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雪境(三)

雪境(三)

天欲雪站在高處, 霜雪在她的腳下虛化成長刀,而她身姿輕盈站在那柄冰刃上,在狂風呼嘯的雪淵,只有她自己的衣裙沒有被風吹亂。

桑黛上一次見她還是六十年前。

這麽多年過去, 天欲雪還是這幅樣子, 明明幾千歲了, 應當比翎音還大些,可瞧着卻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女。

天欲雪懶懶看了眼桑黛, 勾唇輕笑。

狂風凜冽,卷起滿地的霜雪聚成冰盾, 附近的雪盡數被天欲雪招來加固,形成一面足有數十丈高的盾朝他們砸來。

桑黛橫劍劈下, 劍光一股破開冰盾。

當冰盾被從中劈成兩半後, 後面掩蓋的……

居然是兩個天欲雪!

一模一樣的少女站立在虛空, 勾唇輕笑, 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她冷淡收回眼, 兩個天欲雪分別朝東西兩邊逃竄, 身形晃出虛影,狂暴的寒風成了她最好的遮擋,桑黛和宿玄只是眨眼間,兩人便消失不見。

桑黛竟是不知天欲雪還會這等分身之術, 眨眼之間消失不見, 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分辨出哪個才是天欲雪的本體,哪個是分身。

手腕被扣住, 宿玄急匆匆道:“黛黛, 她分身一定是為了分開我們。”

桑黛回身,道:“我追東, 你追西。”

宿玄抿唇,松開了手。

“好,你注意安全。”

Advertisement

“你也是。”

宿玄先行離開,化身為龐大的九尾狐,轉眼間也消失在雪淵之中。

桑黛看了眼地上的寂蒼,扣住他的手腕将那根靈線露出來,用力一拽,絲毫不顧及寂蒼會不會疼昏過去。

“給我醒來!”

神魂上劇烈的疼痛讓寂蒼的臉色瞬時間白了,可神情也不似方才那副呆滞的模樣,眼神雖然懵懂,但神識顯然已經慢慢醒來。

“寂蒼,我去追天欲雪,她的分身往東西方向跑了,你醒來後愛去哪裏去哪裏。”

桑黛言簡意赅,将寂蒼喚醒後立馬往東邊追去。

她用了靈力催動瞬移術,幾息工夫便消失。

雪淵之外閉眼瑟瑟發抖的佛修睜開了眼,垂眸看向手中三根靈線,其中一根暗紅的線方才被狠狠拽了一下。

和尚溫和的眼神霎時冷沉。

而寂蒼幽幽轉醒,不過才躺了一小會兒,只覺得經脈都要被凍傷了大半。

身上的護體靈力不是他的,是熟悉的雷系靈力,桑黛為他布下的結界抵禦雪淵的霜雪,畢竟雪淵的雪化在經脈中,他會死的。

他坐起身,知曉自己臉上的字應當被桑黛和宿玄看了個幹淨。

他也不在乎,左右又殺不了桑黛和宿玄,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寂蒼血紅的眼睛望向某處,起身便朝那邊追去。

***

桑黛迎着冷風一路瞬移向前追,終于有了時間思考。

天欲雪很多年前還是元嬰滿境,她這幾千年來都是這個境界,應當是沒有去修煉過,可不過六十年過去,她的境界俨然大進。

方才她悄無聲息接近,她和宿玄兩位大乘境都沒發現,即使在雪淵中他們的修為會被壓制,但也起碼有化神境的修為可用。

竟然還能分身,修真界分身術早已絕跡,天欲雪一直在雪淵中沒有出去過,怎麽可能會學得分身術?

分身術……

不,不對!

桑黛忽然停下。

冷風之中,雪山巍峨,狂風将劍修身上的披風揚起,周身的靈力罩将霜雪盡數攔下。

天欲雪出世只會吃吃喝喝,對修煉毫無興趣,也絕對不會學這種早已絕跡的分身術。

況且分身術的施展需要提前布下分魂的法陣,她方才哪有時間結陣?

