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倚樓無語欲銷魂(1)

倚樓無語欲銷魂(1)

初夏的夜晚格外阒寂,唯一能聽見的只有零星幾聲蟲鳴,屋裏沒有點燈,薄薄的月光透過掀開一角的床帳,隐約照亮了一只瘦白的腳,那木芙蓉般的腳趾蜷起,蹭着床沿細細顫抖。

阿渺今夜有些過分溫柔了。

元玉壓抑地喘息着,調動自己愈發遲鈍的思緒,勉強從這場纏綿的情事中覺出了一絲反常。

“阿渺……”他喚了一聲,手伸到背後輕輕抓住她的手腕,說:“轉過來好不好?我……我想看着你。”

元玉很少會在床上提要求,他做這種事的時候通常很安靜,連下意識的掙紮都帶着說不出的柔順,只有李藏璧實在弄得太過分了才會發出幾聲又黏又軟的低叫,含糊又沙啞地喚她的名字。

反觀李藏璧,各種各樣的渾話就多了許多,一會兒讓他腿再分開些,一會兒又讓他自己抱着,他什麽也來不及想,只能順着她的心意将自己揉捏成她想要的樣子,不過除此之外,她有時也會說些纏綿的情話,誇他漂亮,說喜歡他,在他耳邊喚他的名字,每當這時他不論多恍惚都會在浪潮中尋得一絲清明,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愛戀地親吻她的嘴唇。

他并非是個敢于表達的人,只是太想讓李藏璧知道他滾熱的心。

……

回應自己的是無聲的緊貼和一個落在肩胛上的輕吻,緊接着一股溫熱的氣息便随着身體的轉動不斷從蔓延上來,在他仰躺的時候侵入了他的唇齒。

元玉順從地張口,沁滿薄汗的雙臂勾上了她的脖頸。

李藏璧吻的很專注,低垂着眼,柔軟的舌尖一點點地舔過他整齊的齒列,時不時又劃向上颚敏感的薄膜,他控制不住的打顫,舌頭下意識的抵上去,卻被她順勢勾弄在一處。

灼熱的手掌貼在他耳後,帶有薄繭的拇指輕輕的、一下又一下撫蹭着他的臉。

元玉望着她這般認真的神情,簡直神魂颠倒,心裏的柔情頓時如波浪般翻湧,澎拜的拍打着堤岸,催促他更用力地将自己獻上去。

阿渺……

阿渺啊……

他在心中缱绻地喚了兩聲她的名字,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兩個字在自己滾燙的胸腔中砸來砸去,經由血液流遍全身。

唇齒間的交融愈發深刻,讓本就搖擺不定的詢問直接偃旗息鼓,随着她的吻不斷下落,腰間也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握住。

“還可以嗎?”

低啞的聲音從頸側傳來,像是鈍刀子割肉那般磨人,他胡亂地點點頭,抓着她的手臂聲音急促地說:“可以、可以,你來……”

見李藏璧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元玉也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自己語氣中的催促意味,滿臉通紅地抓過一旁的被子,一把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這回李藏璧徹底笑出了聲,低頭在他蜷起的指尖上親了一口,垂手去勾他的腿彎。

元玉在模糊的黑暗中閉上眼睛,隔着被子捂住自己愈發失态的臉,心跳和喘息聲緊密地環繞在他的耳側,讓他除了對方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很快就被迫發出走腔變調的低吟。

