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安全門3
安全門3
窗外是一片荒涼的景象。
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土黃色山脈, 山頂被夕陽染上淡淡的血色。
車窗外到處是黃色的塵土,近處的道行樹和房屋都蒙着層灰,看起來暗淡模糊。
林靜怡跑外勤的分公司距離市中心很遠, 直達的只有一趟公交車。
但是再遠, 好歹還算在城市中,分公司周邊新建了很多高樓大廈, 街道整齊寬闊,只是人煙稀少, 絕不是眼前這種荒涼的景象。
這裏與其說是郊區,不如說是荒涼閉塞的山區,荒涼到快要接近她的老家那樣。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
用手機地圖搜索當前的定位, 車上信號不好, 只有兩格, 網絡一直錯誤, 地圖暫時無法使用。
又查了自己所乘坐的公交車線路表,估計已經坐過去五六個站。
趕緊在下一個停車點下車,想着只要坐上反方向的公交,就能回去了。
過了馬路走了很久,才找到對應的反向站點。
這裏的站牌是老舊樣式,只有一根光禿禿的鐵杆,在頂端橫着站牌, 字跡早就被鏽跡斑駁了, 看不太清楚文字,只知道這裏經過的公交只有兩個線路的,而且都是一小時來一趟。
別看站牌只有小小一點, 但這還是個大站,等車的人很多。
基本都是男性, 背着鼓鼓囊囊、陳舊破爛的包裹,身上散發出陳舊惡心的氣味,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服也蓋着層厚厚的塵土。
而她穿着幹淨的西裝裙,站在他們當中,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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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男人将視線齊齊投在她身上,又是看她光裸的小腿,又瞄了瞄她隆起的胸部,眼神直接,讓她極為不适。
心中更加着急,必須趕緊離開這裏。
看不清站牌,只好硬着頭皮找人問,結果他們說的都是方言,根本聽不懂。
粵語她還能勉強聽懂個別幾個詞,但是很明顯他們說的不是這邊的方言,她完全沒聽過這種語言,電視上都沒聽到過。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能溝通的人,對方告訴她,她原本乘坐的公交最晚一班是六點,如果沒有趕上那班車就得換乘了,先坐其他車到地鐵的終點站,再坐地鐵回城裏。
她謝過對方,拿起手機一看,已經6點了。
還能趕上她坐的那趟公交的末班車嗎?網上根本查不到任何信息。
等了十幾分鐘。
有幾趟車路過,但都不是她的那路公交,眼看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太陽漸漸藏到山後。
她再也耐不住性子,只能按麻煩的方法,先随便坐個車去地鐵站,再坐地鐵回城裏。
又等了十幾分鐘,太陽完全落山了。
終于緩緩駛來一輛面包車,是站牌上沒有的,私自運營的公交車。
車窗上寫着大大的幾個字“地鐵直達”,她還是不确定,和司機再三确認。
他說的也是方言,聽不懂。
小小的面包車很快被乘客塞滿了,再不上車就擠不進去了。
她望了眼山坳間最後的餘晖,一咬牙還是上車了。
車上擁擠到連站立的位置都沒有,司機招招手,讓她直接坐在發動機蓋子上。
這種面包車的發動機都在車體內部,善于經營的司機直接在上面鋪了層軟墊子,當做是座椅。
林靜怡這下t是一點都不敢馬虎了,她緊緊盯着車窗,看着窗外的景象一點點被黑暗吞噬,漸漸看不清了。
她捏緊了拳頭,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懼。
直到公交車最後駛向終點,她依舊沒有抵達地鐵站。
車上的其他人都依次下車了,林靜怡迷茫地觀察着窗外。
借着車燈望去,依舊是荒涼陌生的景象,她更加心慌了。
司機按了按喇叭,催促着,她也只得下車。
“這輛車不是去地鐵站的嗎?”她鼓起勇氣,走到司機面前質問。
司機說着方言,她根本聽不懂,旁邊路過的乘客幫忙解釋。
原來是她坐錯方向了,馬路對面的車才是去市區地鐵站的,這個方向是開向村裏的。
“這裏是黑曜村。”
她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但是一時想不起來。
現在也沒有心思去回憶,她是從哪裏知道這個山旮旯的地方的。
她只知道現在19點了,太陽已經落山了,一切都處在黑暗中。
這個站點的公交車過了18點半,就完全停運了,只能自己走去更遠一些還在運行的車站。
更令人無法接受的是,她發現手機沒剩多少電量了,沿途也沒有路燈。
她将礙事的高跟鞋脫下,拎在手中,咬着顫抖的牙,盡量忽視周圍的黑暗,寄希望自己能在手機徹底沒電之前找到公交站。
可惜手電筒功能是最耗電的,還沒走多遠,手機閃了閃就熄滅了,林靜怡瞬間徹底陷入黑暗中。
完全看不清,如墨般的黑暗。
她像是被釘在原地,整個身體僵硬了。
想要呼救,可是張開嘴巴竟然無法發出聲音。
她什麽都看不見,卻能聽到很多奇奇怪怪的聲音。
那些是平日在光芒下看不到的恐怖之物——
悉悉索索、暗地爬行,成群結隊、密密麻麻。
忽然感覺赤裸的腳面上有東西爬過,微刺的絨毛從她的指縫間鑽過。
她渾身顫抖,想要裝作沒注意到,卻根本控制不住身體。
那東西原本只是路過而已,現在忽然調轉頭部,順着她的小腿往上攀爬,而且還不止一只!
