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玲珑塢(三)
玲珑塢(三)
玲珑塢處于南北交通之地, 城內三條河流流貫,人口也有近十萬,街上人不算少。
桑黛一路上察覺了不少靈力波動。
她悄悄拽了拽宿玄的衣袖,“玲珑塢不過一個小城, 為何會有這般多修士啊?”
宿玄眉梢微斂, 朝周圍看了一眼, 只大致一掃,十人中有三人都是修士。
“确實蹊跷。”
柳離雪走到哪裏都喜歡搖他那把扇子, 孔雀頗為風流閑散,點了點遠處的一人:“比如那位仁兄, 修得可是妖道,卻是個人修。”
他是醫修, 觀一眼便可看出這人身上的氣息。
人修周身卻都是妖術。
桑黛道:“應當是散修。”
散修沒有宗門約束, 修行什麽道術都随自己, 只要不是為世人所不容的邪術便可。
柳離雪慢悠悠往前走, 樂呵呵笑着, “桑姑娘, 這可不僅是修士多的問題了,我這雙眼睛可從來沒有看錯過,這裏的修士十之八九都是散修。”
比如人修卻修了妖道,比如魔修卻修了仙術。
桑黛仔細觀察經過她身邊的修士, 離得近了自然能察覺到他們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氣息。
宿玄壓低聲音道:“散修失蹤可沒人會管, 說不定失蹤的多是散修。”
走在前面的柳離雪忽然回眸,孔雀眼尾帶了一點紅色花紋, 笑盈盈道:“尊主聰明, 還真是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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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柳離雪轉身進了一旁的客棧, 沖身後的兩人擺了擺手:“不過天色黑了,該找家地方休息了。”
桑黛停下腳步,擡頭看了許久,末了點頭道:“柳公子倒真會選地方。”
這家店裝潢奢侈,便是門口的牌匾都得是鑲了金的,攬客的小二穿着都是上好的錦袍,一看便是高消場合。
宿玄牽着她的手往裏走:“他也過不了苦日子。”
剛進去便瞧見那只孔雀站沒站相靠在櫃臺,一身紅衣格外張揚,一把拍上了桌案。
“一間上房你要我三百上品靈石?”
桑黛眼尾一抽。
這打劫打的過分明顯了。
那掌櫃的眯眼笑道:“近來有貴客要入住,咱這飛花閣生意爆滿,最近就是這個價,您穿的可是蠶絲,總不會連三百靈石都拿不出來吧?”
柳離雪微笑:“你覺得三百靈石和三百上品靈石能是一個價嗎?尋常客棧便是上房一晚也就十顆上品靈石,我們妖界最好的客棧上品客房一晚也就三十顆上品靈石,三百夠我住上十天的了。”
“住不起?那滾吧。”
“你這老東西——”
“欸欸欸,住住住!”桑黛一步上前,拽住柳離雪的肩膀按住他,“我們住。”
她剛要從乾坤袋中取錢,身後遞來個低品納戒,如玉的手将那納戒扔在桌上。
宿玄道:“一萬上品靈石,兩間上房,暫住半月。”
掌櫃接過納戒,數了數裏面的靈石後喜笑顏開:“大方,果真是大方!”
柳離雪惱了,上前便要去拿納戒。
“我們是有錢不是有錢的怨種,本公子還就不住——”
“閉嘴,走。”
宿玄一把捂住他的嘴,推着暴怒的孔雀往樓上走。
桑黛牽出禮貌的笑,沖掌櫃颔首。
掌櫃眯眯眼目送三位大冤種上了樓。
宿玄把某只孔雀推進上房。
柳離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尊主,他那就是敲詐,一個飛花閣我壓根就沒聽過。”
桑黛在桌旁坐下,沒有動客棧的水,而是取出了乾坤袋裏從妖界帶過來的茶水。
她倒了幾杯茶,沖門口杵着的兩人招手:“來喝茶,翠芍煮的桂花茶,她給我裝了許多。”
柳離雪坐下端起茶一口悶了,某只孔雀現在還沒消了氣,瞧見自家尊主財大氣粗壓根沒有被當成怨種宰了的覺悟,心下更是惱怒。
“尊主啊,你就一點都不心疼靈石?”
宿玄施施然喝茶,淡聲道:“本尊一月可不止給你發一萬上品靈石,方才還是本尊付的錢呢,你這般心疼作甚?”
