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菱花塵滿慵将照(1)
菱花塵滿慵将照(1)
聽到李藏璧的話,樊望雨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有些疑惑地擡眼看她,道:“我不明白姑娘在說什麽?”
“明白有明白的說法,不明白也有不明白的說法,”李藏璧神色不變,也不欲與她過多解釋,徑直道:“你來一遭若只是想探尋我與元玉的夫妻情誼如何,現下也看見了,大可以回去如實禀報。”
李藏璧如此直白,倒讓樊望雨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全都說不出口了,張了張嘴也只是沉默,好半晌才說出一句:“……殿下變了很多。”
……
她第一次見到李藏璧的時候,是在崇歷八年的臘月,她身為薛寧的親衛之一,跟着她一路從青州回京述職,那時候李藏璧只有九歲,跟着名師大家學文習武,剛學會飛檐走壁就爬上了崇明殿的金頂,在殿中議事的崇歷皇帝被瓦楞相擊之聲打擾,帶着幾個親近的臣子走了出了大殿。
薛凝便是當時和崇歷皇帝議事的臣子之一,她原本還想是誰如此大膽敢擾崇明殿議事,結果出來一看正是自己離京前還悉心教導過的帝姬殿下,臉色登時就變了,但自己身邊的崇歷皇帝還未發話,她縱然有千言萬語想說也不敢多言。
正當李庭蕪一言不發地看着坐在屋脊上的女兒時,十歲的帝卿殿下帶了數個侍從匆匆趕來,他在幾人身旁站定,先是小心地觑了一眼母親的神色,見不算太難看,才開口朝背對着衆人的妹妹道:“阿璧,你快下來!”
但李藏璧充耳不聞,撐着下巴俯瞰連綿的紅牆金瓦和遠山群岚,頭也不回道:“我試了好幾次好不容易爬上來了,讓我多玩一會兒!”
當時殿前君臣俱在,大家眼觀鼻鼻觀心,心思各異,在李庭蕪發話之前,誰也不敢多說一句。
樊望雨沉默地随侍一旁,見跟着帝卿的一個侍從得了吩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
過了好一會兒,那侍從去了又回,同時也帶來了得到消息的昭德帝君,他一看見在金頂上胡鬧的李藏璧就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道:“李藏璧,你給我下來!”
李藏璧聽到父親的聲音,終于有點害怕了,連忙扶着屋脊轉過來,這才看清底下圍着自己的一大堆人。
完了,肯定要挨罰了。
那時候樊望雨就從小帝姬的臉上看到了這幾個字,低下頭忍俊不禁。
這時,一直未曾發話的李庭蕪總算開口了,對着李藏璧道:“下來吧,你瞧你父親都生氣了。”
她留戀屋頂上吹拂的清風和從未見過的風景,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爬到屋檐邊,但也不肯立時下來,盯着父親難看的臉色,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想看看我練的如何,并非想闖禍。”
還有臣子在,沈漆也不好當面教訓她,勉強耐着性子道:“下來,父親不罰你。”
得了保證,她這才高興起來,探身看了看檐下巨大的盤龍柱,似乎是在尋找落腳點,但嘗試了好幾個動作都沒能繼續,最後只能讪讪道:“我下不來了。”
沈漆隐忍不發,示意身側的侍衛上前。
但沒想到立在一邊的李庭蕪拂了拂袖子,向李藏璧張開手臂,說:“下來吧,母親接住你。”
李藏璧眼睛一亮,道:“那我跳啦?”
見母親點了點頭,她便從屋檐邊站起來,擡起手臂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李庭蕪輕松将她接住,抱進懷裏,問道:“阿璧在上面看見什麽了?”
李藏璧高興道:“看見護國寺的琉璃塔了。”
李庭蕪也被她的笑容感染,揚起一個輕笑,說:“能看那麽遠呢?”
李藏璧點點頭,說:“坐馬車去要大半個時辰呢,在屋頂上一下子就看見啦!”
李庭蕪道:“爬那麽高,不害怕嗎?”
“為* 什麽要害怕,”李藏璧不解,抱着母親的脖子問:“宮裏最高的屋頂我都爬上來了,母親,我厲不厲害?”
李庭蕪笑着說:“厲害,阿璧喜歡練武?”
