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3)

明明明月是前身(3)

一直到今日下學,元玉的臉色都稱不上好看,本就清冷如月的容貌更似寒冰,趙闡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坐如針氈地待了半下午,好不容易挨到課休,迅速就起身開始收拾書案,恨不能下一息就消失在原地。

然而他這邊急匆匆的,元玉卻一反常态地坐在原地沒有動。

他緩下收拾的動作,問:“你不回家啊?”平日裏剛一課休就忙不疊地要走,生怕耽誤了給他妻君做飯,今日怎麽能坐得這般穩當。

他怕元玉是因為今日自己所說之事和李渺鬧別扭,忙道:“我今日說的都是胡話,且也只看到一眼,說不準他們只是碰巧湊做一處,馬上就分開了呢,況且那鄭家小哥雖然年輕些,但容貌決計是沒你好看的,這點你絕對放心,就你這張臉,莫說十裏八鄉,就是整個青州都難找出第二張……”

然他話還未畢,元玉就開口打斷了他口若懸河的誇贊,道:“和此事無關。”

趙闡音道:“那你今日怎麽不回去?”

自是為了圓早上和李藏璧說的“今日要查課業”的謊。

但這種夫妻私話,自然不好拿出來和趙闡音說,元玉也沒有和他解釋的打算,連眼眸都未擡,淡聲道:“與你也無關,趕緊走。”

既和自己無關,趙闡音就不擔心了,轉瞬就沒心沒肺地笑開了,利索地收拾了書卷往外走,嘴裏還哼起了歌。

元玉無奈地搖了搖頭,随手從一旁的書櫃裏抽了一本書翻看。

功課早就查完了,但卻不能立刻回家,元玉心下也有些焦灼,怕李藏璧回來的早餓着,又怕她回來的晚在田壟上和鄭泉明說話。

他低下頭強迫自己去看那書頁上的字,可心思卻根本不在上面。

鄭泉明……

雖是同村,但他對這個人并沒有什麽印象,他出生的時候他在上學堂,每日被母親盯着讀書,根本沒什麽玩樂的時間,等他上學堂的時候自己則去了鶴玄山書院讀書,更是只一個月回來一次,等後面他回到村裏了,對方卻出去準備武考了,兩個人從小到大根本沒見過幾次。

趙闡音說對方是因為半年前武考失利才回來的,那滿打滿算和李藏璧也才認識了半年吧,再說李藏璧又不是什麽熱絡的人,當年父親教她種田,都快一年了,她才應邀來家裏吃了頓飯,如今為何會和相識不到半年的鄭泉明這般熟絡?

難不成她真喜歡鄭泉明這樣的?

……還是說有點膩煩他了?

可他們成親連四年都還未到啊。

他目光茫茫地盯着書頁裏的字,一只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

雖說、雖說他比鄭泉明大了七歲,但……

……但什麽呢,他都二十六了,哪裏還比得上鮮妍的年輕人,況且李藏璧比他小了四歲,怎麽看都是和鄭泉明更有話說吧。

況且……她最近也不怎麽愛和他說話了。

那些沒和他說的話,是都和鄭泉明說了嗎?

想到這,他心口頓時泛上一陣酸澀,忙伸手蓋了蓋眼睛,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氣,匆匆合上書,開始收拾桌上的書卷。

沒關系,只是走得近了一些而已,更何況自己才是她成了親,拜過天地的夫君,總得大度些。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回去做飯,雖說要圓一圓謊,但也不能真的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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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堂申時末下學,他雖拖了拖,但酉時二刻也到家了,夕陽未落,黃昏正好,他本以為李藏璧還沒回來,可剛走到家邊上的院牆處,就聽見了元宵有些兇狠的吠聲。

元宵平日裏不愛吠,也就是早上的時候聽到雞鳴會應和兩聲,如若不然就是看見生人了。

想到這層,他忙加快了腳步推開了院門,院中亂跑的元宵見到他,一反常态地竄過來窩在了他的腳邊,又對着廚房的方向吠了兩聲。

他蹲下身摸了摸元宵的腦袋,問:“阿渺回來了嗎?”

“汪汪!”*

“有生人?”

“汪汪!”

他皺着眉頭站起來,擡步往廚房走去。

廚房位于院牆西北角,不用的時候都蓋着隔簾,現下那簾子卻卷了起來,熟悉的背影抱臂靠在門邊,嘴裏說着一句未完的話:“……放在這就行了,磨磨蹭蹭的。”

“阿渺,”他擡步走上前去,問:“你在和誰說話?”

