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仍是孩子

仍是孩子

在西院逐漸熟悉了幾天後，沉泥覺得在這裏找到了安穩下來的感覺。

每日清晨，伺候陸子規洗漱以後，陸子規就會開始讀書，而一直到正午用膳，沉泥布好菜，等到陸子規歇下午覺，下午的時間陸子規會下棋、撫琴。如此到了晚上，又是伺候陸子規洗漱後歇下睡。

如此一來，沉泥每天屬于自己的時間竟有大半，她就會在院內發呆。有時候看着院牆角的竹葉，有時候又盯着天上的白雲。這幾日的生活平淡，似乎過去那些死亡的陰影都離自己很遙遠。而自己也開始适應如今沉泥的新身份、新生活。而故國變得格外遙遠。沉泥不免在心中想：如今，自己這樣的活下來也是當初父王、母後所希望看到的嗎？

沉泥發呆的起勁，沒注意到陸子規站在書房門口。陸子規看着院中發呆的小丫頭，心中想着：“真是有點呆傻。”又想到這也不過是個比自己還小的丫頭，如今國破家亡，舉目無親。陸子規擡頭看看天：天真藍啊。

“沉泥，陪我上街再添置兩本書來。”

沉泥一回頭，看着陸子規，眨巴着眼睛。陸子規晃動着手中錢袋：“也帶上你的月銀，若是有喜歡的一并買來。”沉泥連忙站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帶上月銀和陸子規出了西院。

從後門出的時候，胡姨娘新添的家丁正在打瞌睡，看到他們兩個要出門，卻只是打開門恭送。陸子規的面上看不出喜怒，沉泥心中倒是在想胡姨娘還是很遵從自己不管西院的承諾的。

北齊國力強盛，百姓卻生活得不甚幸福。在都城的街頭，除過那些達官貴人會去的顯赫酒樓、銀樓一派繁榮，屬于百姓的街頭卻寥寥。吃食也不甚繁多：只有些胡餅、炊餅、少見些舉着冰糖葫蘆的小販。

沉泥只是經過卻不停留。陸子規看着她這樣，心裏又是柔軟幾分：小丫頭倒是完全沒了愛玩天性，并反省自己這段日子以來有沒有對小丫頭欺壓過。

看着沉泥無意購買些小丫頭喜愛的吃食、飾物，陸子規開口說：“便去市街添書吧。”

到了市街的書坊，沉泥看着這許多的書，整間屋子有着墨香，一時恍惚，仿佛當時在西楚無憂無慮只知道讀書的日子，自己也坐在這樣的墨香之中。店小二對着陸子規笑起來：“呦，少爺您又來了，今年必得高中！”陸子規笑着點點頭，開始選閱書本了。

沉泥的眼睛瞟過那些治國、民生書籍，最終還是來到了書坊中賣話本的小角落前。略一浏覽，沉泥發覺北齊人民倒是挺有意思。民間人民自有自己的印刷處，将北齊的暴政、官員醜事隐晦寫在話本中。若是官員來查，也不過是杜撰轶事，可仔細去看，就能看到北齊民衆借着笑話、嬉鬧講出的抱怨。另外，這話本子的水平着實高超，嬉笑怒罵、三言兩語就栩栩如生描畫出一個貪財強迫良家女子的富家子弟形象，沉泥入迷了。

“呦，這不是我們陸狀元嘛？還真的苦讀治國啊！這不得一舉高中！”刺耳的聲音打破了書坊的安靜，沉泥擡頭去看：兩個一身紫色鍛子的青年男子背對着話本這邊，卻正對着陸子規發難。陸子規卻一言不發，也不做反駁，只是繼續安靜看着手中書。沉泥想到自己的身份，挪動向陸子規身邊。

眼見陸子規毫無反應，一個青年竟上前打落陸子規手中的書，一邊說：“誰不知道陸将軍威名赫赫，而你陸子規手無縛雞之力，只知道讀書作文，真是為陸将軍丢臉。”另一個青年眼見勢頭不對，去拉勸：“好了，誰能像你吏部尚書少爺文武雙全呢！不過是個慫蛋，何必去招惹！”如此才出了書坊。

身邊擠了一圈湊熱鬧的人。沉泥奮力挪動到陸子規身邊，蹲下身子把書撿起來。陸子規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身邊的人議論紛紛。

Advertisement

“聽說陸将軍一世威名，但有個沒用兒子！”

“皇上賜了陸将軍美人，沒準兒就是想讓陸将軍再生個小神将呢！”

“哈哈，你倒是懂皇上心意？”

一片嘈雜中，陸子規只是靜靜拿着書，對沉泥說：“你這本也要？”沉泥這才發現剛才一心靠近陸子規，話本子還捏在手中。眼見着周遭人群，放回去也不方便，就點點頭。陸子規示意小二記賬在陸府，兩人便離開了書坊。也将身後的許多嘈雜丢下。