她以雪結成冰盾,目的不是為了進攻,而是為了擋住他們的視線。

擋住他們的視線又是為了什麽?

說明——

兩個天欲雪,其中有一個人是易容術假扮的,她不能讓他們發現這不是分身術。

思緒剛捋清,側臉的一股鬓發被風揚起。

原先沉默駐足的劍修忽然拔劍,墨黑的青梧劍與來者的冰刃相撞,火花和冰碴四濺,刺耳的聲音嘲哳。

雙目相對,烏黑的眼眸裏盡是殺意,銀白的瞳仁中則全是冷漠。

桑黛收劍後退,天欲雪偷襲失敗,手握長刀漠然看她。

“天欲雪?”桑黛神色微斂,道:“你是天欲雪,往西邊跑的那人是誰?”

容貌精致的少女彎起眼睛,細看有些欣賞的意味。

她勾唇笑,問:“你猜啊。”

桑黛很快便能猜出來:“你此番醒來不出雪境,目的就是守着我過來吧,我猜你和幕後想殺我那人做了個交易,你将我引進來雪淵,他設計讓将宿玄引開。”

就像是在白刃裏那樣般,翎音将她擄走,便是為了讓她和宿玄分開,可是翎音并沒有真的想殺她,而是告訴了她天虞石的使用方法,讓桑黛自己想辦法活了下來。

因為宿玄在她身邊,兩位大乘境修士聯手,幾乎無人殺得了桑黛,所以必須将他們分開。

桑黛淡聲道:“可你殺不了我,你打不過我。”

天欲雪轉着手上的冰刀,刀刃在空中旋出簌簌聲,她也不覺得難聽,而是挑眉道:“殺不殺你我無所謂,我跟他合作另有目的,不過目前,我需要先确定一件事。”

“什麽事?”

“你到底是不是我在找的那個人。”

少女說完這句話,虛空中飄揚落下的霜雪盡數凍住,定格在空中再無動靜。

像是這個世界在崩塌一般,桑黛眼前所見之景一寸寸在崩塌,冷風消失、雪山瓦解、所有東西都消失,只剩下一片虛無。

唯一能夠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少女。

就好像這世上只有她們兩人。

天欲雪冷聲:“這才是真正的迷惘之力。”

雪鸮的天賦之力,迷惘。

桑黛面無情緒,握緊了手中的青梧劍,長芒察覺到危險從桑黛的手腕上滑下來,縛绫變大圍繞在她的周圍戒備。

天欲雪收起了刀,沉聲道:“桑黛,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桑黛反問:“你在找誰?”

天欲雪道:“一個雪鸮要找的人。”

“雪鸮在找誰?”

“微生家族血脈。”

桑黛搖頭:“我不是,你找錯了。”

天欲雪轉身就走,聲音傳來:“是不是我自有定奪,桑黛,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嗎?”

桑黛的目光陡然間冷下。

天欲雪還在往前走,一片虛無之地,她的腳下步步生蓮,走一步便是一朵霜花。

“你非桑聞洲之女,那麽,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她回身,問:“天級靈根覺醒者,桑黛?”

桑黛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抛棄,彼時只是個嬰孩的她被發現時,脖子上還挂了個玉牌。

她以為自己的爹娘不想要她了,否則怎麽會将一個嬰孩丢棄在大雪中,這分明是不想她活了。

可天欲雪卻道:“或許,你我今日都可以找到答案。”

她接着朝黑暗深處走,桑黛站在原地沒有動。

雪鸮的迷惘之力她到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但一個大乘境修士,手握兩個天級法器,她想出去不難,只是耗費些時間。

青梧急得嗡嗡作響試圖攔下桑黛,讓她趕緊出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

長芒也有些急,器靈在識海中跟她對話:“主人,這裏不對勁,你快出去!”