李藏璧聽到他的聲音,回頭望來,沒有立時回答這句話,而是有些詫異地說:“你不是說你要查課業嗎?”

“查完了。”他面上溫和的應了一句,心裏卻直跳,直覺廚房裏是自己不想看見的人。

果不其然,還未等他走至廚房門口,鄭泉明就從裏面鑽了出來,看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問候道:“元先生。”

見是他,元玉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極為勉強地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道:“你在這做什麽?”

鄭泉明道:“我給阿渺姐送點吃的,”他看出對方眼裏的冷意,忙又接了一句:“我送完了,這就走!”

說着,他又神色讪讪瞥了李藏璧一眼,似乎是想和她作別又不敢,李藏璧忍俊不禁,朝他揚了揚下巴,他便立刻轉身,迅速朝院門跑去。

然而經過門口的時候元宵再次兇狠地吠起來,一把撲上去咬住了他褲腳。

李藏璧忙喝了一聲:“元宵!回來。”

被這一喊,元宵只得乖乖松了牙齒,眼睜睜地看着鄭泉明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你兇元宵做什麽?”

元玉輕蹙了眉,蹲下來向元宵張開手——它平日裏對着元玉也總是兇得很,今日倒是乖覺,屁颠屁颠地就他懷裏去了。

李藏璧看着他有些難看的神色,弄不明白他突然怎麽了,說:“我沒兇啊,總不能讓元宵咬他吧。”

元玉道:“便是咬了又怎麽了,它只是見了外人來,想要看家護院罷了。”

元玉素性溫和,甚少會這般咄咄逼人,李藏璧被他突然出現的脾氣搞得莫名其妙,說:“什麽叫咬了又怎麽了,他只是來送個吃的,又沒做什麽。”

見元玉不說話,她又問:“在學堂遇見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

能有什麽不開心的,還不是——

他知道李藏璧在看着自己,摸着元宵的下巴,下意識地想露出一個包容溫和的笑,把這件事囫囵過去,可扯了扯嘴角,卻怎麽都笑不出來,只餘滿心的酸澀和委屈。

這個廚房是他的,她怎麽能讓別人進?

況且就算有什麽好吃的,難道他就不能做了嗎,為何要接下別人送來的?

……

事情超出了李藏璧的想象,元玉好像真的挺生氣的。

自從鄭泉明來過之後,他平日裏的溫和好像也被對方帶走了一樣,冷着臉做了飯,冷着臉吃了飯,最後還冷着臉洗了碗,她見他神色實在不好,便想伸手去幫他,可還沒碰到碗筷,就被他直接拂開了。

認識六年,成親四年,他向來都是溫潤平和的,李藏璧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一時間還有點新奇。

夫妻二人一直冷到了晚上睡覺,元玉鋪了床,第一次沒有等李藏璧一起,自己先爬上床躺到了被子裏。

然而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鐘,洗漱的李藏璧卻還是沒回來。

原本硬生生地堵在心口的氣像是被一拳打散了,又變得忐忑起來,他心中苦澀,轉頭去看房門,盯到眼睛發酸了還是毫無動靜。

是不是他一直冷着臉,她也有些生氣了?

他原本是能忍住的,若只是送個吃的,他自然不會這樣,可現下她都讓那個人到家裏來了,還這般輕巧地進了他的廚房——

她難道連解釋一句或是哄他一句都不願意嗎。

想到這裏,他頓時感覺眼眶熱氣上湧,忙伸手用力按住——自從父親去世後他再也沒哭過,現在倒是又忍不住了。

沒出息,他在心裏罵自己,可也知道不能這麽下去——到現在她還不進來,顯然是有些不高興了,既然她不願意哄,那也只能算了,若是她真的對鄭泉明有意,自己這樣做也只能是将她越推越遠,他還沒蠢到這個地步。

正當他想定,準備起身出去看看的時候,許久沒有動靜的房門卻被一把推開了。

他忙躺回去,側過臉,伸手用力按住眼下,試圖将剛剛生出的一絲淚意逼回去。

李藏璧推門進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這麽多年從未和她吵過架,紅過臉的夫君第一次背對着她睡,長發如瀑般垂下來,露出的脖頸上一小片瓷白的肌膚,上面還有她昨日留下的痕跡。

她走過去坐到床邊,直截了當地問:“你不會吃醋了吧?”

