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方知墨握着鼠标的手一下就頓住。
怎麽辦。
是把他踢出去, 還是繼續自己退出隊伍？
哪種方式會顯得自己沒那麽故意？
正糾結着，那頭大概是沒聽見他的動靜，小喇叭又亮了亮，問：“在嗎？”
方知墨仍然一聲不吭。
只是偷偷地心想, X的聲音從電腦的聽筒裏傳過來, 聽起來好像又跟微信裏的語音有些微妙的不同, 可仍像帶着電流，在他的耳朵旁邊撓啊撓的, 好癢。
X：“在我就開了。”
怕他真的點進入匹配, 方知墨連忙回神，迅速打字, 說自己約了別人。結果還沒發出去，就聽身旁傳來一道聲音——
“哎，你怎麽就進組了？”
孟宥滑着椅子湊過來, 掃了一眼游戲大廳裏站着的兩個人, 好奇地問：“這誰啊？”
方知墨當然不可能說這個就是你剛剛要我回去後記得拉黑的海王渣男, 整個人都僵硬住, 一瞬間都有了捂住電腦屏幕的沖動。
好在孟宥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對方的頭像，就将重點放在打量他的角色皮膚上。
“這人什麽段位，要不喊過來一起玩兒？”說着又嘀咕, “怎麽是個空號啊, 新手？”
方知墨：“……”
Advertisement
這游戲機制其實挺一般, 主要是美工強大, 剛開服的時候, 方知墨還什麽都不懂, 就跟着孟宥一起買了全套皮膚，屬于是差生文具多。
X站在他一身的金光閃閃旁邊, 完全就是個白板人物，看着的确就像是個菜雞。
“……一個朋友。”
“厲害嗎？叫來呗，反正我們還缺人。”
“……他很菜。”方知墨慌忙半側着身體擋住大半游戲界面，磕磕絆絆道，“那個，我先跟他打兩局吧。”
孟宥聳聳肩，倒是沒發現哪裏不對：“行吧，菜雞那就算了。”
剛剛組了五排，方知墨的隊伍語音還自動開着，此刻，他跟孟宥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通過聽筒傳到了那邊。
耳機裏的男聲很輕地笑了一聲。
“是菜。”他語調慢悠悠的，“但也不會讓你死。”
“……”
方知墨心跳了兩下，咬住下唇，沒有說話，只是忽然就想到孟宥剛剛剛剛問“你喜歡他哪裏”。
當然不會是因為臉，因為那張臉在自己腦海裏實在模糊。
起先他以為是身材。
可現在想……可能還有聲音？
也好像不夠準确。
他像是此刻才發現，這本來就是很難完全說清楚的一件事，可能只是一種感覺，又可能只是一時上頭。
膚淺嗎？對一個素未謀面，只是通過網絡交流的，品行未知的陌生男生。
可荷爾蒙控制的情感沖動，本來就是無所謂膚淺不膚淺的一件事，他不是理科生，不需要連的确有些喜歡這樣一件簡單的事都還苛求定義。
總之，此時此刻，他很清楚知道……他不想拉黑X，并不想。
方知墨迅速按掉了隊伍語音鍵，在聊天頻道裏打字。
[小墨點]：開吧~
X：“怎麽關語音了？”
方知墨：“……”
……那當然是因為文字聊天會給人思考和緩沖的時間，對社恐來說相當友好。
就上次那一回突如其來的語音通話，還是因為他病得迷迷糊糊、腦子轉得太慢，才會他說“別挂”就真的乖乖不挂了。
要是再來一次，方知墨就是拼着留下丢臉的印象，也會立刻挂斷。
更不要說孟宥還在旁邊。
方知墨才不會傻到在這裏跟他語音聊天，再被看出什麽端倪。
[小墨點]：感冒還有點沒有好徹底，嗓子不太舒服。流淚.jpg
X：“好，那你別說話，我開着。”
[小墨點]：好的。
兩人組了另外三個散人，很快進入游戲。
X倒是沒說謊，看起來好像不懂怎麽玩這個游戲的樣子，明明選了個打野，但一直跟在方知墨的屁股後面晃，兢兢業業拿長矛幫他一個奶媽戳小兵。
經濟倒是養得挺高，但游戲過半，人頭為零。
工作日的晚上，游戲裏沒什麽小學生，但老大哥的脾氣也并沒有那麽好惹，很快，其他幾個隊友就忍不住紛紛開麥，語音喇叭開始狂閃——
隊友一號：“四號你有毒吧，你￥#%%……&*的一個打野不配合我跟在輔助屁股後頭晃是什麽意思？看不出來誰是C？”
隊友二號：“三號你￥#%%……&*也是腦殘，輔助會不會玩？我還有半血呢你跑個屁？”
隊友五號：“情侶沒錢開房嗎雞護寶賬號給我￥#%%……&*給你們捐五塊啊！！特麽的￥#%%……&*游戲！”
方知墨被罵得上頭，瞬間血壓都有點高了，剛想打字要X別管自己去抓人——
[隊伍][X]：再罵挂機。
[隊伍][X]：兩人都挂。
