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衆善奉行
第42章 衆善奉行
少年身法極快地朝宣瓊沖了過來, 後者并未察覺,在他人提醒下,慌亂中他右手凝劍向身後的人刺去。
然而終究是慢了一步, 少年抱住了宣瓊的腰身,而宣瓊的劍抵在少年脖頸間, 進退維谷。
“哥哥。”
宣瓊的劍挑開了少年的兜帽, 一頭燦爛的金色驟然鋪滿自己的眼底, 宣瓊愣在了原地, 手裏的虛劍瞬間化作熒粉散去。
“閃閃?”
那少年一聲不吭, 倔強地抱着宣瓊,淚水從呆滞的眼睛中流了出來。
宣瓊看着眼前抱着自己的少年, 有些想要伸手碰一碰他的沖動,但最終還是放下了。
他沖身邊的人吩咐道:“你去千都峰同師尊說明一下情況, 另外請丹宸長老來一趟桐落。”
“新的試煉石馬上送到,其餘人繼續進行考核。”宣瓊說完, 帶着長熒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桐落。
長熒目前狀态非常不對勁,神情呆滞,眼底烏青。
宣瓊想去對方神識探查一番, 那一抹意識卻被狠狠擋在外面。
“小一呢?”
“小一……是什麽?”長熒茫然擡起頭。
他的記憶出了什麽問題?
宣瓊眉頭皺起,伸手撥弄了一下他的頭發,并未看見創口。
磕到了?摔到了?神魂受損?
不過五年未見,竟然發生如此變故。
“你從哪兒來?”宣瓊輕輕問道。
若是旁人在場, 恐怕會震驚不已,宣瓊自兩年前,甚少有這樣溫和平緩的語氣。
長熒轉頭, 指了指南邊,又指了指北邊, 最後指了指自己。
“龍。”
“什麽龍?”
長熒卻仿佛說了什麽不該說的,突然閉上嘴蹲下身子大口喘息起來。
公渡影和丹宸來的很快,聽傳話的弟子三言兩語說的事态緊急,便連熱鬧也不看了匆匆趕來。
“師尊,長老。”宣瓊見禮。
丹宸接過宣瓊懷中的長熒,長熒抖動更甚。
“這便是,你說的那位天池下叫長熒的仙人嗎?”
宣瓊沉默了幾息,回道:“他與從前毫無二致,五年之期半月前便已過去,只是他的狀态似乎不太對勁,其神識……”
宣瓊眼神瞥向舷窗處,輕輕補上了幾個字:“竟然,不對我開放了。”
丹宸瞪大了雙眼,連聲“啊”了許久。
“你道侶啊?”
宣瓊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還,還不是……”
公渡影輕笑了兩聲,出言讓宣瓊更加窘迫:“吾這徒兒自天池一行回來後,瞞了吾不少秘密呢。”
“師尊……”
“好孩子,放松,讓老夫看看你的神魂。”丹宸語氣舒緩,掌心的靈力緩緩包裹住長熒,當真讓他冷靜了不少。長熒漸漸放松了下來,在宣瓊的床邊的小榻上睡了過去。
丹宸長老指尖亮起一團藍光,幽幽地冒出幾縷絲線狀的靈氣,順着長熒的靈臺絲絲縷縷鑽了進去。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丹宸長舒了一口氣,收了靈力,從須彌戒中掏出來一瓶丹藥。
“長老,長熒如何?”
丹宸将丹藥往長熒嘴裏塞了兩三顆,然後對宣瓊道:“此子确實神魂破損,而且他的法力似乎被封印住了,肋骨上還有斷裂傷,自根骨上看,與凡人別無二致。”
此言一出,宣瓊詫異非常。
“凡人?方才自試煉處他到我身邊我并未察覺,明顯修為在我之……”宣瓊仿佛想到了什麽,單手劃過自己的胸前,取出了一團小小的火苗。
“你做什麽?”公渡影見宣瓊舉着長熒給他的火捧到了長熒面前。
“既是固魂,用心火豈不是更方便?”宣瓊瞧着長熒睡夢中都痛苦的神色,心下一陣酸澀,“況且此物本就是他的,如此也算物歸原主。”
許是察覺到本源之力的靠近,無論是長熒還是心火,都互相不由自主貼得緊緊的。
公渡影輕聲道:“今後你院中記得加強看守,不可讓他外出。莫讓旁人把燈芯之火在一個凡人身上的事情洩露出去。”
連自家師尊都認定長熒是一個凡人,宣瓊雖有所懷疑,但是他以心火試探,卻被友好接受,這一點打消了他的疑慮。
“徒兒……”公渡影似乎是有話想說,讓宣瓊随他出門。
到了院中,公渡影率先開口。
“他确實是凡人,沒有法力,也并未被封印靈臺,骨齡不過二十。”
宣瓊沒有對此回應。
“而且,他體內只有一魂。”
宣瓊嘆了口氣,對師尊道:“師尊,可否求您觀他因果。”
“吾,看不透。”公渡影緩緩道,“這世間萬物自有因果循環,但他身上,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
“什麽也沒有?”
“空無一物。”
唯一的地魂上也是幹幹淨淨的,除了一道撕裂後又被勉強拼起來的口子。
一個人,只有一個地魂,說話磕磕絆絆,骨齡二十的凡人。
宣瓊搖了搖頭,他想到曾經在桃源,他與長熒神識交融,看到的那廣袤無邊的識海,那動人心弦的點點熒光……
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五年剛剛過去,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是這般情狀。
小一又去哪裏了?
