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黛姨娘
黛姨娘
這一夜的胡姨娘睡得不踏實,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剛剛入宮的那一年:幼妹在家中不幸餓死,爹娘将自己發賣給人牙子,然後至親一別離就是永別,她在眼淚中又被人牙子轉賣進了吃人的皇宮內。剛剛入宮,就有一個小宮女因為不懂規矩,被當着她們所有新進宮的小宮女面前活活打死。她害怕,但也學會了謹小慎微保住自己姓名。
在宮中奉茶、伺候人,雖然都是苦活,可是自己卻覺得滿足:至少在宮內,自己吃得飽穿得暖。有時候自己也會想念宮外的爹娘,不知道他們如今是怎樣。就在自己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會這樣過去,等到在宮內年紀大了就會混成嬷嬷,等到做嬷嬷年紀再大,就會出宮,用一生攢下來的錢購置一處小小的宅子,然後等到生命終點。就這樣子,無病無災,平平安安。
可是,她一個小宮女又如何決斷自己的命運呢?因為她的乖巧、與世無争,被看上贈給陸将軍。北齊的皇室已經知道陸将軍不會續弦,所以專門選擇了自己作為一件物品贈給陸府。陸将軍不情願,卻在自己入府後一直善待自己。出門在外,也有些低階谄媚官眷會叫自己一聲“陸夫人”,每每聽到,她都很恍惚,自己一個曾經險些餓死的貧苦女兒也能有如今造化?而這一切,都是陸将軍人好。而自己在慢慢相處中,竟也慢慢喜歡上了陸将軍。就算陸将軍心中防備着自己,不願意接近自己,也沒有關系。能夠同在陸府之中,能夠每日一起用早膳,自己還能夜夜為他備着滋補的湯品,為他照顧着唯一的血脈,心中就滿是甜蜜。胡姨娘在夢中想着就讓自己這一輩子這樣下去,也是幸福的。
可是夢中的自己卻聽到了刺耳的尖叫聲,胡姨娘睜開眼睛,天光微熹中那摻雜着抽泣的尖叫聲隐約又清晰,不是夢,胡姨娘心中一沉,黛青已在門口:“姨娘,聽得這動靜是從老爺主屋內傳來的。我伺候您穿衣服咱們去看看。”
話剛說完,門已被打開。黛青看到的胡姨娘長發不加裝飾披散下來,裹着鬥篷,即便鬥篷的邊毛也是白色,卻依然能看到胡姨娘更為蒼白的臉色。黛青一眼就看到胡姨娘的鬥篷下只穿着裏衣,想開口提醒,胡姨娘卻已經邁步出門,黛青也只好跟在身後。
越靠近主屋,黛青就越發清晰聽出了這女聲是黛綠,黛青的心中不安,只是看着胡姨娘更為凝重的臉色越發不敢說話,只是一路跟着進了主屋。
陸清澤穿好衣服坐在太師椅上,地上食盒打翻,還有胡亂扔着的鬥篷,而女子隐約的啜泣聲從裏邊的卧房傳來。
陸清澤的臉色陰沉,胡姨娘看着陸清澤,像是要看到陸清澤心中去。而陸清澤的心中卻更為不好:他只記得是自己見到了日思夜想的青鳥,可是為何醒來後卻變成了胡姨娘房中的女仆黛綠。扶着疼痛的頭,陸清澤心中滿是悔恨。可另一面,他又在心中怪着胡姨娘:若不是這什麽醒酒湯,又怎會如此?
胡姨娘慢慢坐下來,進了主屋沒了那麽寒冷,昨夜慢慢燃盡的炭火還維持着主屋的溫暖。可胡姨娘的指尖卻冰涼。
一時之間,主屋除了黛綠偶爾的抽泣聲,竟靜默了下來。黛青站姿胡姨娘身邊不敢說話。而黛綠聽得屋外來人,此刻越發故意加大了哭泣的音量。陸清澤和胡姨娘同時皺起眉,胡姨娘先說話:“黛青,去将人好生帶出來。”
黛青進得卧房,一屋的暧昧氣息讓黛青此刻也皺起眉,而看着床榻上哭泣的黛綠,黛青也不知自己心裏是何心情,只是低着頭,幫着黛綠将衣服一件件穿好,而黛綠面對着府內唯一真心對自己的黛青,躲避着一切目光的對視。
好生穿好衣服的黛綠被扶出屋,黛青讓她跪在主屋中間,便回到了胡姨娘的身後。
“說說吧,怎麽回事?”胡姨娘看出來陸清澤的沉默,索性先出口。
“姨娘,我什麽也不知道啊!您吩咐我來為老爺送醒酒湯,我特意将醒酒湯溫在小火爐上,在主屋等着老爺回府喝下後就要回房睡下。老爺喝完醒酒湯,剛出門走了兩步,我一模耳垂發現了右邊的耳墜子不見了,于是便返回來想着還早趕忙拿上。誰知道,誰知道,”黛綠哭得情深意切:“誰知道老爺突然抱住了我,口中還說着想我喜歡我,我掙紮了的,食盒都翻了,可是我怎麽能掙紮得過老爺!老爺就這樣将我抱入房中······”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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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黛綠越說越不堪,陸清澤率先出口打斷了她,他真想給自己兩巴掌,如何能在酒後做出這等不堪的事?