在這裏完全感知不到外界,像是生生被挖出一個小空間,獨立于四界外。

桑黛望着遠處快要消失的天欲雪,在長芒和青梧一遍遍的催促下,紅唇微抿,握緊手中的劍,踏步追了上去。

她從不糊糊塗塗活着,便是要死也得死個明明白白,這麽多年一直困擾她的心結之一。

為何要抛棄她?

桑黛不知,但她要找個答案。

天欲雪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在桑黛瞧不見的地方,冷淡的面色緩和,唇角隐隐彎起。

***

與桑黛一般,宿玄也是在分開後追了一段時間,忽然想清楚了這件事。

搞個分身來分開他們,目的肯定不是為了殺宿玄,從始至終幕後之人惦記的便只有桑黛。

九尾狐奔跑在雪地中,在識海中喚青梧劍,可是青梧劍靈好似沉睡了一般沒有絲毫動靜。

劍靈并未受損,那便說明劍靈沒辦法聯系他,桑黛那邊出事了。

宿玄越發急了,怒意從心底騰起,轉身便要往回趕去。

剛回身,肅殺之氣自側邊迎來,靈力化為彎刃破空斬來。

九尾狐側身躲開。

彎刃撲了個空,靈力逸散,化為一根赤色羽毛飄落在地。

靈鶴懸立在崖頂之上,周身羽翼皆為青色,但其上生有紅色斑紋,喙白,呼吸間隐隐有訛火。

宿玄沉聲:“畢方。”

與宿玄的業火不同,畢方伴訛火而生,訛火不可控。

他與天欲雪一般,一位出世則萬裏大寒,一位出世則帶來大火。

但畢方的天賦能力卻并不是訛火,它的天賦名喚鎮壓。

宿玄想明白了。

九尾狐伴業火而生,宿玄主修的是業火陣,但業火需要靈力催使,他越強大,業火便越強大。

他的天賦能力是攝魂,進攻時沒什麽大用處,宿玄打架往往用業火,偶爾用個青梧劍。

但此刻在雪淵之中,靈力被壓制,業火也不如之前強大,青梧劍更不在身邊。

可畢方不一樣,他的天賦是鎮壓,作戰時也用自己的天賦能力,與宿玄不同。

雪淵雖然也壓制了畢方的靈力,但他本就不靠靈力作戰,他的天賦能力還能用。

可宿玄需要靠靈力催動業火陣。

高大的九尾狐體格龐大,即使那只靈鶴站在山巅,也剛好能與九尾狐對視。

靈鶴開口吐人言,笑道:“我們許多年未見了,當年你重傷,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去閉關了,出來竟還成了大乘妖修,果然是天級靈根覺醒者。”

宿玄漠然問:“你要攔本尊?那人派你來的是嗎?”

靈鶴笑道:“我若不攔住你,你們兩個天級靈根覺醒者合力,誰還能殺得了桑黛?”

宿玄冷嗤:“單憑一個天欲雪也殺不了她,桑黛比天欲雪要強得多。”

靈鶴挑眉:“我自然知曉,所以……他也去了啊。”

原先還能保持淡定的九尾狐瞬間冷臉,周身的業火已經不可控。

他放心讓桑黛去追,是因為知曉桑黛強大,一個天欲雪根本動不了她。

但若是幕後那人也去了呢?

一個他們都不知道修為的人。

宿玄再顧不得畢方,轉身便要朝桑黛那邊追去。

無形的禁制在此刻從天蓋下,曾經可以瞬移千裏的九尾狐步子減緩,周身的業火也隐隐衰弱。

靈鶴振翅飛向虛空,獸身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着紅衣的俊美少年郎。

九尾狐也收起了本體化為個黑袍青年,宿玄擦去唇角的一縷血,面色陰沉寒冷。

畢方道:“妖王大人,你救不了她。”

宿玄反手燃出業火,赤色的火焰在雪地上延綿出數百裏,從遠處看像是一場大火将半個雪淵包裹在內,火焰沖天,強大的靈力四洩。

“你想攔本尊,也得看自己夠不夠格。”

黑影一閃而過,眨眼間出現在畢方面前,業火凝化成一柄利刃朝他劈來,所過之處盡是大火。

畢方側身躲開,少年笑嘻嘻道:“我自然是攔不了您多久,不過拖一個時辰足夠了,您不覺得自己的行動受阻嗎?”

