我家不賣。這兒有草魚鲫魚帶魚,您二位想要活的往後瞧瞧。”
“不了不了。”
老板瞥了二人一眼,一身服飾瞧起來非富即貴,看起來應該是某家的小公子,猜測道:“您二位要那賜福保運的錦鯉,不如去廟裏瞧瞧?”
“不不不,我們就想吃個普通鯉魚。”宣瓊拱了拱手,作勢要離開。
“哎哎,你們往北邊出城去,就山的西邊兒有家魚塘,他們家養鯉魚,你們要活的可以去找他們。”
“多謝!”宣瓊致謝,帶着明玉往城外走去。
明玉嘻嘻一笑歪頭蹭了蹭大師兄的肩膀。
宣瓊無奈拍了拍他的頭:“你就是欺我對你好。”
“大師兄對我好,我也會對大師兄好。”明玉吐舌一笑,“大師兄,年後不久就是你十九的生辰,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宣瓊搖搖頭:“那幾天我想回趟家,你們不必記着我的。”
閑談間,他們走過熱鬧街巷,出了城門,除卻官道熙攘,旁處卻是靜谧荒蕪。
向北延申大路,西側确實有一條多年來人們踩出來小路,路的盡頭有零落幾處人家,背靠田地湖泊,門面朝東。最小的那戶人家,種着些樹木圍着一個大魚塘。
“就是那家了吧?”明玉指了指,拉着宣瓊飛速往那家跑。
魚塘裏圍了一圈柳葉馬鞭草,旁邊栅欄上還挂着許多串好的草葉。一個老人正在邊上喂魚換水。
“老人家,老人家?”明玉喊了兩聲,“老人家,我想買一條鯉魚。”
老人搖晃着頭,看着明玉:“啥?你想買我一塘魚?”
“不賣!”
明玉見老人聽錯了,忙擺手道:“不是不是……”
老人伸手把明玉推開,從他身後掏出一個麻布袋子,抓了一把往池塘裏撒。
宣瓊拍了拍還要解釋的明玉,示意他往邊上看。
只見魚塘另一側擺了個木牌,牌子上拿黑炭磕磕絆絆寫着缺斤少兩的字,大概意思是家裏老人聽不懂話,買魚直接先給錢自己抓就行。
宣瓊掏了錢袋子,遞給老人幾文錢。
“說吧,要哪條?”宣瓊擡頭,示意明玉去挑。
明玉随手指了一條安靜的烏鯉,宣瓊拿一旁的魚簍撈了起來,一把丢給了明玉。
“拿好了,走。”宣瓊沖老人道別,帶着明玉往東邊不弦山上走。
明玉險些手滑丢掉鯉魚,手裏這頭烏鯉看着不太活潑,身上鱗片還掉了不少,看來沒少在魚塘裏受欺負。
突然有點心疼它,要不換一條?
“大師兄,要不……”明玉咽了咽口水。
“怎麽了?”宣瓊眼底青黑一片,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快些上山,過會兒天黑了沒人給你做魚吃。”
明玉當即閉嘴。
他們上山這一路,既不是後山,也不是山門所在的一側,而是禁地天池。說是禁地,其實是因為此處靈力稀薄,不适合修行而已,并不代表不許進入。
宣瓊和明玉此刻就在天池畔,聽山間湖泊靜靜流淌。
“魚!”明玉跟在宣瓊身後,手中一滑,烏鯉脫手直直朝天池一側飛去。
宣瓊扭頭,忙施了法術去抓。
誰料那本來安安靜靜的鯉魚此刻在空中竟然一個打挺躲開了迎面而來的法網,轉了兩圈掉進了池裏。
魚身隐約有法術殘影,宣瓊看見了,當即跳進天池,去抓那條鯉魚。
“大師兄!”明玉站在池邊,跟着師兄和魚的蹤跡走來走去。
宣瓊在水中閉氣,睜眼瞧見眼前便是那條惱人的鯉魚,當即伸手去抓。
水中不比岸上,鯉魚滑溜溜的,脫手往深處鑽,宣瓊跟着它追了半程,見徹底追不上了,才打算放棄。
“大師兄!你上來吧!咱不吃魚了!”
水上傳來的聲音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啧,這小子也惱人的很,還不是為了你?
吃個鯉魚,還掏了一個修煉的。雖說天池并非死水,但是此地靈力稀薄更是在宗門之內,有妖混入,誰知是敵是友?
宣瓊當即準備打道回府,吐了一口氣便往上游去。
糟……
宣瓊眼睛瞪大,不敢置信望着自己抽筋的腿,怎麽在這個時候……
他也有些慌亂了起來,手中術法施的亂七八糟。他召出扶搖劍,想讓它拽自己上岸。
扶搖劍一出,在水中震出無數波紋,竟是不聽主人號令,直直紮進池水深處。
這破劍!
宣瓊眼睜睜看着扶搖逐漸失去蹤影,一時間不知道缺氧抽筋和被本命劍背叛哪個讓他更痛苦。
失去意識前,宣瓊在心中痛恨自己怎麽就沒學避水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