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塊面包
小塊面包
趙峰回到工位時,已經無心工作。
就算他平時省吃儉用,手頭也才三四萬,連手術費的零頭都湊不齊。
他拿出紙筆,開始翻看手機通訊錄和微信列表,将可能借錢的對象全部羅列出來,下班後一個個打電話過去。
算上這個月10號要發的工資,也就湊到了十六萬而已。
不行,10號是下周的事情了,他只有三天,只有三天。
過了今天就還剩下兩天。
再過兩天,他弟弟這輩子都得躺在床上。
無奈之下,他只能打給女友李曉雯求助。
“怎麽會這樣……”李曉雯聽完後,也如同遭受晴天霹靂,聲音都在發抖,“你還差多少錢,我卡裏還有2萬,不夠我再和我爸媽借。”
“謝謝。”趙峰不得不抹開面子,告訴她還差很多很多。
“我幫你一起想辦法。”李曉雯安慰他。
先不說他們男女朋友的關系,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趙峰的弟弟就和自己弟弟一樣,她不能坐視不管。
“是我沒用。”面對女友時,趙峰終于控制不住情緒,聲音哽咽,“要是我工作再努力一些,賺更多的錢,這50萬就不會難倒我……”
可是他幾乎沒日沒夜地工作,沒有任何娛樂,每一元錢都精打細算,還要他怎麽努力?
都是因為他生活在最底層,被人當做勞碌的工具榨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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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朋友同事幾乎和他一樣的情況,能借他錢已經不錯了,大家都不容易。
他不禁想起章俊華,因為尊嚴問題,他還沒有向他借錢。
可是現在尊嚴根本不值錢,不然他早就挂在網上賣了。
第二天上班,他垂着頭将章俊華叫到茶水間,咬牙說明了情況,詢問能不能提前預支幾個月的工資和績效。
章俊華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t樣子,嚴肅認真地拒絕了,“我倒是想幫你,可惜我不是公司的老板,這個我說了不算。”
他忽然想到什麽,“你女朋友不是財務嗎?不如讓她拿一些錢出來?”
趙峰被吓到,“這怎麽可以!”
“害,好多錢放在那裏就放着而已,你覺得幾十萬很多,但是對公司來說,幾十萬根本無關緊要。”
他壓低聲音道,“我跟你透個底,公司每個月用于公關、請客都要幾百萬,實際用不了那麽多,很多部門領導把這個數字往高一報,只要按時交個發票,這錢就進自己口袋了。”
“那是違法的,絕對不行!”趙峰仍是拒絕。
“唉,你也太老實了。”章俊華搖搖頭,“工資我沒法提前預支給你,我手頭錢也不多,借你10萬,不着急還。”
“多……多謝!”趙峰第一次覺得,章俊華這人實際還不錯。
*
湊來湊去,手術費還差2萬。
他、他的母親、他的女友已經想盡了辦法。
八百年未聯系過的遠房親戚,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同事,他都厚着臉皮去問候過了,最後這兩萬真的擠不出來。
他的同事愛莫能助,大家背景都差不多,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
彼此嘆息着,于是聊着聊着,聊到了之前那個項目。
“你都不知道章俊華靠那個項目拿了多少好處,那次光是績效就拿了有這個數。”同事伸出五指。
“……5千?”趙峰不敢想象。
“那可是百萬訂單,怎麽可能那麽點績效。”同事羨慕極了,又用力晃了晃五根手指,“五萬的績效啊,我加入公司好幾年了,從來沒拿過那麽多提成。”
五萬,比兩萬還多了三萬呢,趙峰想。
“而且啊,他靠這單升職了,現在拿團隊績效,工資高活還少,真是個人精。”同事的羨慕已經成了嫉恨,“要是當初那個業績算在你頭上,你弟手術這個錢,根本不是事。”
趙峰尴尬地笑笑,“別說了,都過去了。”
怎麽可能過去。
同事的這句話就好似一粒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芽,很快将他的內心塞滿。
憋屈難受的感覺。
這麽久了,他已經不怨恨章俊華了,在為人處世方面,他确實更勝一籌。
趙峰覺得自己需要改變,不能再這樣下去,但是要改什麽,他卻想不明白。
距離手術開始的前一個晚上,母親又打電話過來,他不得不實話實說,還差2萬。
母親一點也不意外,反而寬慰他,“你弟今天狀态已經好多了,能夠說話了,他說現在科技很發達,安裝義肢也可以正常跑跳。”
安裝義肢也需要很多錢。
趙峰掐着手背的皮膚,讓自己保持痛感,這樣哽咽的聲音就不會洩露出來。
“等他身體好了,我要打電話給他,之前不讓他去打工的,偏不聽話!明年就要高考了,得花點精力在學習上,不要老想着賺錢。”
弟弟的身體恐怕要養很久很久,明年的高考……估計是趕不上了。
母親配合着笑了兩聲,然後再也忍不住哭泣,連忙找借口挂了電話。
月光透過落地窗,照在趙峰臉上,照亮他臉上的晶瑩。
他呆呆望着玻璃水杯中的錦鯉。
他感覺自己要被逼瘋了,竟然走投無路去祈求一條魚。
之前那次沒有被辭退,或許就是因為自己的願望呢?