“嗯……也不算。”她搖了搖頭,先是看了父親一眼,又俯身湊到李庭蕪耳邊說了句什麽,崇歷皇帝側耳聽了,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對一旁的昭德帝君道:“走罷,我與你一起送他們回去。”
沈漆見狀,總算松了口氣,蹲下身把李藏珏也抱進了懷裏,與妻君并肩同行。
一家四口溫情脈脈,實難看出此為天家。
那次的議事只到半途便沒再繼續了,李庭蕪和昭德帝君抱着孩子離去,只道将所述之事寫成文書呈報上來即可,又讓他們除夕入宮參加夜宴。
後來樊望雨也見過李藏璧兩三次,但無一例外都在盈着一張狐貍般狡黠的笑臉與誰玩鬧,最近一次見她,她還穿着勁裝意氣風發地騎馬射箭,帶着帝卿共騎的時候故意縱身揚蹄,把他吓得六神無主。
——那樣的愛笑愛鬧的一個人,怎麽能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樊望雨望着眼前的女子,實難将她和記憶中的那個人聯系起來。
……
聽到她的話,李藏璧低頭飲茶,沒有多言。
樊望雨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從懷中拿出一個翠色玉環放在桌上,繼續道:“林家舊年确實與元玉有婚約,便以此環為證。”
李藏璧反問:“林家?”
樊望雨解釋道:“明州原府丞林赟之女林奉思,不過前兩年她已經成親生子了,再加上元玉早已不是府令之子,此樁婚約自然被抛諸腦後,”言罷,她又笑了笑,道:“若此環真為樊家所有,殿下應該懷疑懷疑元玉的身份了,否則怎能這般湊巧。”
李藏璧道:“那你如今持此環前來,是想如何?”
樊望雨搖搖頭,說:“不如何,剛剛元玉已然那般決然地拒絕了此事,此環自然也無用了。”
李藏璧道:“若是元玉真肯履行婚約,停妻再娶,你也願意?”
樊望雨笑了笑,似乎渾不在意,道:“如果是這樣就好了,那我回去也不會再挨罰了。”
李藏璧道:“先生是怎麽吩咐的?”
——以正考名額誘之,先妣信義迫之,觀其情誼深淺,家中境況,若是殿下認出你的身份,你也可以和盤托出,替我示之,莫要溺于悠然青山,溫柔暖鄉。
樊望雨想起薛凝的話,心下嘆氣,面上卻不顯,只道:“殿下莫要為難我了,我不能說。”
好在李藏璧沒有追問,思忖了半息才道:“是從星濯那裏問不出來,所以才叫你來了。”
樊望雨道:“裴令使的話府君已經不信了,他上回還和府令說殿下與夫君感情極差,先前還差點動手了,府令聽了直接拍案而起就要過來,結果又被裴令使急哄哄地攔下,支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她描述,李藏璧似乎也看見了裴星濯說這話的神态語氣,無奈地笑了笑,說:“現下你想看的也都看到了,可以回了?”
見李藏璧仍是神态自若,樊望雨有些訝異,沉默了半息,問道:“殿下就不怕我如實禀告給府令?在我看來,殿下和夫君的感情之深,确然到了可以左右您心意的地步。”
李藏璧不以為意,道:“可我又能如何呢?我是能阻止你的突如其來,還是能故意在你面前與元玉裝出一副情冷之态?既要瞞元玉,就騙不過你,我又不是神仙,顧不了左右都周全。”
“至于你是否會如實告訴先生,這也是你的事,我若是想阻止,也只能……”
見她停頓,樊望雨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什麽?”
李藏璧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緩聲道:“……只能殺了你了。”
對方現下的情态和她記憶中的模樣出現了荒誕的重合,卻又多了一份難以琢磨,樊望雨心下一沉,一時間不知道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就在她神色越來越凝重的時候,李藏璧又笑盈盈道:“樊大人,這天下終究是姓李的。”
……
待到桌上兩杯茶漸漸冷卻,二人也已然話畢,樊望雨将那玉環推給了李藏璧,起身告辭。
走到屋門口時,她看着身側主動擡手為她啓門的帝姬殿下,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我以為殿下不會記得我。”
不算這一次,她從崇歷八年至今一共就見過李藏璧四次,且每次跟着薛凝入宮的人也不止她一個,如此這般李藏璧居然還能認出她。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藏璧率先走了出去,施施然道:“不記得,我詐你的。”
樊望雨:“……”
……
見門終于打開,一直焦灼地等在廚房門口的元玉忙擡步走過來,當着外人的面徑直拉起了李藏璧的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夫妻二人感情很好。
樊望雨還未從自己是被李藏璧詐出身份的事實中醒過神來,根本沒注意,一直走到院門口才表情複雜地與她作別,道:“……李姑娘不用送了。”
她把差點脫口而出的殿下二字咽回去,心有餘悸地瞥了一眼元玉。
這位成了殿下夫君的人,容貌确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不知心智如何,夫妻多年,有沒有看出殿下的身份不俗,若是看出來,又如何能這般淡然,好似全然不知一般。
見李藏璧點頭,樊望雨也向元玉道別,道:“既然元郎君已然成親,夫妻恩愛,我也不好再過多打擾,信物我已轉交給李姑娘,以後便當此約作廢,不會再以此作筏。”
聽到這話,元玉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勉強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但手卻快速地拉開了院門,道:“樊姑娘請。”
這是有多想她走。
樊望雨無奈,最後和李藏璧點了點頭,擡步走出了院門。
雖然元玉想立刻就把門關上,但出于禮貌,他還是等樊望雨走遠了才回身關門,攬住李藏璧,問:“你和她說什麽了?她怎得這般輕松就走了。”
剛剛在書院門口可是糾纏了他一路。
李藏璧道:“自然是與她說明我們夫妻感情有多好,讓她知難而退,你在廚房把我親成那樣,不是也打的這個主意嗎?”