柳離雪啧啧搖頭:“怨種,實在是怨種。”
桑黛依舊好脾氣地給他倒茶,“柳公子喝些茶。”
宿玄瞥了一眼柳離雪,花孔雀的脊背一寒。
雙目相對。
宿玄:你敢讓黛黛給你倒茶?
柳離雪:……
他急忙接過桑黛倒來的茶:“別別別,我可以自己來,桑姑娘別忙了。”
柳離雪端起茶壓壓驚,自家尊主實在是太兇,平時只有他們妖殿伺候桑姑娘的份,哪有桑姑娘反過來給他倒茶的時候,簡直是倒反天罡。
柳離雪微微別過頭,不敢看宿玄的眼睛。
桑黛嘆氣:“柳公子既然選了這裏住,應當是也發現了不對勁,所以無論那掌櫃要多少錢,我們還是得來。”
柳離雪抿茶的動作一頓,與桑黛對視。
桑黛雙手捧茶輕抿,邊喝邊說:“這間客棧裝潢精致,一間上房敢要我們三百上品靈石,往往這種高奢的場所都是有錢人才會進,可你看,方才進來的那些人中有多少是有錢人士?”
身上并無格外值錢的配飾,穿着也只是尋常衣服,大多都只要了普通的房間,甚至有的兩三個人住一間。
宿玄沒說話,自顧自給桑黛添茶。
柳離雪捧着茶盞笑開花:“桑姑娘聰慧,那還有呢?”
桑黛接着道:“明明負擔不起,卻都擁擠在這飛花閣,而玲珑塢也只是個小城,不算財力特別強大的城鎮,飛花閣如今的定價已經遠遠超過了應該有的水平。”
“所以。”桑黛擡眸,看向對面的宿玄和柳離雪,“明知道這客棧掌櫃在敲詐,為何都要狠下心去住在這飛花閣呢?”
柳離雪搖開扇子,孔雀笑彎了眼:“對,說明這間客棧裏有什麽東西是值得他們掏空家底也要進來的。”
桑黛垂下眼安靜喝茶。
宿玄看向她,眉心微微蹙起:“黛黛,這家客棧散修太多,晚上恐不安全——”
話還沒說完,宿玄的神色忽然一冷,方才還坐着的人瞬移至門邊,一把打開門将外面的人拽了進來。
“別別別——”
地上的人忙豎起胳膊擋在身前。
柳離雪縮在桑黛身後探頭去看。
那顆光亮的腦袋又大又圓,格外亮眼。
“檀淮大師?”
檀淮小心探頭,對上一雙冷淡的狐貍眼。
他又看向宿玄身後,桑黛還安穩坐着喝茶,也不知道那茶有什麽好喝的,她小口小口抿着,帶笑的目光卻又看向他這邊。
那只花孔雀縮在桑黛身後,一個比桑黛還高大不少的人此刻窩窩囊囊的。
檀淮随地盤坐,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幾位,好久不見啊。”
宿玄毫不留情打碎他裝出來的淡然:“我們前幾天才見過。”
檀淮:“……”
他一個麻溜站了起來。
“檀淮大師好久不見。”
桑黛站起身,将縮在身後的柳離雪拽了出來。
方才宿玄忽然一動,柳離雪以為來了刺客,桑黛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給自己找好靠山了。
柳離雪尴尬一笑:“肌肉反應,過去跟尊主待久了。”
跟宿玄在外面,打架這種事情都是宿玄上。
桑黛禮貌一笑,繞過桌子一角來到檀淮身前。
老友相見,倒是自在許多。
檀淮:“桑姑娘好。”
“檀淮大師好。”
桑黛對他一貫禮貌。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小狐貍,宿玄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對他來說沒冷臉就已經是好的了。
惦記着檀淮為流楹固魂這件事,宿玄對檀淮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他在桌前坐下,給檀淮倒了杯茶:“坐吧。”
檀淮揉了揉剛才摔疼的胳膊,笑嘻嘻端過茶:“多謝妖王大人了。”
桑黛坐下問:“檀淮大師為何會在此處?”
檀淮剛喝了口茶,聞言解釋:“來玲珑塢辦點事情,這裏有幾名散修失蹤,玲珑塢屬禪宗管轄。”
桑黛了然。
檀淮解釋道:“方才在樓上聽到了柳公子的聲音,我剛要出去你們便上樓了,我便跟了過來想打個招呼。”
面對三雙眼睛,檀淮舉起雙手:“我真沒偷聽啊,出家人不打诳語的。”
桑黛失笑:“你便是聽到了也沒什麽,你既然選擇住在這家店應當也是察覺了不對勁吧?”
