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想見她嗎

你想見她嗎

吃完面,我有些餍足地倚在椅子上,笑問:“那你們後來再見了嗎?”

蘇明時點頭。

蘇聯解體後,葉利欽下臺,□□接過這個龐大卻略顯空洞的國家。

蘇明時的爺爺無法接受自己效忠一生的國家在一夕之間隕落,帶着全部的勳章,披着蘇聯國旗吞槍于紅場瓦西裏升天大教堂前。

蘇明時的父親醉心科研成了一個“瘋子”,達裏娅腿疾複發再也站不起來了,阿列克謝解散舞團之後在鄉下養老。

蘇明時怎麽樣呢?

國家劇院芭蕾舞團沒有解散,但因為經營不善虧空許多,蘇明時以一年跑18個國家演出的實績而積累了不少名利,接管了劇院。

這些消息都是很久後徐秀雯從別人嘴裏得知的,蘇明時從未提起過。

他們一直保持着電話聯系,偶爾徐秀雯會收到他寄來的照片,聊些日常小事,彼此期待再見。

千禧年到來,徐秀雯已經是國內芭蕾舞第一人了。

風華舞團踏上巡演之路,站在俄羅斯的土地上時,冷冽的空氣讓她覺得久違。

國家劇院的照片牆已經全部更新,首席舞者不是達裏娅也不是伊萬·帕維爾,而是一個叫蕾恩的女孩,她遍尋不到蘇明時的身影。

頭場演出結束的那個下午,她跟團隊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攔了一輛車去達裏娅家,敲開門才知道房子已經換了主人。

她問房子的前主人去哪了?

對方說:“已經去世了,這棟房子是她兒子辦的出售。”

徐秀雯心中一震,達裏娅已經去世了,而蘇明時并沒有告訴她,甚至在她告訴他即将來俄羅斯演出的時候,他玩起了消失。

告別演出前,首席舞者蕾恩過來與她交談,徐秀雯才知道,蕾恩是蘇明時接管劇院後傾心培養的學生。

四年前,國家劇院淪為財閥取樂斂財的地方,蘇明時為了保護自己的團隊被打斷了一條腿。

再後來,財閥勢大危及政府,甚至妄想以此控制俄羅斯的財政,蘇明時被懷疑成間諜而被捕,調查期間看在他爺爺和父親為國家貢獻的份上,沒受什麽折磨卻也因此被撤掉了一切劇院職務,政府重新派了人接管。

我看着蘇明時的腿,有些懷疑,“我看你的腿好像沒什麽問題啊。”

蘇明時聳肩,拍着自己的右腿說:“現代醫學技術高超,我能正常走路但再不能跑不能跳了。”

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一個冒犯的話題,我問:“那你不覺得遺憾嗎?”

“遺憾?達裏娅才會為此遺憾。”蘇明時喝了口水,“讓我遺憾的,是我沒有搭上那班飛機。”

蘇明時看着自己的照片從國家劇院被撤掉後,心情很複雜。

那一刻,他想到了達裏娅,阿列克謝,徐秀雯還有六歲的自己。

他為此奮鬥了半輩子的事業如今煙消雲散,如果達裏娅在世,一定會為他讨一個公道,或許還會為他痛哭流涕。

可蘇明時又覺得,自己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他本來就沒多喜歡芭蕾,只是習慣了。

蘇明時在輪椅上坐了兩年,蕾恩偶爾會打電話來告訴他自己今天跳了什麽,見了什麽人,哪個舞團要來劇院演出。

蘇明時一一聽着,和徐秀雯通電話就會把這些告訴她,只不過主角從蕾恩換成了自己。

那時候阿列克謝在他身後的沙發上坐着抽煙,屋子裏只有蘇明時蹩腳的中文和爽朗的笑聲。

阿列克謝問他:“伊萬,你想見阿琳娜嗎?”

蘇明時每天都期待着這一天,可他總是在猶豫,看着自己的腿他會想,如果徐秀雯知道了一定會覺得很殘忍,又或者會憐憫他。

但他不要憐憫。

他說:“還不是時候。”

那天起,蘇明時很努力地在複健,右腿做過三次手術,終于能站起來了,再後來走路要拄拐,阿列克謝沒法袖手旁觀,從鄉下搬到他身邊,開玩笑說:“你小時候學跳舞拉傷了也這樣,這麽多年過去你變又成了一個小孩子。”

蘇明時沒反駁,“誰讓這世上,你才是我最親近的人。”

阿列克謝因為這句話紅了眼,語無倫次地找借口去外面吹風。

蘇明時怎麽會不知道,他這麽多年不結婚也沒有約會對象,達裏娅去世後他也失去了跳舞的興趣搬去鄉下當農夫,那些沒有說出口的事總有人心如明鏡。

如果他是阿列克謝,或許他做不到如此。

得知徐秀雯要來俄羅斯演出的時候,蘇明時和阿列克謝都十分開心,他們當天通過電話,蘇明時都已經挑選好了演出那天要穿的衣服,他把拐杖扔到一邊,倚着牆站,衣服在身上比試,問阿列克謝:“看看,我這樣見她好嗎?”

阿列克謝點頭,他又說:“我真的不想再出錯了,第一次見阿琳娜穿的那套衣服我再沒穿過,太丢臉了。”

“別緊張,你這套衣服很好,見面那天就穿它吧。”阿列克謝笑了起來,“我要幫你訂束花嗎?”

“當然,等阿琳娜謝幕的時候我要當第一個給她送花的人。”蘇明時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他甚至在心裏祈求上帝讓一切都順利。

但上帝要眷顧的人實在太多了,沒那麽周到。

蘇明時盛裝打扮去看徐秀雯的演出半路出了車禍,阿列克謝因為保護他而陷入了昏迷,蘇明時只能托人将花送去了國家劇院,自己在醫院陪護。

徐秀雯接到花後怎麽也找不到人,她知道蘇明時一定來過,但不知道為什麽不肯現身。

這些年蘇明時發生了太多的事,而她分享了他的快樂卻對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她才意識到,如果蘇明時不再聯系她,她将永遠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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