兩人走在街上，沉泥已沒了繼續逛逛看看的心情。而陸子規臉上雖沒有任何顯示，可是緊緊攥住書的手卻讓沉泥知道他心中并不平靜。

沉泥不知該說什麽，只好一路跟回陸府。陸子規回了西院就進了書房關上門。沉泥在小院裏，看着禁閉的書房，一陣風過，風鈴的聲音響起，西院格外安靜。

沉泥心中倒是有些不解：陸清澤的主廳都是刀劍，怎麽陸子規的小院全是書本。難道陸清澤一點不講究子承父業，不打算讓唯一的兒子也進入軍營嗎？陸子規竟是不會武。想到這兒，沉泥看看自己的右手，心裏想着每個人都會有秘密，秘密的關鍵在于就是不能為人所知。

沉泥盡職盡責灑掃幹淨西院，又給院牆邊的花草澆上水。眼看着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才輕扣書房。

“進來。”陸子規聲音沉悶。沉泥進了書房：“少爺，奴婢想問您要不要用膳？”陸子規輕笑一聲：“我不吃難道你也不吃了？去取用，只取你自己的便可。”沉泥轉身退出的時候，看到桌上攤開着一副女子畫像，面貌有些熟悉，只是一轉身就出了書房也并未再多想。

去後廚提食盒，剛好碰到了老黃。老黃一見到沉泥就露出微笑來。

沉泥始終保持着警惕，只是面對着老黃卻不知為何，有一種親切感。她對着這個像爺爺一樣的老人回以微笑。

“今天和少爺出去逛了？”

沉泥點點頭。

“少爺一向不喜愛出門，如今有了你他也活潑了許多。看來還是我這老家夥影響了少爺，早一點指派與他年紀相仿的丫鬟、書童來就好了。”

沉泥若是旁人，此刻定會微笑沉默，可面對的是老黃，沉泥忍不住開口說：“怎麽會？少爺對您心中很是記挂，少爺今日也是碰巧去書坊添書。”老黃看着面前小丫頭，和善笑笑，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提了食盒回西院的沉泥快到時在細碎的風鈴聲中聽到幾聲“嗚咽”，仔細一聽又一片寂靜。沉泥懷疑自己聽錯了，繼續向前，沒幾步又聽到“嗚咽”聲。

這下可不能是聽錯了。總之陸子規今日不用晚膳。沉泥将食盒放在地上，就開始四處尋找起來。

好容易才在草叢中尋到了聲音出處。沉泥有些緊張，剛靠近就看到一團黑影閃過。沉泥快步上前，撥開草叢，卻只看到一團毛絨絨。

一團黑白雜色的毛絨絨就在草叢深處莽撞地爬行着，脊背很瘦，卻高高拱起，十分奮力前爬，可沉泥一瞧，面前分明是池塘邊了。可這毛絨絨卻似乎感應不到，沉泥伸手撈起一看：原來是只幼小的貓咪。還未來得及睜眼，難怪看不到，只知道費力亂爬。

沉泥環顧四周，這陸府平日也沒見有貓，也不知道這是哪裏來的幼貓。分明年幼，身邊卻不見母貓。若是繼續在此地，可能剛才就掉進池塘淹死了。

沉泥略一思考，就将幼貓抓在手中，提起地上的食盒一同回了西院。

拿不準陸子規是何态度，沉泥索性直接回了自己的廂房，用一塊帕子細細擦拭幹淨幼貓後，又取些水來，可惜貓太年幼，不會喝，許是餓了，貓此刻大聲“嗚咽”起來，沉泥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用小指蘸水喂他！”陸子規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門口，發出指令。手中幼貓叫的凄慘，沉泥趕忙蘸水喂，卻一指頭戳到了幼貓的脖子，惹得幼貓更大聲叫起來。

陸子規走上前，雖還是個半大少年，手指卻已十分修長，他小指微蘸水，準确無誤送進幼貓口中，一邊問着：“今日可有米粥？”見沉泥點頭之後，示意沉泥端來。又将米粥的湯水慢慢喂給小貓。

小貓吃飽睡了，陸子規放下小貓，口中說着：“陸府哪來的野貓，這你從何處得的？”沉泥說罷後，陸子規才說：“許是母貓來陸府産下小貓，又不知道為何跑丢了。即是有緣，索性養在西院。”

此時，主仆二人才顯出了小孩心性，湊在一起研究小貓叫什麽名字。陸子規揚眉說：“就叫武獅，武術的武，獅子的獅，這樣才霸氣。”

沉泥不服氣地說：“在池塘邊撿到的，險些淹死，應該叫他福生。”

二人一時争論起來，往常沉默的西院多了分熱鬧。而最終兩人決定等小貓睜開眼叫哪個名字有反應就叫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