耳機裏瞬間炸鍋。一時之間，□□京腔東北普交相輝映，熱鬧得跟交響樂似的。
方知墨：“……”
救命。怎麽回事啊？？
怎麽感覺跟X一起打游戲時，遇到的隊友比他一個人的時候還要兇？？
[悄悄話][X]：開陌生人屏蔽。
方知墨：“……”
都罵成這樣了，不用他說，方知墨也知道開。他迅速點擊，世界很快清淨下來，耳機裏重新只剩下X低沉微啞的嗓音。
游戲後半場，X可能是明白了跟在奶媽屁股後面不是通往水晶的方向，終于開始殺人。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發育起來的，反正操作手法是方知墨連看都看不清的連招程度。
總而言之，當隊伍一路推到敵方水晶的時候，方知墨特地解開陌生人屏蔽，悄咪咪地偷聽了一耳朵——
十分鐘前還熱熱鬧鬧的隊伍頻道安靜如雞，仿佛被人物理禁言。
游戲結算完畢，兩人頂着MVP回到游戲大廳，但誰都沒退出隊列。
金光閃閃小墨點重新跟一身破爛的X面對面站在一起。
忽然，X的人物被操縱着轉了個身，頭像前的小喇叭也跟着閃了閃：“還想玩嗎？”
[小墨點]：不玩啦。
那頭笑了下：“帶你贏不好嗎？”
平心而論，X的技術挺厲害的，比剛剛跟孟宥五排時隊伍裏的那個大腿還強一點，認真打起來以後，贏得也很快，但方知墨實在害怕再被“四號你特麽一直跟在三號屁股後面是不是看上了他的屁股啊”這樣罵一整局。
[小墨點]：你的這個打法，好容易被罵。笑哭.jpg
[小墨點]：而且你剛剛幹嘛老跟着我啊，隊友都差點瘋了……
“說了不會讓你死。”那頭男聲微懶，“而且最後也贏了。”
方知墨微微牽了一下唇，打字——
[小墨點]：真的不玩啦，很晚了~
“嗯。”幾秒鐘後，對方又問，“那明天呢，還要不要玩？”
“你要想玩，我都可以陪你。”
[小墨點]：……也不啦，今天本來就是跟舍友一起，才玩一會兒的，平時都沒有什麽時間。
X頭像前的小喇叭暗了下去。
方知墨盯着他的頭像看了一會兒，打字：“那我就先退了——”
還沒發出去。
X：“不玩游戲的話也可以。”
X：“那回一下我消息？”
男聲慢慢地道：“不然，我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再跟你說上話。”
[小墨點]：…………
那天暴雨送藥之後，除了正常的道謝，方知墨的确沒有繼續再跟他聊天，因為覺得無論再以什麽語氣繼續下去，都好像不太合适。
X當然有照常發來消息，但全部的早安晚安，方知墨都已讀，但不回。
可他又并未失聯。當代大學生在并沒有失聯的情況下不回微信消息，裝死裝得明明白白，但X直接追到游戲裏來抓他，等于是方知墨刻意的已讀不回被拆穿了。
他臉立刻就有點熱了，連忙打字狡辯——
[小墨點]：我最近都不在學校，在家裏休息，所以就沒有太看手機，不是故意不回你的！
“哦，”那頭也不知道信了沒有，調子仍舊慢慢的，“原來是你不在。”
這話說的好像別有深意，可方知墨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握着鼠标的手指頭輕輕動了下，突然無比慶幸自己及時關掉了喇叭。
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打字。
[小墨點]：嗯嗯。
遇事不決就嗯嗯。
嗯嗯可回萬事。
跟着又補了句——
[小墨點]：那我下啦！>.<
“嗯。”那頭響起拖動椅子的聲音，是他似乎也起了身，聲音變得遠了一瞬，又陡然拉近，帶笑的氣音噴在聽筒上，“早點回學校，等你。”
-
方知墨跟孟宥在燃情網咖裏待到了快十二點。
孟宥買了五個小時，時間快到的時候，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看向一旁的方知墨。
一看就愣了一下。
這好端端的怎麽又跑神了。而且這臉，也不知道是網吧裏燈光昏黃，還是怎麽弄的，看着粉撲撲的。
“喂。”孟宥伸手在他眼睛面前晃了一下，“回神了。”
方知墨眼神晃了一下，明顯上一秒才将飄到不知道哪裏的思緒努力拽回來，神情都看着迷迷糊糊的，感覺給一袋橡皮糖就可以立馬騙走。
“怎麽着，你是跟我一起包夜，還是回去？”孟宥問，“你要是還想玩，我就續費，你要也不玩了，那我也就下了，去找芃芃。”
方知墨連忙回神，欲蓋彌彰般地将耳機從耳朵上摘下來：“我也不玩啦，下機吧。”
“行。”
孟宥起身去前臺結賬。