這個結論也是她剛剛才琢磨出來的,仔細想了一圈,也只有這一個理由能解釋的通了。

否則他為什麽突然對鄭泉明有這麽大的惡意,先前她未和鄭泉明接觸的時候,他甚至連對方的全名叫什麽都不知道,還是有一回來中午來田間送飯的時候撞見二人在一起說話,随口問了一句,這才曉得了對方姓甚名誰。

聽到這話,元玉心口的委屈更是成倍地翻湧上來,抵在眼下的手愈發用力,咬着牙沉默。

李藏璧解釋道:“他真的只是來送個東西,很快就走了,我都沒和他說兩句話。”

元玉這回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很是古怪,道:“你還想和他說幾句話?”

他這副樣子太新奇了,李藏璧有點想笑,好歹忍住了,故意道:“他年紀這麽小,我又不會做什麽,只是說兩句話罷了,你別多想。”

年紀年紀年紀!趙闡音提年紀,她也提年紀,是不是真的嫌棄他年紀大了?

而且這讓他怎麽能不多想,李藏璧自到慶雲村以來多是獨來獨往,即便是有人主動親近她,她也多是能避則避的,現下竟莫名多出來一個鄭泉明,二人也就見了幾面,李藏璧就允他進入他們的家了?若不是他今日回來的早,是不是她都不打算和他說鄭泉明來過?

那鄭泉明除了生得高壯些、年紀比他小些,又哪裏比他好?還是說李藏璧就是對他膩煩了,才沒拒絕鄭泉明的親近的?

他們成親才四年都未到,他恨不能跟她過一輩子,她怎麽能膩他現在身上都還痛,到處都是她留下的痕跡,昨夜在床上的時候說的好聽,說他好看、喜歡他,現在卻這般,難不成那些話只有在床上才做數麽。

他越想越難受,幾乎要掉下眼淚,可李藏璧卻不再說話了,氣氛一下子凝滞下來。

僵持了半刻鐘,屋內仍舊亮着燈,也沒感覺到她進被子,現下雖是谷雨時節,但夜裏仍舊寒涼,他實在忍不住了,扭頭準備服個軟,繼續用她最喜歡的那副溫和的面孔對着她,卻不期然對上了她近在咫尺的臉。

李藏璧嘴角噙着笑,斬釘截鐵地說:“你就是吃醋了。”

元玉眼神躲閃,纖長的睫羽垂下去,嘴硬道:“我沒有。”

李藏璧道:“你是吃我和他說話的醋,還是吃他給我送東西的醋?”

他都說沒有了,她倒是幫他承認了,元玉一口氣不上不下,只得道:“都不是。”

李藏璧又問:“那是什麽?你若是生氣要說出來,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

見她語氣認真,元玉抿了抿唇,頓了半息才小聲問道:“你為何讓他來家裏。”

李藏璧道:“你就是因為這個吃醋啊?”

這還不夠吃醋的嗎?

他恨不能當即反問她,好歹才忍住了。

要溫柔,要溫柔,元玉,別沖動。

他在心裏默念了幾句,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藏璧想了想,直接道:“那我下次不讓他進來了,可以嗎?”主要她也沒法解釋鄭泉明的身份,總不能說他們其實是君臣關系,就算是在村裏,也沒有讓她自己拿東西的道理吧。

可她還是沒解釋為什麽會讓鄭泉明進來。

元玉想問,但又硬生生忍住了——既然李藏璧都這麽說了,他再逼問也是平白讨人嫌,她既然願意和自己解釋,還說不讓鄭泉明再進來,就說明相較之下肯定是更在乎自己的。

想到這裏,他心裏的氣也散了不少,雖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眉眼卻沉靜下來,主動掀開被子,小聲道:“快些進來吧,別着涼了。”

李藏璧笑了一聲,俯身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爾後便起身去吹燭火,元玉用指背碰了碰嘴唇,也忍不住抿唇笑起來,坐起來去放床帳,擡手撩起一角,等着她回來。

待床帳放下,床內一片漆黑,躺入被子中的身體帶着一絲春夜的寒氣,元玉察覺到,立刻心疼壞了,擡臂替她掖了掖被子,頓時開始自悔起來。

自己都是她正頭夫君了,亂吃什麽沒影的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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