在境界被壓制的雪淵,宿玄的靈力被雪淵壓制,又被畢方的天賦能力鎮壓。

周圍看起來除了大火和雪外什麽都沒有,實際上,他們彼此都知道,一股無形的禁制環繞在宿玄周身,萬斤重的禁制壓制在宿玄的身上,便是一個簡單的擡手都比平時難上千倍。

那是畢方的天賦能力——鎮壓。

不用靈力也可以使用。

宿玄反手握住業火刃,微微歪頭,笑道:“那你不妨來看看,一刻鐘內本尊能不能殺了你。”

業火驟然間加大,竟比之前強大幾倍,便是畢方也是火系靈根,仍覺得一陣陣的灼燙感。

畢方收起了不正經的笑,迎上宿玄的殺招,催動天賦能力加大,果然聽到骨頭一點點碎裂的聲音。

宿玄的臉色更白了些,但眉頭都未皺一下,周身的業火竟然越發的大。

他不管不顧畢方的鎮壓,手握火刃,每一刀都往畢方的命門捅。

畢方心下怒罵,這人還真是不要命,骨頭都碎了還要打,簡直瘋子一個。

但不管怎樣,眼下必須攔住他。

虛空之中兩道身影穿梭在火焰中,火光濃烈,天幕中落下的雪花飄揚進火光中,融化為一粒粒水珠。

更遠的地方,粉裙女子抱着個暖手爐,眼眸冷冷望向遠處正在争鬥的兩人。

秀麗的臉上全是陰沉之色,一陣冷風吹過,她捂住嘴咳嗽了幾下。

施窈漫不經心擦幹淨掌心的血珠,擡眸去看陰沉的天幕。

她知道那八十一重天之上,有雙眼睛在盯着他們。

“桑黛若是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施窈的聲音悵惘:“你不要騙我。”

回應她的只有越來越重的雪勢。

***

桑黛随着天欲雪一直往裏走,不知道這裏到底是哪裏,只有一片虛無。

她估摸着已經走了将近一刻鐘,可還是未曾走到頭,天欲雪也不說話。

長芒和青梧已經放棄勸她出去,一個有氣無力纏在桑黛的手腕上,一個安安靜靜縮在劍鞘中想辦法聯系自家主人。

直到天欲雪開口:“到了。”

她忽然頓住腳步,桑黛也跟着停下。

天欲雪仰頭,擡起手示意桑黛去看:“那裏。”

桑黛随着她指的方向去看。

她看到一根根骨架拔地而起,冷白色的骨架聚在一起,而她們兩個像是進這寬闊龐大的肋骨之中。

骨架延綿千裏,一眼望不到頭。

“這是雪鸮,是它在找你。”

桑黛不可置信:“雪鸮的屍骸不是化為雪境了嗎?”

天欲雪回頭看她,道:“只是傳聞而已。”

她單手翻轉過來,一根骨頭出現在天欲雪的掌心。

“這是我,我是雪鸮的一根肋骨。”

桑黛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認知都被推翻。

“可你明明是只神獸……”

天欲雪搖頭:“我不是什麽神獸,我是精怪,只是雪鸮的一根肋骨,大蠻時期雪鸮隕落,萬年後它的一根肋骨化形,便是我。”

“你不是神獸,為何會有天賦能力?”

