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憶人細把香英認(1)

憶人細把香英認(1)

聽到這個回答, 元玉唇畔的笑意更深,握緊她的手說:“謝謝你,阿渺。”

他笑得實在晃眼, 偏淺的瞳色在陽光的映照下像是透明的饴糖, 李藏璧眨了眨眼,意有所指, 道:“就嘴上說謝謝嗎?我可是損失了四文錢。”

元玉笑道:“那我賠你。”

“不要,”李藏璧湊近他,一雙上挑的狐貍眼裏藏着狡黠的笑意,一字一句道:“親我。”

在這之前二人不是沒有親過,但除了那個訴情的雪夜,之後的吻幾乎都是由李藏璧主動的, 元玉要做的只是接受,現下乍一聽到這個要求, 他的面皮頓時紅透骨, 又讷讷地喚了一聲阿渺,語氣裏頗有示弱的意味。

但李藏璧哪裏會聽他的,仍舊微擡着眼一動不動地看着他,還得寸進尺地補充道:“四下。”

元玉被她看得頭皮發麻,手心都溢出了濕汗, 好半晌才勉強鼓起勇氣, 低頭在她唇畔輕輕地印了一下。

李藏璧慢吞吞地數:“一下。”

他心跳得都快飛出來,再次蜻蜓點水般地在同一個位置親了一下。

李藏璧笑道:“兩下。”

“你別、別數, ”他小聲阻止了一句,見對方點點頭, 他又低頭飛速一吻,沒想到李藏璧又開口道:“三……”

他感覺自己臉紅得都要冒煙了, 低頭想用最後一吻堵住她的後話,可雙唇堪堪相觸,李藏璧就突然擡手扶住了他的後腦。

這一吻不算長,但被放開的時候元玉卻一下子捂住了嘴,支支吾吾地說:“阿渺……你、你……”你怎麽還伸舌頭啊。

他實在是說不出口,顫着長睫不敢看她。

其實李藏璧也很生澀,但一旦對方比她還無措,她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了,還莫名生出了一絲游刃有餘的從容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拿開,最後輕柔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慢慢垂落的兩只手在身側交握在一起,十指逐漸交纏,直至密不可分。

……

那時候鐘自橫的病情還不算太壞,喝了幾服藥休養了一段時間,還能自己下地走到院子裏曬曬太陽,元玉平日裏要上課,李藏璧就有事沒事來陪他,往往元玉下課回家,看見的就是院子裏并排放着的兩個躺椅。

兩個人下棋、談天、釣魚,李藏璧向他請教農田水利上的事,他也傾囊相授,有時候鐘自橫還會和她聊起舊年的事情,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聊起元方池。

李藏璧知道他現在就需要多和人說說話,就問他和元方池是怎麽認識的,鐘自橫笑了笑,說:“青梅竹馬啊,沒想到吧。”

這還真沒想到。

鐘自橫靠在躺椅裏,望着那滿院的草木,似乎也想起了舊年的時光,道:“那時候我們都還小呢,住在一條巷子裏……阿池的父母都是書院的先生,我家是開布莊的,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李藏璧本以為他事田多年,經驗豐富,家中該是農戶,卻沒想到他家原是做生意的,且還是幼子。

她把疑惑咽下去,聽到他繼續道:“兄姐是雙生子,又比我大了不少,到了上書院的年紀家中就再也沒人陪我玩了,母親就讓我随隔壁的姐姐一起念書去。”

“是元大人嗎?”

鐘自橫點點頭,道:“阿池出生之後家中總得有人照顧她,她父親就請辭歸家了,等到了開蒙的年紀,她父親就在家辦了個小學堂,說左右若是有适齡的孩子都可以放來聽聽,權當讓孩子們在一起玩了,母親就将我送去了。”

說到這裏,他似又想起什麽,笑道:“當時那個學堂有五六個孩子,但阿池只和我一個人玩。”

李藏璧被他像孩子一樣炫耀的語氣逗笑了,問:“為什麽?”

“不知道,”鐘自橫搖頭,也開玩笑道:“可能是因為我長得最好看吧。”

這話其實不假,鐘自橫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眉眼間依稀還能看出舊年的青蔥容貌,定然也是個劍眉星目的俊朗少年。

鐘自橫又道:“我兄姐說我小時候白的晃眼,又胖,跟個雪團子似的,人堆裏最顯眼的就是我。”

李藏璧笑問:“然後呢?”