檀淮讷讷收回手:“……是這樣。”
宿玄轉過頭看他,問道:“你何時來的?”
“今日正午。”
“打聽到為何他們住在這裏了嗎?”
“問了一下,似乎是因為飛花閣過幾日要辦個宴,城主會來這裏,他們好像是為了見烏寒疏的。”
柳離雪反問:“烏寒疏過去人緣沒這麽好吧,不至于因為來個飛花閣便引來這麽多人,那烏寒疏身上帶了什麽東西嗎?”
“他的功法。”
“固心道。”
兩道聲音齊齊響起。
檀淮和柳離雪一起看向對面并肩坐着的兩人。
桑黛與宿玄對視,小狐貍笑了起來。
【黛黛真聰明,不愧是我的黛黛,親一口!】
又聽到了熟悉的心聲,桑黛感慨搖頭。
“黛黛你說吧。”小狐貍頗有風度。
桑黛颔首:“好。”
她向兩個還沒弄明白事情原委的人解釋道:“烏寒疏所修固心道,以穩固心境、增強心力為主,當修此道者碎嬰入化神之際,便可助旁的修士穩固心境,心境于修行格外重要。”
他們都是修士,自然知曉這些。
當心境大跌之時,即使是渡劫怕是也只能使出大乘的修為,修為比境界要低很多。
桑黛當初本命劍碎裂,心境大跌,即使入了大乘也沒辦法完全使出大乘境界的靈力。
“尋常修士的心境往往都不太穩固,若心境穩固、心若磐石般堅定,修士修行便如魚得水容易許多,而散修因為大多都沒有進行正統的教習,例如我們一路上見到的那些修行妖道的人修,或者反過來是修行仙道的妖修,他們所修功法違逆于自身經脈,雖然修為強橫,但心境往往也容易崩塌。”
“心境大跌,輕則修為重損,重則失去神智淪為邪祟。”
檀淮秒懂:“所以那些散修是來蹲烏寒疏啊!”
桑黛颔首:“嗯,應當是這樣。”
說到這裏,柳離雪又想起了方才在玲珑塢外見到的人:“那沈辭玉應當也是來找烏寒疏的,此次烏寒疏入了化神境便可以幫別人穩固心境。”
檀淮問:“沈宗主怎麽了?”
三雙眼睛又齊刷刷看他,不約而同問:“你不知道?”
檀淮:“……我一年有三百天都在四界亂跑,跟沈宗主早些年就不見面了,我怎麽會知道他的事情,也就沈辭玉即位宗主的時候名號通過仙盟的玉牌傳到了我這裏,我才知曉他當了劍宗的宗主。”
柳離雪:“……你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仙界的事情啊,沈辭玉心境大跌,沈烽四界尋醫的事情都傳到我們妖界了,起初我還納悶他跌成什麽樣了讓沈烽這般擔心,直到方才見到了沈辭玉,明明化神滿境,心境卻連元嬰滿境的修士都不如。”
檀淮有些驚訝:“……為何會碎成這樣啊?”
桑黛和宿玄沒說話,柳離雪便主動開口:“一方面是因為劍宗參與歸墟獻祭一事,他接受不了,還有一方面就是因為……因為……”
柳離雪看向桑黛,一臉猶猶豫豫。
檀淮是個不懂情愛的,問:“你看桑姑娘看什麽啊,她打的嗎?”
柳離雪一惱:“和尚你是真的蠢吧!因為沈辭玉喜歡我家桑姑娘啊!”
檀淮:“……啊?”