他真的感覺自己要化了……皮肉、骨頭,這具身體所有的一切都在悶熱的蒸烤間越變越軟,直到化作一灘水從床上流下去,緩慢的流經被褥,流經枕巾,然後洇濕地面,洇濕情緒……

……要死了、要死了——阿渺救我……

他在心裏高聲喊着救命,口中卻只能發出幾乎聽不見的破碎低吟。

下一息,密不透風的黑暗被人撕開了一角,微涼的空氣和湧動的月光一同蹿進來,他急促地呼吸了兩下,壓在被角上的手被人緊緊握住扣在了身側。

她沒有掀開被子,而是直接将腦袋探了進來,在一片模糊的暗影中,元玉感覺到對方潮熱的指尖在自己的臉上不斷地摸索。

幾息之間,她的指腹撩過了他的額發,劃過了他的眼睫,躍過了他的鼻梁,輕盈而細致地描摹着他的輪廓,最後她找尋到了目的地,雙唇代替手指,精準地吻住了他嘴唇。

元玉怔愣了一瞬,本就留存不多的思緒和理智齊齊淪陷,四肢頓時如藤蔓一般緊緊地纏上了李藏璧的身體,第一次這般激烈地回吻過去。

他的一切都被重新掬起,再次凝實。

她的反常,她的過去,向來都是對他緊閉的一扇門,曾經他也試圖敲響,只是從無回應……如今經年已逝,他也漸漸的不再執着。

至少此時此刻,她在真真切切地愛着他。

……

這場溫柔的情事最後還是以很不溫柔的方式結尾了,元玉從浴桶中被撈出來的時候已然昏昏欲睡,被擦幹放在躺椅上還沒什麽反應,塞進被子後倒是醒了,摸了摸身邊的位置發覺空無一人,茫茫的睜開了眼睛。

他先是發了會兒呆,過了一會兒又慢慢地掀開被子坐起來,床帳還勾在兩邊沒有放下,整個屋子裏只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

李藏璧剛從浴房裏走出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幕——元玉身着薄衫,赤腳站在床邊,燈光如細流般在他身上湧動,襯得那張如靜月般的容貌顯出幾分豔麗的豔色,美得不似真人。

見她出現,他立刻便想走上前來,結果剛邁出一步,發顫的雙腿就驀然一彎,身子搖搖晃晃地向前傾來,李藏璧見狀,趕忙走上前将他一把撈入懷中,重新放回床上,問:“起來做什麽?”

元玉沒有回答,眷戀地靠着她的肩膀,漆黑如墨的發絲散亂在脖頸上,看着格外柔軟。

李藏璧擡手摸了摸,示意他先放開,說:“我去拿藥。”

“好。”他聲音有些啞,側身将臉貼在她的枕頭上,視線安靜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直到上完藥熄了燈,元玉才如願回到她的懷裏,還有些發燙的臉緊緊地膩在她頸側,簡直一刻也不想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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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完秧苗的後幾天,李藏璧也沒有閑着,而是日日拎着鐵鍬和鋤頭去往田間,先前她和元玉說要養稻花魚的事并非随口一說,而是早有計劃,今年插秧前她就已經預先把魚溝和魚坑挖好了,如今還需要将田埂加高加寬,提高蓄水量,防止到時候放魚苗的時候漏水、垮埂或是跑魚。

鄭家地裏的活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但裴星濯還是每日都來幫她,夏日将近,易容術的維持也開始變得艱難,容易被看出破綻,到了夏試前後,裴星濯就要以鄭泉明的身份離開慶雲村一段時間,借口再次參加武試,最早也要等到秋日才能回來。

這日二人照舊一同在田裏幹活,裴星濯揮汗如雨了一上午,好容易才休息了會兒,喝着水與還在挖溝的李藏璧閑話,道:“昨日的糕點好吃嗎?這兩天天氣熱了,沒壞吧。”

他所說的糕點是昨日傍晚他親自登門送到李藏璧家中的,彼時元玉正在做飯,開門後二人說了幾句話,李藏璧就直接接過糕點拿去廚房了,只說這是自己托鄭泉明去鎮上買的,元玉也沒有多問。

李藏璧道:“糕點沒吃,昨日元玉做了魚,我吃得太飽了,只嘗了幾個果幹,”過了幾息她又想起什麽,問道:“果幹倒還罷了,我倒是不記得青州府有這糕點,你從哪找來的?”

裴星濯送的糕點喚作綠雪層雲片,由糯米粉和綿白糖制成,表面還撒有一層綠豆粉,是乾京特有的一種吃食,因着難以保存,運送的成本又高,很少在別的地方看到。

裴星濯道:“這回不是我買的,是……是薛府令送的,”他小心地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又接道:“送糕點給我的姐姐說是薛府令出去辦差,順路帶回來的。”

聽到這話,李藏璧的眼神頓了頓,一時間沒有接話。

薛凝身為薛氏族人,早就被摒在乾京官場之外,怎麽可能會有乾京的差事,既然沒有,又談何順路。

她是特意去為她買的。

想到這一層,李藏璧斂下了長睫,沉默地看着腳下泥濘的土地,好一會兒才道:“既如此,下次見到先生,替我謝謝她。”

“好。”裴星濯趕忙答應下來,心下微松,拿起一旁的水囊遞給她。

李藏璧也有些累了,接過水喝了一口,随口問道:“那果幹在哪買的?元玉說還挺好吃的。”

果幹這種東西各地都有,薛凝給自己帶乾京特有的糕點就罷了,應該不會還千裏迢迢帶果幹,李藏璧便下意識的以為是裴星濯買的。

可誰知她問出這個問題,裴星濯就驚詫的瞪大了眼睛,說:“果幹是沈大公子送的啊,殿下您都吃了,沒看到我塞在盒蓋裏的字條嗎?”

