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陌路人
第02章 陌路人
林語陌倚着冰冷的牆壁,雙腿不知羞恥地露在外面,松松垮垮挂在胸前的上衣堪堪遮住白膩的腿根。
他發絲淩亂,面色酡紅,沾染水汽的墨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衣衫得體霁月光風的人。
傅明煦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三秒,緩慢開口:“你自己能站起來嗎?”
似是沒聽懂對方說話,林語陌臉上露出些許茫然。
傅明煦瞄了眼數字緩慢變換的電梯顯示板,提醒道:“喝醉了還是不要留在這兒。”
這一次林語陌似乎聽懂了,重重垂下腦袋,一手提褲子,一手扶牆爬起來。
傅明煦握着手機,撥通號碼往回走,溫緩的語調比剛才上升一絲溫度:“溫水,明天有空嗎?”
話筒那邊說了些什麽,他眼角微彎:“好,那後天見。”
通話剛斷,“撲通——”一聲從身後傳來。
傅明煦轉頭,林語陌又一次坐在了地上,碎發遮住他醉醺醺的眼,脊背深深下彎,雙手笨拙,不知在腰上摸索什麽。
林語陌想罵人。
他眼花重影,腰帶怎麽也找不到。指尖在腰上摸了一遍又一遍,觸碰到冰涼的紐扣時,這才想起自己的褲子就沒有腰帶。
他咯咯樂了兩聲,被自己逗笑了。
褲子琢磨完他又琢磨上衣。後背拉鏈實在難以合上,林語陌眼睛瞪酸,單薄的布料被他抓來扭去,就是不能正确穿在身上。
想要睡覺的心情達到頂峰,媽的!就不該穿這狗屁衣服!
林語陌一氣之下拽下這塊破布用力一扔。
這匪夷所思的行為被傅明煦盡數收進眼底。
半晌,林語陌餘光中出現一雙黝黑锃亮的皮鞋。有人蹲在他面前,被他扔掉的衣服重新套回他頭上。
林語陌詫異擡眼,對方一雙如廣袤海洋,如無邊天際般碧色瞳孔正入他視野。
他忽覺心跳慢半拍。
林語陌抿緊唇瓣,雪白的後頸布滿一個個咬痕,細瘦的腰上掐出青紫手印,胸前更是紅腫不堪,指痕、牙印,淫.靡一片。
嬌嫩的皮肉經不起磋磨,可見蹂.躏他的人使了狠勁兒。
傅明煦收回視線,随着響起輕微拉鏈聲,衣服重新将林語陌暴露在外的胸膛裹得嚴實。
他拉起昏昏沉沉不知東南西北的林語陌:“你住哪間?”
林語陌整個人直往地上墜,一聲不吭。
傅明煦只好扶住他的腰,湊近再次問:“你住哪間?”
“109。”
似乎要問兩遍,林語陌才能回答。
身邊人散發着溫暖、幹淨的氣息。林語陌下意識往他身上靠,對方似乎發覺他的意圖,手壓住他靠攏過來的腰。既起到支撐他身體不往下沉的作用,又能拉開二人間距離。
溫柔且疏離。
這是身邊人給林語陌最大的感受。
游輪駛離港口,海浪搖曳,船身輕微晃動。
林語陌胃裏翻江倒海,路過其中一間房,那間房門敞着,他聽到裏面傳出熟悉的說話聲。
扭頭看去,只見莊昕陽半跪在沈禾面前極盡讨好,沈禾眉眼低垂,臉上怒氣消了一半。
林語陌睜大眼睛呆呆看着,腳下步伐千斤重。
他別開頭,嘀咕了一聲:“我說怎麽會有免費的游輪上,莊昕陽大傻逼!”