“我有雪鸮的血脈,只要有神獸血統,天道便會給予天賦能力。”

說到這裏她輕笑,目光有些戲谑:“就好比你若是與宿玄孕育後代,那孩子雖不是血統純正的九尾狐,但有九尾狐的一半神獸血統,天道依舊會給它天賦能力,不過不一定是攝魂。”

所以外界傳言天欲雪是雪鸮的後代,其實在某種層面是也是對的。

只是不是純正的神獸,而是雪鸮的一根肋骨罷了。

桑黛并不關心這個,只是問:“所以雪鸮為何要尋我?”

天欲雪搖頭:“它尋的是微生家血脈。”

“與我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你若是微生血脈,今日你能活。”

“若不是呢?”

“雪鸮會殺了你,你會被迷惘之力殺死。”

天欲雪收起那根肋骨,輕笑道:“迷惘之力可不僅是讓你的記憶陷入錯亂,它強大到可以撕開空間,比如你現在就不在四界。”

她在四界之外的裂縫中。

所以宿玄尋不到她的。

所有人都尋不到她。

桑黛沉默,沒有說話。

天欲雪笑着道:“它只需要用迷惘之力碾碎這方空間,你就會随着這個空間一起。”

她探出手,伸開,又握緊。

“被擠壓而死。”

正常人面對死亡大多都會恐懼,天欲雪這些年見過不少死亡,可在桑黛臉上,好像永遠看不到害怕。

當年只是元嬰初期的桑黛敢獨自逼停天欲雪,将她拉進自己的結界中,忍着她的大寒也要問她那些事情。

被寒毒侵蝕之時,桑黛毫無害怕。

如今幾十年過去,她竟然還是這樣。

天欲雪收起了笑:“我從來沒想過你可能會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而當年,她險些殺了桑黛。

天欲雪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怕。

她看向桑黛,眸光帶了欣賞。

剛才一試,她的修為又精進不少,反應很快。

桑黛卻并未發現天欲雪的異樣,又問:“所以過去你每次醒來都要出世,不是為了吃喝玩樂,而是為了尋那人?”

“不完全是。”她頓了頓,又道:“我要尋的是整個微生家。”

桑黛完全沒有聽過微生家。

她擰眉:“一個門派?”

“是。”

“若是門派,應當好尋。”

就算再小的門派,她或許沒聽過,但總有人知曉。

天欲雪搖頭,道:“尋不到了,微生家代代單傳,族人本就稀少,舉族不過幾十人,百年前都死了。”

桑黛喉口一陣幹澀:“……什麽?”

“一百三十二年前,微生家滅門。”

本來是一個根本沒聽過的門派,可當聽到“滅門”兩字之時,一股難言的心酸從心底騰起。

桑黛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麽,只能握緊手中的劍企圖讓自己分散注意力。

天欲雪神情冷漠:“上一任微生家主名喚微生萱,與其夫君白於仙君共同隕落于一百三十二年前。”

微生萱,白於。

這兩人,桑黛只聽說過一個白於。

蒼梧道觀上一任觀主。

桑黛一言不發聽着天欲雪繼續說。

“我尋了微生家幾千年,可控制不住自己的天賦能力,凡我出世必定大寒,因此過去幾千年四界鎮壓我,每次醒來我只能去尋一段時間,醒來一次就去找,然後再被四界鎮壓,再醒來去找。”

“好不容易找到了消息,趕去之時,微生家卻早就死完了,但我收斂屍身之時發現,微生萱剛生産完不久,還未出小月,但那幾十具屍身中沒有孩童,我便又找了那孩子這麽久。”

桑黛開口,聲音有些啞:“你為何會懷疑我?”

天欲雪反問:“你被劍宗撿到之時,身上有個玉牌嗎?”

桑黛默然。

“那就是有,微生家代代單傳,一生只會生一個孩子,到這一代微生家是桑字輩,那玉牌上是否有一個‘桑’字?”