他像是吃到了驚天大瓜,不可思議看向桑黛。
可對面的桑黛只是沉默,宿玄冷着臉默默為她暖茶,兩人像是都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檀淮忽然就悟了。
桑黛與沈辭玉已經從并肩作戰到立場對立,劍宗叛她害她,桑黛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和劍宗任何一人再扯上關系,她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沈辭玉與桑黛這輩子都沒可能,相見即是陌路,而沈辭玉接受不了這點,他後悔又自責。
檀淮敏銳覺得這個話題不太好,他尴尬一笑撥動佛珠:“這樣啊,先不聊這個了,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佛修轉移話題,輕聲說:“沈宗主應當住在城主府,沈家主和烏寒疏是舊友,那烏寒疏定是要先為沈辭玉修補心境,要修一個化神滿境修士的心境着實不易,他也剛入化神境,短期內不一定有餘力再為這些散修修補心境。”
桑黛颔首:“對。”
檀淮神情漸漸沉重:“所以那這些散修一直駐留在玲珑塢……說不定還會再出事。”
出事是一定會有的,他們都知曉散修失蹤不是結尾,而是開始。
大規模湧進來這麽多散修,這種事一定還會發生。
檀淮默了會兒,見幾人都沒說話,又反問:“先不說這件事,我還沒問你們來這裏作甚呢?”
桑黛看了眼宿玄,後者淡聲道:“想說便說,沒必要瞞他,你們不是舊友嗎,檀淮知道雪境中那人要來殺你這件事。”
但檀淮也只知道這些,其餘的事情桑黛沒有主動說,檀淮也不問,在雪境之中檀淮和寂蒼只知道桑黛是來尋天欲雪問當年應衡的事情,只當她想要為師父平冤。
桑黛點頭,直截了當将這些事情都告訴了檀淮,包括他們為何要來這裏,以及應衡未死這件事。
話說完後,四人沉默了許久,屋中寂靜。
檀淮聲音都抖了起來:“你說,春影劍出現在這裏?”
應衡被四界追殺沒死這件事足以讓他緩和許久,如今應衡的劍還出現在這裏,檀淮從未見過應衡,但也聽說過應衡的名號。
當年歸墟靈脈那件事鬧得很大,當時只有十三歲的檀淮也知曉。
桑黛:“但這件事還沒有——”
“桑姑娘你先別說話,讓我緩緩腦子。”
桑黛未說完的話被檀淮打斷。
佛修神情惘然,模樣格外驚駭。
他抱着腦袋自言自語:“所以應衡仙君沒死,你們當時去雪境是為了尋天欲雪問清楚應衡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然後得到的結果是,蒼梧道觀很可能不是應衡殺的,他很可能是清白的。”
“是。”
檀淮的眼眶都紅了,唇瓣哆嗦,擡眸去看桑黛。
他道:“桑黛,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真正摧毀歸墟靈脈、屠殺蒼梧道觀的人很可能逍遙了一百多年,這些年不知道又做了什麽事情,你師父就算是清白的,但他絕對知曉真相,他替人頂罪包庇真兇,就算最後水落石出,四界也不會原諒他的……”
“甚至,你可能再次站到風口浪尖,你是應衡的徒弟啊,何況,四界不一定會承認你查出來的真相。”
歸墟靈脈被毀、蒼梧道觀三千餘人被殺已經是事實改變不了,但四界錯判追殺錯了人,過去那些義正言辭說應衡就是罪人、因此連帶着要刺殺桑黛的人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屋內輕松的氛圍瞬間沉重起來。
柳離雪讷讷看向自家尊主和桑姑娘,宿玄在看桑黛,桑黛低着頭不說話。
檀淮問:“桑黛,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去查?”
不查這件事,躲着歸墟走,她這輩子就能安安靜靜過去。
查了,可能會走向翎音說的天命,可能會被圍殺在歸墟,也可能會被四界背刺。
桑黛雙手捧着茶盞,目光落在茶盞內搖晃的水面。
手背上忽然覆上了溫暖幹燥的掌心。
“黛黛,你一直都很堅定的。”
桑黛擡眸去看。
檀淮的話不久之前桑黛也問過宿玄。
宿玄給她的答案是:
——走你自己的路。
桑黛牽出笑意,松開一直握着的茶盞,反手握住小狐貍的手。
“我知道的,我從來沒動搖過。”
她轉頭回應檀淮:“查,真相我查出來,結果是怎樣我都問心無愧,但若是不查,我這輩子都過不安穩。”
檀淮與她對視,佛修鮮少有這般凝重的時候,不管何時好像都是淡然又閑散的模樣。
末了,他輕聲開口:“桑黛,這麽多年了你都沒變過。”
他們一起并肩出過許多次戰,桑黛打架很兇,執劍很穩,心境堅定,這些年一直如此。
檀淮搖頭,端起茶一口喝完。
他擦了擦唇角的茶水,道:“貧僧也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承了世人的敬仰,也當做些事情,歸墟靈脈被毀事關修真界存亡,此事若有需要我幫忙的,你可盡管開口,應衡仙君的事情我也不會說出去,你們盡可以放心,只管去查吧。”
桑黛點頭:“多謝。”
檀淮将茶盞遞過去,忽然笑嘻嘻道:“那可否再給貧僧倒一杯茶?”