他怎會失去二魂七魄?
這是長熒嗎?若不是長熒,他怎會認識自己,心火又怎會對他毫無排斥之意?若是,為何他變成如今這般狀況?
“先固魂,你将他看牢,等他天魂命魂歸位,再做決斷。”
公渡影同宣瓊說完,便離開了。
宣瓊坐在榻邊,捧着一看的正認真。
突然被子裏傳來一點動靜,宣瓊扭頭,正看見掀開被子起身的長熒。
長熒轉頭,望着宣瓊的臉出神。
“宣瓊。”
“嗯。”
宣瓊放下書,伸手摸了摸長熒的頭,只覺滿手滾燙。
“宣瓊。”
“是我。”
宣瓊揉了一把長熒的蜷發。
長熒和五年前的樣子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沒長個沒長肉沒長頭發,完完全全就是宣瓊記憶中的模樣。
長熒向宣瓊伸了手,宣瓊稍有猶豫,便出聲問道。
“你是長熒嗎?”
“宣瓊。”
宣瓊擡手,把人抱在懷裏輕輕拍了拍。
長熒似乎只會叫宣瓊,單純的眼中倒映着宣瓊的身影,這讓宣瓊心疼不已。
“你經歷了什麽,你怎麽變成這樣……”
宣瓊輕輕摸着長熒的頸後,順着脊椎的曲線,一下一下輕輕撫摸。掌心溫熱的靈力順着身體的脈絡緩緩流淌至長熒全身,冰涼的身軀感受到了暖融融的溫意,自發向宣瓊的方向蹭了蹭。
“宣瓊。”
“你發燒了,身子很冷,進被子裏躺着。”
宣瓊擡手便要将長熒塞進被子裏,長熒睜着一雙眼,不知疲倦地盯着宣瓊,仿佛在看什麽新鮮事物。
“為何如此盯着我?”宣瓊在他額上畫着安神咒的紋路,輕聲詢問。
“先生。”
長熒突然感覺一陣困意,嘴裏迷糊念叨着什麽。
“又在說什麽?”
宣瓊湊近細聽,長熒卻是什麽也不說了。
*
“大人,你打算如何處置這冒牌貨?”
嘶啞的聲音藏在鬥笠之下,一襲白衣的男人一手抓着一只青色的靈團,沖着身前的少年問道。
被稱作大人的那位少年面容被遮擋在兔子面具之下,金色卷發被随意披散在肩頭,鬓邊捆紮一縷碎發墜上幾根一寸長細小木片做挂飾。
少年背過的左手顫抖,卻極力掩飾住了自己身體上的異常。
他開口,是極緩極慢的聲音:“暫且留着。”
白衣男人是姜一,戴着面具的青衣少年才是真正的長熒。
七月十五那日,桃源山崩地裂,水流蒸騰。長熒帶着小一用浮沉果離開了桃源,出來時卻踏入傳送陣,被送到了一片大霧彌漫的山林裏。
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四周靜谧無聲。
姜一嘗試使用靈力放出神識向外查探,幾次無果,只好在地上做好标記。
長熒想拿出一小縷心火去找尋方向,卻被姜一阻止。
“大人,您的力量尚且不全,便不要再分神了。”
長熒的心火,被他借給宣瓊了一小半,此時若再離體,萬一遇上他們二人難以抵擋的危險,恐怕長熒沒有自保能力。
長熒和小一如無頭蒼蠅一般跌跌撞撞走了半個多時辰,碰上了一路常在霧中穿行的人馬。
被擁護的那位少年姓鐘,說自己是過路的商人,見小一與長熒似是在霧中迷失了方向,便好心協助。
彼時小一略有防備,手中運轉起靈力,卻被長熒伸手擋下。
霧中看不清人的動作,鐘姓少年坐于馬上,朗聲道:“小兄弟莫怕,我叫鐘行,快來馬車上,我帶你們離開這曠霧林。”
長熒學着記憶中那人的動作,對鐘行抱拳道謝。
馬車內,只有長熒與小一對坐。
不久,馬車外騎馬的少年掀開簾子進來,遞給二人兩個香囊。
“迷毂花,帶着這個可以在霧中視物。”
小一謹慎接過,确認無誤後道了聲謝,給了長熒一個。
“還未請教二位姓名。”
長熒盯着鐘行的眼睛,仿佛在确認裏面是否有惡意。
鐘行淺淺一笑,身子向後仰了仰。
“長熒。”長熒道。
小一随後道:“姜一。”
“姜兄,常兄。”鐘行見禮,敬道。
鐘行為二人倒茶,馬車內晃晃悠悠,茶水卻穩穩當當。
“我知曉二人乃修士,不必對我等有所防備,既誤入曠霧林,若三日內無法離開,只怕身體都要與這迷霧融為一體了。”
通過交流才知道,曠霧林彌漫大霧,飛禽無法翺翔于天,走獸亦無法奔走于地,管你是凡人還是修士,肉體凡胎觸碰大霧,三日之內必然化作水霧。
“只可惜,此道乃我等的必經之路,若非經商,我等亦不會涉險行于此道。”鐘行三言兩語打消掉長熒姜一心中的疑慮,“二位且耐心待上兩日,待出了曠霧林,我們便分道揚镳。”
“為何?”長熒不解,“為何幫我們?”
“衆善奉行。”鐘行垂首笑笑。
姜一聞言,目不轉睛盯着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