他虔誠地許願,“拜托拜托,讓我弟恢複健康吧。”
對了,還得上貢。
他揪下一小塊面包,扔進了水中。
因為實在是太忙了,一直沒有機會給錦鯉買餌食,所以給它吃的都是自己的剩飯,好在錦鯉也不挑食,幾乎什麽都吃。
但是趙峰發現了一個規律。
雖說不挑食,哪怕是垃圾,錦鯉也會吃下去,但是它不吃自己吃過的東西。
比如吃過胡蘿蔔了,再丢下去就不怎麽吃,換成黃瓜片就會搶着吃。
這個面包平日趙峰都舍不得,是女友買來的高價貨,用來給他改善夥食的。
錦鯉卻不着急,慢悠悠地游到面包碎旁邊,繞着轉了一圈,終于吃下去了。
趙峰松了口氣,然後才醒悟過來,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第二天醒來,極其痛苦地面對生活。
還是沒忍住,抱着一絲荒誕的想法,打電話給母親。
“你弟的腿?當然沒好。”母親要比他堅強很多,已經接受了現狀,“早上我問過醫生了,截肢的手術很簡單,預約了下周的時間,你把借的錢趕緊還給人家吧,還有幫我謝謝雯雯,真是多虧了她。”
果然奇跡不會發生,之前那次不過是巧合。
趙峰拖着沉重的身體,去公司上班。
今天已經是原本預計的手術日期,如果在下午16點之前将兩萬元轉過去,還有希望。
可是那是兩萬元啊,2後面還有4個0。
“峰哥早!”
趙峰擡起頭,是他帶的新人。
這個人真的不适合做銷售,性格內向不愛說話,連同個部門的同事都不願意打招呼,總是扭扭捏捏,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還好一直很努力,所以暫時留着了,反正章俊華不會再給他招人。
這次難得新人主動和他打招呼,可惜換他沒精神。
懶懶地應了一聲,坐在工位上發愁。
新人磨蹭到他工位旁,立着不動,不知想做什麽。
他今天很沒耐心,語氣有些嚴厲了,“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有話直說,不要一直站在我身後等着!”
新人也不惱,臉上的表情有些興奮,将一份資料放在他桌上。
“峰哥你看這個是不是可以簽了?”
趙峰拿起合同,眼前一亮。
最近他忙着家裏的事情,工作幾乎丢給新人去做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挖出來一個客戶來,還是人傻錢多的那種土大款。
見趙峰不說話,新人又有些不自信了,“我怕這個客戶一直簽不下來,讓他今天先交2萬元的定金,剩下的尾款等下個月再補齊。”
2萬元?
“客戶同意了嗎?”
“客戶昨天轉到我的微信上了,我想着這樣不合規,就退回去了,讓他今天轉到公司的賬戶。”
2萬元,私下轉賬。
一切如此巧合。
趙峰感覺心髒咚咚直跳,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了,合同之前被新人弄灑了咖啡,留下的印記微微晃動着。
宛如錦鯉的尾鳍在搖擺。
這是錦鯉給他的好運!
“峰哥你怎麽不說話?”新人有些沮喪,“是不是這個客戶也不能簽?我再找找其他的。”
他垂頭喪氣地,打算回去,畢竟距離試用期結束只剩下最後十天了,他還沒有任何業績,沒有業績就沒法轉正,得抓緊時間。
趙峰回過神,連忙喊住他。
“這個客戶還是有希望的,但是很多細節我需要再确認一下。”
新人立刻提起精神,主動問,“要不我推給你,你幫我聊聊?”
畢竟剛進入職場,老同事的存在就好似外挂,多希望他能替自己搞定一切。
“……嗯。”趙峰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握緊手機,“你推給我吧。”
“多謝峰哥。”新人連連道謝。
銷售之間彼此是競争關系,多少會有防備,但是趙峰不同,他行事端正,幫過很多同事,非常靠譜,所以人緣很好。
新人對他是百分百放心的,或者說,他根本不覺得需要去防備趙峰。
于是就這樣将寶貴的客戶分享給了他。
趙峰通過了對方的好友申請,直接給客戶打了語音通話過去。
這樣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那麽艱難,怎麽也擠不出來的兩萬元,只需3分鐘的通話,就輕松地彈到自己的微信界面上。
趙峰知道自己違規了。
但是他現在根本顧不得,他立即将錢轉給母親。
像是長跑選手,即将抵達終點時,氣喘籲籲,“媽,我弟有救了,我湊夠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