他又開始這般不正經了,情緒轉變格外快,像是故意在活躍氣氛,桑黛忍笑不禁,看了眼宿玄。
茶壺在宿玄那邊放着,他還沒拿起來,孔雀先一步拎起來。
“我來我來,此事不用我家尊主動手。”
柳離雪端起茶壺給檀淮又倒了杯茶。
佛修接過稱贊:“這茶真好喝,改日可否給貧僧送些。”
宿玄冷嗤:“你想要就來妖界拿,哪有要東西還讓人給你送去的份?”
檀淮搖頭惋惜,果然妖王大人的禮貌只能持續一小會兒,骨子裏還是個傲嬌臭屁的小狐貍。
他一邊抿茶,見幾人慢悠悠喝茶,靈光閃過,眼眸一轉湊上前問:“晚上你們睡不睡?”
桑黛:“檀淮大師有何事?”
檀淮眨了眨眼,道:“要不要城主府一夜游?”
三人:“……”
檀淮收起笑,壓低聲音湊近腦袋:“你們應當猜出來了這烏城主修為的怪異,他一個地級靈根修到元嬰便算是奇跡了,明明都沒怎麽修煉過,忽然破了化神境,你要知道化神境便是玄級靈根也得天賦格外好、勤加修煉閉關悟道幾十年才有機會的。”
“而且啊。”檀淮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玲珑塢十幾位散修失蹤,他忽然進境,恕貧僧有些小人之心了,我實在是懷疑此事與他有關。”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我也想去,那幕後人引你們過來玲珑塢,這次散修失蹤可能與他也有些關系,我們先從烏寒疏查起,一點點順藤摸瓜。”
“我觀今夜月明,天象大吉,不若我們一同去闖個民宅啊?”
三人:“……………”
入夜後。
桑黛站在屋頂之上,仰頭望着滿天烏雲,月光昏暗。
她問:“你不是說月明嗎?”
檀淮讷讷笑道:“它黑點也好,這樣咱們不容易被發現啊。”
柳離雪從兩人中間探頭出來誠懇建議:“如果你們不帶上我,你們三個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
他們三個天級靈根覺醒者,而一個城主府沒什麽高境修士。
三人回眸打量着花孔雀。
孔雀昂首擡頭,眼神示意“快把我留下吧我一點都不想跑來跑去并且對私闖民宅毫無興趣。”
宿玄忽然道:“對,你留在這裏。”
柳離雪熟練取出坐墊:“好嘞。”
過去跟自家尊主外出,往往這種活都是他找個地方坐,等宿玄忙完回來。
檀淮眼角一抽。
桑黛早已習慣。
宿玄忽然垂首對坐在屋頂的柳離雪笑道:“萬一那殺人精怪半夜巡游玲珑塢,瞧見屋頂上這麽個大活人,還是孔雀一族的少主,元嬰境修士,想必得樂開花了。”柳離雪:“……”
他麻木擡眸,捂住心口:“尊主,您聽聽屬下的心慌不慌?”
玩笑歸玩笑,宿玄丢給柳離雪一個玉牌。
“有事喚本尊。”
柳離雪抱緊玉牌:“好嘞。”
說着是不想去夜巡城主府,實際上是留柳離雪在外等候,即使是三個天級靈根覺醒者也絕不能放松戒備,柳離雪守在高處,整個城主府都收入眼底,有什麽事情可以及時報備。
檀淮指了指遠處:“城主府四面都是高牆,烏寒疏這人戒備心強,這城主府裏他有好幾處屋子,今夜不一定住在哪裏,我知曉的有六處,我們一人找兩處,看有沒有什麽異像。”
桑黛神情意味不明:“……你為何會知曉城主府的構造啊?”
宿玄狐疑:“你來過?”
檀淮撓撓沒有一根頭發的腦袋,小聲嘟囔:“小時候有點皮,之前跟師父來玲珑塢辦事,半路惹他生氣要追着我打,就跑進城主府住了好幾天。”
“……烏寒疏知道?”