“然後?”鐘自橫思索了一下,說:“然後就一起長大了……小學堂裏的人換了好幾批,就我沒走,我母親說我是阿池的跟屁蟲,要給我訂娃娃親,還和她父親開玩笑說怎麽念個書不知不覺搭進去了一個兒子。”

說着說着,鐘自橫不自覺地笑起來,似乎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幼年時光,道:“到了可以上書院的年紀,我和阿池又一同離家歸家,每日湊在一起做功課,放紙鳶,上樹下河,弄得髒兮兮的才回家。”

李藏璧好奇地問:“元大人也一起嗎?”聽元玉說起來,他母親好像是挺嚴肅的人,沒想到小時候也挺活潑的。

但沒想到鐘自橫否認道:“她?她才不呢,她可愛幹淨了,我每次下河摸魚的時候她就站在岸上看書,看我玩得差不多了就合上書和我一起回家,若是我哪裏髒了,她就不和我走一塊了,有次我故意把髒手印按在她身上,她氣得半個月沒理我。”

李藏璧悶笑,問:“後來怎麽和好的?”

說起這事鐘自橫也好笑,道:“我連着好幾日去給她道歉她都不理我,便也有些生氣了,心說不就是個髒手印嗎,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有一日下學我故意沒等她,和別人一起先走了,結果沒過多久就被她追上來一把拉走了。”

“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們倆就這樣一路倔着走回家,我晚上的時候還難受呢,可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看見她在家門口等我,一下子又消氣了,然後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李藏璧道:“沒想到元大人小時候也挺可愛的麽。”

“是吧?”鐘自橫笑說:“我後來老是拿這個事笑話她,說她全身上下嘴最硬,她還不承認。”

李藏璧笑了聲,另問道:“元大人是貞紀十四年的考生嗎?”

“對,”鐘自橫道:“她十七歲第一次參加應試正考就是明州府榜首,但她卻沒去參加殿試,說乾京太遠,直接留任明州府也好。”

中乾共有十五府四州二邑,除了豐梁邑和都水邑的正考名額會歸入磐州府外,還、江、涵鷺四州和各州府安排等同,而應試正考又分為院試、府試、殿試,取院試榜千名入府試,府試榜前十名入殿試,殿試再由皇帝從各府近二百人中欽點榜前三名授官,餘下則有吏部調任,不過只要是進入府試榜前百名的都有機會為官,只不過前十名可以參加殿試,那麽留任乾京的機會就會大很多,十名之後的則大多被派遣到各個州府。

元方池當年院試和府試都是榜首,如果參加了殿試,連中三元也未可知,可就在所有人都在期待的時候,她卻直接沒有上京。

鐘自橫道:“她說念書于她而言很簡單,她也不追求高官厚祿,很多大事有人争破頭去做,那小事也該有人做,既然最終的目的是要為官,就應該知道自己為什麽為官,而她長在明州府,最知道明州府需要什麽改變,所以做出了如此決定。”

“我當時還自作多情地以為她是因為我,很不高興地去勸她,結果她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說我想多了。”

聽他這般說,李藏璧似乎也想象到了當時的場景,頓時忍俊不禁,托起一旁的茶杯啜飲了一口,繼續躺回搖椅中與他閑談。

當時鐘自橫被她這一句噎得說不出話來,氣急敗壞地問:“難道你不喜歡我?”

元方池放下書看了他一眼,平靜道:“這和我去不去乾京沒關系。”

鐘自橫恨得牙癢癢,走上前去一把抽走她的書,說:“回答我的問題!”

元方池沉默了一會兒,朝他攤開手,待鐘自橫咬牙切齒地将手放回到她的手心裏,她才道:“這是我考官時候的想法,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至于你想的那些——不管我在明州府還是乾京,你都得跟着我。”

鐘自橫被這一句話一下子砸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紅着臉慢吞吞的哦了一聲。

元方池繼續看書:“還有事?”

“沒、沒了。”鐘自橫雄赳赳的來,灰溜溜的走,走到門口又突然跑回來,按下她的書在她臉上飛速親了一口,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出了門。

見他出來,幾個局在門口長輩紛紛圍了上來,想問問他勸的如何,鐘自橫被七嘴八舌擠在中間,這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要勸她參加殿試的,可什麽都還沒勸呢,她只說了一句話,自己喜滋滋樂呵呵地跑出來了。

長輩見鐘自橫不頂事,還是決定自己親身上陣,趁着殿試還有時間就每日輪番勸她,但元方池充耳不聞,一改只用:家裏不缺錢、明州府很好、我有事要做三個理由拒絕了。

想起元方池少年時的樣子,鐘自橫眼裏多了一絲柔情,道:“她自小就倔,沒有人能勸得動,慢慢的她父母也松口了,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

李藏璧問:“那你呢?”