桑黛長睫輕顫,呼吸都有些不穩。

天欲雪又道:“看你的反應,我猜的沒錯。”

桑黛深呼吸,平穩自己的氣息,“雪鸮為何要找微生家?”

“因為……”天欲雪走近,伸出瑩白的手去觸摸桑黛的額頭,道:“大蠻時期,雪鸮是微生家主的契約靈獸,它生來便為守護微生家血脈。”

冰冷的觸感讓桑黛的意識清醒。

大蠻時期。

那都是萬年前了,彼時四界相處和平安寧,人、魔、妖、鬼安詳,歸墟靈力充沛純淨,沒有被毒素侵蝕,渡劫修士頻出,同一時期的天級靈根覺醒者便有二十餘人,神獸也遠比現在多。

青鸾、鳳凰、白澤、饕餮、應龍、比翼、九尾狐……

數不清的神獸,也有數不清的大能。

大蠻後,四界開戰,戰火千年未停,靈脈被搶奪,神獸們許多也随着家族戰死。

再往後,歸墟靈脈被毒素侵蝕,四界修行的靈力中帶了毒,修行之路艱難險阻。

“微生家族在大蠻時期便存在,不過算不得什麽大門派,家族主修禦獸術,類似現在的九鼎門?”

天欲雪收回手,笑了聲:“并且,你沒發現,你很招靈獸喜愛嗎?”

桑黛從小就跟靈獸關系好,許多靈獸見到她都會親近她,便是方才在外,只是對雪麒麟笑了笑,它便放下所有芥蒂相信她,可她從未懷疑過這些。

原來……是有原因的?

“當年雪鸮隕落是為護微生家逃離,大蠻時期的戰火讓微生家只剩下那麽點人,後來逃去了哪裏無人知道,但雪鸮執念未消,因此我才誕生。”

天欲雪仰頭望向那一根根骨架,聲音忽然變低:“雪鸮是由微生家第一任家主親手養大的,自家主隕落後,它依舊守護微生家那麽多年……”

可在它隕落的萬年後,微生家滿門盡滅。

桑黛忽然捂住眼睛,鼻頭酸澀。

若微生萱是她的母親,白於是她的父親……可微生家族和蒼梧道觀早已都滿門盡滅。

到最後,她還是一個人。

她什麽都沒有。

桑黛忽然別過頭,轉身便要走:“我不想聽你們這些事情,這真相我不要了。”

她不敢面對,這結果太過殘忍。

可腳步剛邁出一步,天欲雪的聲音又響起:“若你真是微生家血脈,難道不想為你的爹娘報仇?”

桑黛一步也走不動了。

“微生萱死前還未出小月,經脈全部都斷了,白於仙君的屍身上有九十七處刀傷,應當是為了護她……和他們的孩子。”

桑黛垂下頭,長芒和青梧察覺到她的情緒,兩個天級法器慌亂到不知所措。

“你真的一點都不想幫他們找到兇手?”

天欲雪走近,聲音就在桑黛的身後。

“桑黛,我可以放你走,我現在就可以讓雪鸮将迷惘之力撤去,你若要走便走,你走嗎?”

她走嗎?

天欲雪說可以撤去迷惘之力,她可以離開這裏。

從此之後,她還是桑黛,還是那個天級靈根覺醒者,她還可以堅定去查歸墟靈脈被毀一事。

一個憑空多出的微生家與她沒有關系,她只是被爹娘遺棄了,她可以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她只是被抛棄。

無人知曉的地方,她的爹娘還好好活着。

桑黛總喜歡捂眼,無論笑還是哭,都喜歡捂住眼睛。

眼睛可以傳遞太多情緒,而她總喜歡掩蓋自己的情緒。

她覺得只要遮住眼睛,就無人可以看到。

周圍沉默,劍修捂住眼睛背對天欲雪,聽不見哭聲,甚至她的身子都沒顫抖一下。

青梧和長芒不敢有任何動靜。

時間流逝,天欲雪很有耐心,銀色的瞳仁始終看着桑黛的脊背,沒有安慰,也沒有勸說。

無論桑黛做出什麽決定,她好像都不會有什麽反應。

許久後,劍修終于動了動。

沙啞的聲音響起:“……好。”

桑黛放下手,擡起頭轉身。

天欲雪看到她通紅的眼睛,可桑黛卻毫無脆弱的情緒,眼底皆是堅定。

“好,我不走,你說吧,要我怎麽做?”