“不知道啊,我偷跑進來的,烏寒疏天天喝酒壓根沒發現我,我還偷喝過他的酒,可難喝了。”
三人:“……”
檀淮樂呵呵:“要不我們先走?”
桑黛:“……行。”
她看了眼宿玄:“我去東邊兩個住宅,有事我會聯系你,放心。”
小狐貍點頭:“有事一定喚我。”
桑黛搖了搖腰間的銀翎:“你有事也喚我,別逞強。”
宿玄摸了摸她的腦袋,“嗯。”
檀淮:“……所以我有事喚誰?”
兩人不約而同背道而馳,找東西兩個方向跑去,聲音齊齊落下。
“随你。”
檀淮無語閉眼。
柳離雪招招小手:“檀淮大師有事喚我也行,我能幫你給他們兩個傳個信。”
檀淮沒說話,跳下房頂身影迅速隐入黑暗。
桑黛去向東邊方位,這裏有兩處住屋。
城主府的守衛很多,但修為都不高,她很輕易便能躲開。
一路安全到達第一個住屋,周圍的禁制對她沒什麽用,桑黛翻開窗戶便跳了進去,尋了近半個時辰毫無發現。
她沒有多留,轉身往第二個地方跑。
那處地方比之剛才去的那間屋子更偏一些,在東邊最深處,裏面沒有人,她不敢點燈,小心往裏走。
桑黛探手擦了把桌面,指尖上沾染了灰塵。
都落了灰,應當很久沒來這裏住過了。
桑黛斂眉,正要轉身從門口開始翻找這間屋子——
半開的軒窗忽然一動,一人利落跳了進來,她處于正中間的位置根本無處可躲,拔劍便抵上來者的脖頸。
長劍破開虛空,鋒利的劍尖停留在來者喉口,往前一厘便可劃破他的命脈。
白衣青年一愣,垂首先是看到了喉口的劍,劍身上的花紋格外熟悉。
他茫然眨了眨眼,第一反應不是危險,而是一陣快過一陣的心跳。
視線緩緩擡平,他看到熟悉的劍柄上刻着“知雨”二字,執劍的手穩定。
“……沈辭玉?”
清淡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屋裏,甚至能聽出些疑惑。
抵在他喉口的劍被收起。
沈辭玉終于擡眸,與桑黛對視。
她還是傍晚見到的那樣,雙目相對,他卻并未看到過去那個冷靜沉穩、漠然又孤僻的劍修,如今的桑黛更加明媚,眼底多了許多溫度。
“桑黛……”
桑黛擰眉,目光落在他的肩頭上。
那裏一道傷口在汩汩流血,染紅了一旁的白衣。
“你受傷了,需要我幫忙嗎?”
沈辭玉後知後覺捂住肩頭,擋住那道傷,低聲道:“沒事,不用幫忙。”
桑黛點頭:“……我還有事 ,你若無事我便先離開了。”
沈辭玉低垂眼眸,在她要走之時沉聲應道:“你是來查烏寒疏的吧?”
桑黛沒說話,沈辭玉這般聰明不會猜不到。
沈辭玉點住傷口周圍的穴位,确定不再流血後看向桑黛。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目光,聲音很輕:“我也在查,我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告訴你。”
桑黛卻沒回答,忽然有了動作,方才還溫和的眉眼陡然間凜然,一把拽住沈辭玉的胳膊跳出了窗,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帶着人躍上了房頂。
她沉聲道:“別說話。”
沈辭玉反應很快,颔首回應:“嗯。”
房頂之上,兩人掩在陰影深處。
庭院外一人搖晃走來,提着酒瓶晃晃悠悠,看不清眉眼,但能看清身量挺高。
他推開院門,拎酒慢悠悠喝,來到小院的角落。
那裏種着一棵桂花樹。
像是有些年歲了,樹幹粗壯枝葉繁茂。
來者仰頭,望着樹上快落完的桂花。
他看了許久,一直沒有說話。
屋頂上的沈辭玉傷口崩裂,又重新點住自己的穴位。
桑黛沉默遞給他一瓶丹藥,目光卻一直看着院中的人。
沈辭玉看了會兒,接過後吃了一顆。
那人站了許久,久到桑黛的腿都要蹲麻了,他終于有了些動作。
他擡手撫上桂花樹的樹幹,聲音很輕:
“我們六人的百年之約,你們沒有一人來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