鐘自橫道:“我?我連院試都沒過,”他好笑,道:“雖然是自小一起學的,但那些東西于我而言和天書沒有區別,尤其是算學,阿池小時候每回教我功課都長籲短嘆,我還老生她氣。”

“後來元寶出生了,我都怕他和我一樣,好在他這方面随了阿池。”

再往後聊,可能就要說起鐘自橫的傷心事了,李藏璧正想着說什麽好轉移話題,對方卻慢慢斂了笑,接着道:“元寶……我和阿池都對不起他。”

元方池因是明州府榜首,剛绶官便是令尹,貞紀十六年又因政績突出擢任明州府丞,貞紀十八年又任府令,一路順風順水,意氣風發,而落榜的鐘自橫也沒有再考,而是直接歸家和父母兄姐一起經營起了家中布莊。

鐘家家境本就不錯,鐘自橫身為幼子也是自小受寵,再加上這些年鐘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又有青梅竹馬之誼,即便是元方池已任府令,也能稱得上一句門當戶對,可就在兩家議定婚期、交換信物,只等擇日成親的時候,明州卻發生了一起貪腐案。

貞紀二十一年,明州府提轄蔡斐收受賄賂,買賣官位,将多人編入明州府府衛,東窗事發後乾京派出官員查探此事,牽連出明州府數名官員與其有私,還有其餘貪腐諸事,數月官員呈報結案,吏部以元方池監管下屬不力為由将其調任至明州府宜豐道為長使。

其實到這裏,元方池也并未有什麽異議,即便中乾很少有官員連坐的說法,但畢竟下屬貪腐,她作為上司确實監管不力,于是便接受了這道調令,收拾東西去往了宜豐道。

明州府不算小,宜豐道和元、鐘兩家所在的集川道南北相望,來回也要一日馬車,先前元方池的官署就在集川道,平常不忙的時候下值也能見到,但若是去了宜豐道,大約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回來,鐘自橫自然舍不得她,便提議兩人提前完婚,屆時他就可以随着元方池一同前往。

可元方池不僅拒絕了,甚至還不告而別,直接挑了一日夜半收拾東西離去,還不允父母告訴鐘自橫,氣得他連寫了好幾封信大罵她是個騙子,明明說好要讓他跟着她如今卻出爾反爾,說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但元方池一封都沒有回過,他又氣又傷心,便也從沒主動尋過她一次。

一直到那年的除夕,離家好幾個月的元方池才第一次回來,但那時候她的狀态已經很不好了,整個人也瘦了很多,不知道在宜豐道到底經歷了什麽,他聽說她回家,連年夜飯都來不及吃,拔腿就往元家跑去,剛一見面就差點忍不住哭出聲。

“阿池……”短短幾個月,那個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年輕府令就全然變了個樣子,看過來的目光滿是頹喪和疲憊。

見是他,她的神情也沒有任何波動,甚至還走到屋裏拿出了什麽走過來交給他,說:“你來得正好,我們倆的婚約作廢吧。”

低頭看去,她手中拿着的正是婚書和用作信物的半枚玉環。

他如遭雷擊,根本不敢伸手去接,讷讷地問道:“你說什麽?”

元方池不語,低頭去解他挂在腰間、從不離身的另半枚玉環,鐘自橫一把推開她,把那玉環緊緊地攥到了手心裏。

元方池朝他攤手,說:“給我。”

“我不要!”他不知道為什麽短短幾個月事情就變成了這樣,委屈又不敢置信,道:“這是你給我的!你說過要與我成親的!”

“我反悔了,”她的眼神再無以往看他的柔情,冷言道:“給我,今日我父母就會去鐘家退婚。”

“為什麽?!”他聲嘶力竭地反問,胡亂擦去流下來的眼淚,說:“我們一直都好好的啊,到底為什麽突然要退婚?”

他看着她纖瘦的身軀,勉強緩了口氣,去拉她的手,說:“發生什麽事了?你告訴我啊阿池,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對的……”輕飄飄的雪落在身上,他卻像是支撐不住般全身發抖,說:“……你怎麽可以不要我?”

可元方池是他此生見過最狠心的人,就像她當年選擇要留在明州府一樣,有一天鐘自橫也成了她另一個需要丢棄的選擇,她不會因為長輩的勸說改變主意,自然也不會因為鐘自橫的挽留而心軟。

一個除夕,她只留了三日,好似就只是為了回來與鐘自橫退婚的一樣,退完婚後便再次去往了宜豐道,一待又是大半年,直到這年的秋日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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