原來是把他當作刺激前男友的工具人了。
他惱怒這種做法,既然是演戲,又何必把他搞得滿身狼狽。更令他不快的是,他竟然有一丁點兒羨慕,羨慕莊昕陽多年來在沈禾身上花費的無數心思。
林語陌抱怨聲不大,細如蚊聲。
傅明煦聽得真切,尤其那聲咬牙切齒的“傻逼”。
傅明煦停下,從林語陌身上找出房卡。
“到了。”
“哦。”
林語陌站在原地,手攥緊門框,耷拉着腦袋,模樣出奇乖巧:“謝謝。”
見過林語陌氣急敗壞丢衣服、罵人、耍酒瘋後,傅明煦沒想到他還會說謝謝。
“沒什麽,”傅明煦風淡雲輕,“舉手之勞。”
對他來說,确是舉手之勞,雖然他不認同林語陌的人品與行事風格,也不打算與他有過多接觸,但也不會看人笑話。
游輪又一次搖晃,林語陌只覺得喉嚨一緊,接着眼前一黑,喪失了知覺。
*
清晨,海浪聲此起彼伏。
林語陌披着厚重棉衣,手捧咖啡站在欄杆旁吹風,試圖緩解宿醉的不适,提神醒腦。
游輪駛向港口,大雪停歇,太陽初升。
這個時間,賓客們多數睡着。
林語陌睡了一整晚,錯過了結識富豪名流的機會。這種錯誤以前從未發生過,他酒量一向不錯,不會一瓶就斷片。
很不想承認,令他睡得不省人事的原因是暈船。
林語陌第一次坐游輪,不知道自己會暈船,喝酒更是加劇了暈船反應。
昨晚發生的事他有大概印象,斷片前的最後一幕是,他吐了。
還吐了傅明煦一身。
真夠丢人的。
林語陌喝光咖啡,深吸一口氣。
“今天天氣不錯。”有人停在林語陌身邊說。
林語陌轉過身,目光從對方衣服打量到皮鞋,西服品牌、手表、胸針。
他心裏計算器噼裏啪啦打響,通過穿着粗略估算出主動與他搭讪的男人身價。
身價過關,臉長得可以,年紀也不算老。眼前的陌生男人符合林語陌的擇偶标準。
他頓時打起精神,想到自己披着厚重棉服,不能完全展示出身材,下意識要脫去外套。
男人伸手捏住林語陌領口:“天氣冷,別感冒了。”
林語陌微笑接受男人好意:“先生,怎麽稱呼?”
“韓紳。”男人遞給林語陌一張名片。
林語陌伸手去接,指尖剛觸及男人名片,随着游輪晃動,他身體一個不穩倒向男人。
男人張開雙臂,摟住林語陌的腰。
林語陌微微低頭,半遮半露細嫩頸項,手搭在男人臂膀上。
不遠處,莊昕陽彈彈煙灰,與傅明煦談合作項目。
傅明煦身穿淺灰大衣,身體半靠在欄杆上,海風吹起他衣角。
莊昕陽最先瞧到林語陌,眉頭一挑,指了指遠處,笑着說:“勾引男人他還是有一套的,從沒有空手而歸過。”
傅明煦順着莊昕陽手指方向看去,林語陌緊密貼在看起來比他大出十多歲的男人身上,亮晶晶的眼崇拜地仰望男人。似是說到了高興事,他笑得身體輕顫,面頰紅潤,如同一個未谙世事的單純少年。
“年紀大的男人就吃他這一套,單純無辜崇拜的眼神,富有活力嬌嫩的身體,若有若無的肢體接觸,魚就上鈎了。”莊昕陽總結評價。
林語陌戲演上瘾時察覺到一束目光。
轉頭望去,莊昕陽笑着朝他招手,傅明煦背對他觀望蔚藍大海。
但他知道,傅明煦已經瞧過他剛才谄媚的樣子了。
林語陌滿不在乎,繼續同男人說笑。
游輪靠岸,林語陌與韓紳交換微信,約好晚上吃飯。
游輪上發生的事,在他看來只是他丢臉的人生裏多添了尴尬一筆,沒什麽大不了。
能認識韓紳,也算有所收獲。
離開時,傅明煦與林語陌擦肩而過,此刻他的心思只放在明日見面的人那裏。
林語陌對他來說,只是平常不過的宴會中,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
昨天一場大雪,擺爛的物業還沒來得及打掃,随處可見歪歪扭扭的雪人。
年三十剛過不久,雖說禁煙火後沒了熱鬧的爆竹聲,年味依然不減。家家戶戶貼滿福字對聯,小孩穿着大紅色衣服亂跑,摔炮皮、燃盡的仙女棒滿地狼藉。
林語陌提着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往樓上走,臉上難掩疲态。光鮮亮麗的外表與漆黑髒亂充斥着怪味的樓道格格不入。
租的房子靠近公司,交通便利,即便設施陳舊環境差,也要六千一個月。
牽着小孫女下樓的鄰居正巧碰見林語陌,熱情招呼:“小陌啊,剛下班吶?”