等他走遠，方知墨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拿手背貼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燙的。
結賬拿押金還要一會兒，方知墨在機位上坐不住，握着還剩一小半兒的可樂罐走出網咖，站在大門外面吹風。
已經入夏，但幾場暴雨才過，晚間的風仍舊濕潤微涼，方知墨眯起眼睛吹了一小會兒的風，讓涼風将臉上的溫度吹散了些許。
跟着，他摸出手機點開微信，果不其然看見了X發來的消息。
[X]：晚安。
他盯着這句每天都有的話，忍不住慢吞吞地上滑聊天框，将這些天對方單方面的聊天記錄看了兩遍，然後在差點翻到澀圖的那一瞬間将将剎住。
他堅定地抵制住了男□□惑，然後又回到最底下，回複。
[小墨點]：小狗晚安.jpg
很簡單的一個表情包，但已經算是不理他以後的首次回應。
-
回到家時已經快一點，方知墨沖上樓就往下搬箱子，把家裏的阿姨吓了一跳，差點以為出了什麽事。
最後還是趁着半夜收拾好了行李，又聯系司機，翌日一早就從家裏出發了。
這次出門早，特地繞過了早高峰，到學校時，正巧還能趕上八點的那堂外國文學。
沒有了點名威脅，偌大的階梯教室裏果然人頭稀疏，回到了這堂課的正常水準。
方知墨目光鎖定了一個空位，正要走過去落座，視線一擡，卻正巧看到張熟悉的臉。
長相清秀的小男生半邊身子從窗戶外面探進來，正和一個同學說話。
是許銳。
自那次籃球賽自己刻意躲了他一回之後，小男生的玻璃心已經碎了一地，一次外向終于換來終生內向，沒再出現在方知墨面前，一早說好的那頓飯也不了了之。
其實在衆多被方知墨拒絕過的追求對象裏，許銳算是很識趣的那個，并沒有死纏爛打，但大約是他和林芃相熟，方知墨免不了從林芃那裏聽說一些他的失戀後續。
而且學校就這麽大，好吃的食堂統共就那麽幾個，偶爾還是會不小心遇見。人群當中，兩人目光相撞，方知墨還沒先社恐尴尬呢，這小男生就率先蒼白着臉将頭扭過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方知墨是個什麽絕世大渣男。
總之，一來二去，方知墨現在比以前還怕和他撞上。
但通道就這麽一個，此刻，要麽繼續往後走和許銳撞上，要麽直接坐在靠前的位置，在老師眼皮子底下。
兩相權衡，方知墨直接在第二排的空位上落了座。
坐得太急，也沒管座位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只是恨不得後腦勺上都多長一只眼睛，來觀察自己有沒有被許銳發現。
過了好半天才松懈下來，摸出手機，點開微信。
和某人的對話框空空蕩蕩，除了早上的一句“早安”就沒有其他。
方知墨抿抿唇，退出了聊天框。
……就這樣啦？
那他昨天還讓自己“早點回來”，搞得好像海大有沒有方知墨，對他來說有很大的區別。
其實兩人就只在微信上對話而已，自己回不回來，也跟他沒有什麽關系。
方知墨端正坐着，拄着臉蛋，又切到別的軟件上漫無目的地刷刷。
正發着呆，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道男聲——
“方知墨？”
“……”
這男聲有點兒太熟悉了，和此時此刻，方知墨正在想的那個人太像，因此一時之間，方知墨腦子裏都出現了一瞬間的混亂和停滞。
……魏明軒？！
不是。雖然方知墨也承認，自己将周末回學校的計劃提到周五，的确跟他說的“早點回來”有那麽一點點點點的關系，可是他怎麽可以這麽快就跑到這裏——
方知墨幾乎是瞬間就緊繃起來，僵硬了好幾秒，才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去——
眼前的确站着個無比熟悉的男生。
依舊是高挺的個子，過短的頭發擋不住冷峭利落的輪廓，氣質招眼。
他似乎是剛從外面進來，正停在方知墨課桌旁邊，盯着方知墨，眼神直勾勾的，神情也有點兒發怔。
方知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等意識到他是誰，才一點一點地從緊張中松懈下來。
可很快，就又變為另一種緊張，還有震驚。
……怎麽是楚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