聽到這話,李藏璧臉色微變,說:“什麽字條?”

裴星濯道:“就是一張問候的小字條,沈大公子去都水邑辦差途徑青州,召我問了問您的近況,我想着雖然不好見面但寫個字條問候一下您應該也會開心些,就讓他寫了一個,塞在蓋子的縫隙裏了……您若是沒拿出來……”

他越說越心慌,慢慢閉上嘴,和李藏璧對視了一眼。

二人顯然都想到一起去了——日頭已近正午,元玉就要回家做飯了,如若他打開那盒糕點……

裴星濯或許不會把那信放得太明顯,但元玉的心思何等缜密,但凡他再次打開那木盒,就極有可能看見。

李藏璧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難得有些咬牙切齒,道:“你昨日送來的時候為何不說?!”

裴星濯低下頭,一副犯錯的樣子,說:“我們說話的時候元先生就站在廚房門口看着我們,我哪能直接說出口……”

昨日他剛從鎮上回來就把東西給李藏璧送去了,那時候才剛申時末,他想着元玉應該還沒下課,再加上這幾日挖溝造梗并不忙,李藏璧也回來的早,結果來開門的确實是殿下,但剛說了一句話,元玉就出現在了廚房門口,神色并不友善地看着他。

那個位置離門口并不遠,自然是能聽到他們交談,無奈之下他只能擡手拍了拍蓋子。

那已經是他短短幾息內能想出最好的辦法了,卻沒想到殿下根本沒有會意。

“不是……那你今天一來也可以說啊。”聽到他的解釋,李藏璧也有些無語,裴星濯向來不是彎繞的人,說話也從不打啞謎,她哪能知道他突然拍蓋子是想提醒她裏面有東西,她以為他只是單純手癢。

裴星濯小聲道:“只是一張問候的字條,您都打開了,我自然以為您已經看過了。”他一心以為李藏璧明白了他的意思,再加上又不是機密要務,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現下說什麽也無濟于事了,李藏璧不輕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扔下鐵鍬邁步踏上田埂,頭也不回地往家中跑去。

在村中生活了這麽幾年,每日都是悠哉悠哉的,李藏璧還是第一次跑得這麽快過,然而剛匆匆跑到院牆處,她就發現自己家的院門半掩着,顯然并未趕上,元玉已經回來了。

她緩了口氣,推開門走進去。

院內一切如舊,整齊的柴垛,簡單的黑瓦頂,半開着的正屋房門,還有朝她搖尾巴的元宵。

廚房的疏簾卷着,煙囪裏冒出了袅袅的炊煙。

她擡步走過去,元玉正綁着襜衣在窗邊擇菜,看見她回來還有些詫異,問:“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挖溝造埂不算忙,李藏璧有時候中午也回來吃,只不過沒那麽早過。

李藏璧飛速地瞥了一眼他身後的飯櫥,那櫃下镂空的木架上正放着一個木盒,乍一看去并沒有挪動打開的痕跡。

她收回目光,揚唇道:“我有點餓了。”

“那我快點做,”他溫聲回了一句,擡步走過來,用幹淨的手背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道:“早上很累嗎?”

李藏璧任由他擦,道:“還好。”

元玉道:“你去休息會兒吧,飯做好了我叫你。”

李藏璧笑了笑,擡手接過他手中擇了一半的菜,又仰頭在他柔軟的紅唇上親了一口,越過他走進廚房裏,說:“我幫你。”

她雖不擅家中事物,但很多力所能及的事也會和他一起做,元玉轉身看向她立在窗前的背影,低頭用指背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随即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容。

過了好一會兒,他擡步走到李藏璧身後,張開雙臂輕輕環在了她的腰間。

……

趁着元玉将菜端到屋裏的功夫,李藏璧終于尋到機會打開了那個木盒,翻開盒蓋,那側邊的縫隙裏果然夾着一張薄薄的紙條。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寫道:途徑青州,聞得近況,寄平安否?二三俱好,勿用牽念,顧念自身,切切。

她取下來快速看完,将其往手心一團,徑直扔到了竈膛裏,火舌舔上紙團,轉瞬便消失不見,她拍了拍手,端起竈臺上的最後一盤菜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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