胡姨娘忍不住閉上眼,攥緊拳頭,良久才開口:“既是如此,老爺便收黛綠為妾吧。”
聽到這兒,陸清澤瞪着胡姨娘,胡姨娘卻在此時突然不再懼怕陸清澤,她迎着陸清澤的眼睛一字一句說:“老爺已占黛綠清白,不收她為妾,又能如何?”
向來溫婉的胡姨娘如此決斷,讓陸清澤意外,而心亂如麻的陸清澤不知如何,此刻竟只能聽胡姨娘的。
俯首在地的黛綠眼中全是笑意,站在胡姨娘身後的黛青神色卻複雜。
胡姨娘卻不肯放過陸清澤:“既做了姨娘,老爺如何安置黛綠?需得放在主屋?”
陸清澤搖頭:“既是東院的人,那便還是安置在東院。一應事宜由胡姨娘做主安排。”
胡姨娘苦笑着,眼看着事已安排妥當,胡姨娘看看院內天光大白,詢問陸清澤:“天亮了,老爺去用早膳吧。”
陸清澤啞着嗓子:“不了。”頓一頓又說:“往後也不必了。那每晚送來的湯品也不必再來。”
胡姨娘只能苦笑,無處宣洩怒火的陸清澤将這筆賬算在了自己頭上,可自己心中的苦楚又能向誰去說?
緩緩站起身的胡姨娘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主屋,再慢慢回到自己的東院。回到自己的房間,不顧身後黛青的呼喚,關上門徑直上了床榻,閉上眼的瞬間有淚漸漸滑落。
伺候胡姨娘快一年,因着胡姨娘寬厚好脾氣,黛青與她有了些主仆情深。而胡姨娘對老爺的情意,黛青的心中最是了解。她心中也知,入府後老爺給了胡姨娘尊敬卻從沒寵幸過胡姨娘。如今,偏偏是胡姨娘的仆婢占得先機,而還要同住東院,胡姨娘的難過與悲怆黛青的心中也仿佛能感受到。
回到了房間,黛青冷眼看着黛綠。黛綠正喜滋滋收拾行李,做了姨娘,她要搬去另一間空着的廂房內。如今正将自己所有的衣物首飾打包。陸府向來人手少,如今這姨娘升的突然,自然是沒有人手供她差遣,她便喚了夥房內的兩個婆子來。那兩個婆子本以為是胡姨娘吩咐,卻沒想到是黛綠,愕然之餘詢問地看着黛青,黛青只好僵硬地說:“是的,黛綠往後便是姨娘了。你們好生伺候着。”得到了肯定答案,便動手開始勞動。三兩下,黛綠的東西便搬清了。黛綠在那廂房內指揮着兩個婆子,那聲音格外刺耳。
黛青木然坐下來,拿起快完工的荷包:她珍惜身邊人,黛綠在她的心中原本如小妹,這荷包正是做了打算上元送給黛綠的。黛青将還差最後幾針就要完工的荷包放在自己行李包袱的最下端。
剛将荷包收起來,黛綠就進來了。看着黛青這樣,黛綠臉上有些不自然,只是很快就調整好。
“黛青姐姐,如今我有了好前程,你難道不為妹妹高興嗎?”
黛青有些難以置信:“你我都是胡姨娘的仆婢,忠心本是你我該做的分內之事,如今你爬了主子的床榻,你可知道胡姨娘作何感想?你不羞恥就算了,卻還将這稱作是好前程?”
“我一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好姐姐,如今看來,真的就是我錯了,你怎麽能這樣說?難道我們就是為仆為婢的命嗎?過去她是主子,可如今,我也是主子了。黛青,我念在往日情分喚你聲姐姐,你卻不要不識好歹,卻這樣教訓起我來!”
見黛綠這般,黛青只好作禮說道:“黛姨娘恕罪,是黛青不對。”
黛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黛青姐姐,你又如何這般客氣。只是你不要來指責我便是了,人命難測,如今我翻身做了主子,往後必會多加照拂你。”
黛青躬身回話:“奴婢是胡姨娘仆婢,無需黛姨娘費心。”
見黛青還是這般模樣,黛綠只好翻個白眼,新搬過去的廂房還需布置,黛綠的心中滿是喜悅,她原以為黛青也會為她喜悅,卻想不到是這般指責。既是如此,她也沒有時間與黛青再攀扯。
黛綠出去後,黛青翻出來剛才放在下面的荷包,用剪刀鉸成幾塊。這才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