緊緊貼着她的皮膚,蠕動時流下冰涼粘稠的液體。
林靜怡被惡心地想吐,不斷晃動小腿想要将身上的東西甩下去。
可是那東西竟然伸出尖刺,直接紮向她的腿部,固定身體。
有些被甩下去,又被她踩到,軟軟地爆開……
她再也忍受不住,想要逃跑,剛擡起胳膊,發現原本開闊的空間忽然像牢籠一般困住她。
伸手向四周探尋,周圍好像變成了冰冷潮濕的牆壁,能摸到一塊塊整齊的石磚。
擡頭看向天空,天空也只剩下小小圓圓的一塊。
月光暗淡,照在最上面一圈,到她這裏,什麽光芒都不剩了。
手腳并用地,努力向光亮處攀爬,終于摸到石磚中長出的一根藤蔓。
她用力抓緊,纏住自己的手臂.
那根藤蔓竟然活了,蜷縮身體成一團,密密麻麻的尖刺紮進她的手臂上。
借着月光,終于看清了,那竟然是一個巨型蜈蚣,有麻繩那麽粗。
此刻正揚起頭部,打算鑽入她因驚恐而張開的口部。
“啊——”她吓得驚聲尖叫起來。
這才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原來一切不過是場夢。
她重重地喘息着。
餘光瞥到床頭,鄰居送的禮物,花布的縫隙中露出幾根稻草,竟和夢中的蜈蚣極其相似,她一時覺得惡心,拽下來,直接扔在地上。
夢裏那種潮濕陰寒的感覺久久無法散去,她抱緊身體,不住發抖。
天已經亮了,但是因為害怕夜晚屋外的黑暗,昨晚就拉上了窗簾。
此時陽光将窗簾投射在地面上,是一層淡淡的灰色影子,她也覺得害怕。
赤着腳跳到地面上,一把扯開窗簾,讓陽光照滿了整間卧室。
沐浴在陽光中,這才覺得安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非常害怕黑暗,一點都接受不了。
都是因為小時候的一段遭遇。
她生活在一個重組家庭中,她的母親帶着她嫁給了一個帶着兒子的老男人。
母親沒有賺錢的能力,所以對那對父子言聽計從,讓她喊那個男人的兒子為“哥哥”,這樣他們好似就能和一家人那樣相親相愛了。
可惜她的哥哥非常會欺負人。
最嚴重的一次,是他的羽毛球子落入了枯井中,他就硬逼着她,要她撿回來。
那時她還小,能夠坐進水桶中。
他用麻繩将她捆起來,丢進去。
林靜怡不住地哭泣求饒,可是根本沒用,只能緊緊抓住麻繩,感受陽光一點點消散,自己漸漸被黑暗吞噬。
井底陰冷,讓她不寒而栗。
到了最深處,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憑借着聽覺和觸感。
她摸索着地面,去尋找那個漂亮的、帶着潔白羽翅的球子。
終于摸到一個毛絨絨的東西,但是會動,“唰”地一下就從手背上蹿過去。
井底的地面并不平整,微微晃動着,由一塊塊指甲大小的“地磚”組成,有時候會翻過來,露出無數觸角,有時會密密麻麻地從她手上爬過。
林靜怡吓得縮在桶裏,不敢再貿然往外摸索了。
可是那些蟲子會順着桶的邊緣慢慢爬進來,爬向她的身體。
她不住地向後縮,背後的井壁上也有東西,不知是樹枝還是蟲子,輕輕觸到她的臉龐,濕漉漉的。
她吓地叫出聲,拼命喊着救命,可是她的哥哥,只在乎她有沒有撿到那個羽毛球子。
她騙他說撿到了,叫他拉她上去。
他威脅着,“如果你敢騙我,我就讓你一輩子都活在井底。”
她知道他敢這麽做,因為他欺負她已經不是第一天了。
她之前就和媽媽說過,也給她看過手臂上的傷痕。
可是媽媽永遠站在廚房的案板前,不停地忙碌,留在她身上的時間很少。
“不過是哥哥和你玩罷了,你就忍一忍吧,退一步海闊天空。”
媽媽的語調平靜,無論和她說多少次,回答都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後來再長大些,她也不和母親說,也不怨她了。
因為母親也沒有辦法。
她的故鄉極度貧困。
母親整日整夜忙碌着,單身一人很難養活她們,這才不得不嫁給繼父。
可是繼父也沒多少錢,一家四口也只是勉強度日。
少了她,就是省了一張口,也許他們還會過得更開心些。
林靜怡就這樣被藏在井底,一直到了晚上,黑暗徹底侵吞整個世界。
月光遙遠渺茫,就像母愛一樣,無能為力。
到了晚飯的時候,她的母親才知道,女兒在井裏已經待了快10個小時。
哭着鬧着,求丈夫将她拉了上來。
之後也不過是,意思意思踹了哥哥一腳,然後又是相親相愛的兄妹。
從那之後,林靜怡心中就落下了病根。
一丁點黑暗都受不了,膽子也要比其他人小很多。
她努力學習,希望有一天能離開故鄉,徹底獨立。
父母都不願意她上學,希望能嫁到鄰村,換些彩禮錢幫襯家裏。
她鼓起勇氣逃了出來,獨自外出求學,不管學費還是生活費,都是自己辛苦打工賺的。
雖然沒能徹底和家裏斷絕關系,但是再沒有跟他們拿過一分錢了。
母親打電話過來時,總說家裏的狀況好轉了,修了公路,裝了路燈,那口枯井已經被填平了。
但是,她根本不想回去看。
她再也不會回去了。
林靜怡默默下着決心,撿起摔在地上的禮物,收好放在抽屜裏。
抽屜緩緩和上,光芒一點點被隔絕。
誰也看不到的黑暗中,麻繩緩緩松開,裏邊的稻草人終于露出來,頭頂處深深紮着一根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