“陳姨,”林語陌擡起手提袋,“我買了包子,你們吃了沒?給你拿幾個?”
鄰居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一大早就吃過了,這不過年了,兒女都回來了鬧鬧吵吵,我啊,趕緊出來躲清閑。”
她臉上洋溢喜悅:“小陌啊,你過年沒回家啊?一個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別天天吃外面的東西,對身體不好。工作是工作,該放松也要放松。”
“今年太忙了,明年回。”林語陌笑着往樓上走。
“年年都說回,年年也沒瞧你回去,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太看重工作了。”
林語陌沒回應。
“回家”這個詞對他來說很陌生。
他不知道該回哪個家,父母在他十四歲時離異并分別組建了新家庭。
他反而成為外人,被當成皮球踢來踢去,居無定所。
上一次名義上的父親聯系他還是三年前,那人的小兒子就讀私立大學缺一部分錢,廉不知恥朝他借。
他沒借,把對方臭罵一頓,永久拉黑。
林語陌停在門前,低頭翻找鑰匙。
在一衆中規中矩的傳統春聯中,唯獨他門上的春聯特別。
上聯:“錢錢錢錢錢錢來”。
下聯:“順順順順順順利”。
橫批:“錢途無量”。
房門打開——
黑色窗簾将室外光線遮擋嚴實,視線所及朦胧、昏暗、寂靜。
他坐在衣服成堆的沙發上,一手拂開茶幾上前幾天吃剩的外賣盒子,閉着眼睛吃小籠包。
屋裏亂七八糟,貓爬架、貓玩具、過期的貓糧堆在角落,一點也不像個“家”。
林語陌短暫恢複一絲精神,邊啃幹巴巴的包子,邊把剩下的視頻剪完。
當網紅,發視頻。
是他唯一的收入來源。
他高中辍學,做過很多底層工作,端盤子、工地擰螺絲、掃大街,最落魄時睡過橋洞撿過垃圾。
沒有技術,沒有學歷,沒有人脈,也只有網紅沒門檻。
好在做網紅讓他賺到了錢,能夠讓他活得光鮮一點。
視頻發出後,林語陌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再醒來時,已經傍晚。
手機上一條消息也沒有。
林語陌常常想,是不是自己悄無聲息死去,也不會有人知道。
但他怕死,怕得要命。
每天努力維持好鄰裏關系,就是以防哪天自己突發疾病,還能有鄰居幫襯一把。
室內暖氣充足,林語陌熱得脫光衣褲,捧着手機赤條條往浴室走。
朋友圈裏發動态最多的,是他好友李溫水。
李溫水更新了甜品店日常,林語陌坐進浴缸,翻看好友發的圖片。
溫熱的水流在他肌膚上流過,其中一張照片裏,陌生男性的背影引起林語陌注意。
李溫水身邊站着的青年,神似傅明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