無論結果是什麽,她都認了。

天欲雪忽然笑了出來,挑眉道:

“桑黛,雪鸮要做的事情,是将自己的心髒獻給你。”

“而你要找我問的事情,它也會告訴你。”

聲音落下,天欲雪的身影消失不見。

一片虛妄之中,遠處一抹白光閃現。

那光亮越來越大,光影之中……

桑黛看到一對展開的雙翼,一根根鳥羽像是活了一般振動,覆滿冰霜,羽翼震動之時掀起霜雪落下。

接着是碩大的身子,通體銀白,尾羽長長拖曳在身後。

雙眸也是銀白色,長相兇狠,但眸光很溫柔。

它從上而下俯沖過來,鳥啼清脆悠揚。

它在距離桑黛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居高臨下看她,分明是極具壓迫感的身量,但看着桑黛之時,眼神卻很柔和。

是一只有些兇、但又很溫柔的神獸。

桑黛沒有說話,沉默仰頭與它對視。

雪鸮俯身,鳥瞳與她對視。

它開口吐人言:“你的識海中有微生家的契印,方才天欲雪察覺到了。”

它指的是天欲雪伸手摸她額頭的那一下。

桑黛其實已經猜到了結果,可當這件事被雪鸮說出之時,她還是覺得有些……

難以接受。

雪鸮又開口:“主人隕落之前,我曾向他立下血誓,此生忠于微生家,這麽多年我的神識也未消散,等的便是這一天,如今,你是唯一的微生血脈。”

桑黛啞聲開口:“我……會查清楚當年的事情。”

雪鸮的聲音帶笑,道:“我知曉你會,我也不是為了逼你去查真相,我答應主人的事情,即使我死了也要完成,你是微生最後的血脈了。”

虛幻的影子一點點淡去,碎片從它的腳部開始往上蔓延。

“我将我的心髒獻給你,我的心髒有大蠻時期的歸墟靈力,微生家契印會助你強大,很多事情你以後都會明白,你現在想要查的事情,我也會告訴你。”

“大小姐,你會成長為四界最強大的修士。”

“天命要你死,我偏助你活。”

雪鸮的靈體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懸立在虛空之中的靈石,強大的金色靈力洶湧澎湃。

察覺到最純正的歸墟靈力,桑黛手中的青梧和長芒激動到控制不住,渾身顫抖。

那顆靈石光芒大亮,倏而消失在虛空之中,一股腦湧入桑黛的心口。

溫暖的歸墟靈力瞬間沿着心脈開始游走,所過之處将所有的寒意蕩平。

靈力游走到她的識海之中,桑黛閉上眼,識海裏長芒的器靈激動地抱住那團歸墟靈力開始生啃。

而另一捋靈力,湧向器靈一旁微弱的亮光處。

接觸到歸墟靈力,原先暗淡的光亮頓了一瞬,随後……

光芒驟然加大,迸發出強勁的光。

一柄斷裂的佩劍在桑黛的識海中懸立,歸墟靈力纏繞在劍身之上,斷裂的地方被緩緩粘合,直到看不到一絲裂縫。

剩餘的歸墟靈力游竄向劍柄處那枚鑲嵌其中的天虞石裏,曾經因為靈力耗盡而成為一塊普通靈石的天虞石再次有了生機,源源不斷的歸墟靈力存儲在其中。

當劍身徹底重塑之時,桑黛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

“主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