聞言,元玉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很快又低頭湊近她,認真地問:“阿渺,你沒怪我吧,這次我是真的沒想到,你若是生氣……一定要告訴我。”
李藏璧笑問:“我是這麽容易生氣的人嗎?”
元玉親了親她近在咫尺的唇角,頗有些委屈道:“不是,但你生氣起來可吓人了,冷冰冰的。”
李藏璧失笑,仰頭看他,漸沉的夕陽餘晖落入她的眼中折射出溫暖的亮光,這個距離,元玉自然覺得她要親他,微微揚起嘴角就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可等了好一會兒唇上都未傳來熟悉的觸感,他不解地睜眼,見李藏璧仍不遠不近地看着他,笑着說:“元先生,我餓了。”
元玉一下子臉紅起來,疑心她故意逗弄自己,但又确實忍不住想要親吻她的欲望,拉着她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低喃道:“阿渺……”
元玉不太會撒嬌,夫妻多年至多也就這樣了,拉着她的手晃一晃,再喚一句她的名字,但偏偏李藏璧很吃這套,很快就伸手環住他的腰,傾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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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天漸漸熱了,吃了晚飯,二人就在院中納涼,檐下的躺椅是李藏璧成親後親手做的,結實耐用,還特意做大了許多,裝下兩個人也綽綽有餘。
元玉和她閑聊,說得多是書院中的事,他教書至今已經七年了,也送了不少學子去參加青州府的正考,或上或不上的都有,但至少算學都沒拖過後腿,有些鄰村之人聽聞他的名聲,甚至還專門把孩子送到慶雲村來讀書。
本就是沒定性的閑敘,說着說着就親到一起似乎也正常,元玉躺在她身側撐起身子,輕柔地吻向了李藏璧上挑的眼尾。
李藏璧面容中正平和,烏黑的發,隽秀的眉,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唯有一雙眼睛微微上挑,盈盈善睐,總是透着狐貍般靈動和狡黠,有時候輕輕一眯就是一個叫他死去活來的壞點子,叫他又愛又怕。
暖熱的氣息融入了眼尾那一小塊皮膚,夫妻二人雙手交握,耳鬓厮磨,不知過了多久,元玉才緩緩向下,蜻蜓點水般吻過她的鼻尖,貼向了她的唇瓣。
晚風輕輕拂過,暧昧的氣息愈發湧動,李藏璧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仰起頭任由他親吻自己的脖頸和鎖骨,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皮膚上,帶來一絲輕輕的酥癢。
“……我抱你進去?”
元玉的聲音已經啞得不行了,鼻尖貼在她耳畔輕輕地蹭。
李藏璧自然點頭,一只手勾上他的脖頸,待自己被抱起來,另一只手又慢慢地從他的衣領伸了進去。
短短幾步路,元玉止不住地腿軟,但卻又騰不出手阻止她,只能低聲求饒:“阿渺……回去再摸……”
李藏璧哪裏會聽他的,他一告饒,她反而愈發肆無忌憚起來,直到聽到他變了調的低吟,她才悶笑着收手,元玉腳下踉跄了兩步,手卻還穩穩地,咬了咬牙快步走到裏屋,把她放到床上後才松了口氣。
他替她脫了鞋襪,又緊接着依上來,依戀地埋首在她頸側,有些委屈地說:“……就知道欺負我。”
李藏璧笑問:“不喜歡?”
“喜歡,”他哪裏能拒絕她,邊扯自己的衣帶邊和她縱情擁吻,待床帳緊緊地拉上,二人的衣物都扔下了床,他又抿了抿水潤的唇,從她鎖骨一路吻下去,說:“……我幫你。”
她沒有拒絕,輕輕地垂下手,修長的五指穿進他的發間,緩聲喚了一句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