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玲珑塢(七)
玲珑塢(七)
“黛黛, 嗯?”
宿玄的尾音像是敲在心尖尖上,桑黛敏銳覺察到不對勁。
她的胳膊肘抵在宿玄的胸膛處,結結巴巴道:“我、我哪有什麽事瞞着你啊,我沒有啊, 就是沒有啊, 我沒有騙你。”
宿玄一眼就看出來他的小劍修已經升級為初代小騙子, 但小騙子行騙的技術實在不行,輕易就能看出來她在騙他。
“哦?是嗎?”宿玄湊上前, 咬住劍修的耳根輕碾:“你沒有騙我嗎?”
桑黛的力道一卸,連帶着腰身都軟了。
“沒、沒有騙你。”
桑黛的鼻尖抵在宿玄的脖頸處, 劍修下意識求軟,鼻尖蹭了蹭小狐貍的側頸。
宿玄心裏歡喜極了, 他家劍修真是哪裏都是個寶, 說話也可愛, 一舉一動都可愛。
“你就是在騙我。”
“我沒有。”桑黛不會說謊, 根本不敢看宿玄的眼睛, 只能縮在他的懷裏, “我、我、我從不說謊的。”
宿玄親了親她的側臉,壓低聲音說道:“沒有騙我的話,敢不敢跟我對視?”
桑黛:“……”
那自然是不敢的。
跟他對視聽到他心裏那些話,桑黛指定忍不住要再次露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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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死扒着宿玄的肩膀, 将自己的臉靠在他的脖頸處, 任憑宿玄怎麽扒她就是死活不出來。
宿玄越發确定她有事情在瞞着他。
小狐貍眼睛一眯,又開始打壞主意了。
桑黛跟個烏龜一樣窩囊縮着, 趴在他的懷裏不說話, 宿玄不敢對她下重手,只能想別的辦法。
小狐貍扣着她腰身的手開始不老實, 上移至脊背之上,掌心隔着外衫貼在她的肩胛骨兩側,薄唇銜住劍修脖頸的軟肉輕咬,探出舌.尖輕輕舔舐。
桑黛輕哼一聲,宿玄趁這時候果斷把人扒了出來。
劍修的眼睛紅透,隐隐有水光浮現,像是被欺負慘了一樣,宿玄覺得自己實在是冤枉,他明明還沒開始欺負她呢。
宿玄吻住她的唇,沿着唇瓣輕咬了下,啞着聲音哄她:“寶貝,張嘴。”
桑黛想躲,但是欲念上來後的小狐貍明顯強勢了許多,把人往懷裏按了按,在她的腰間捏了把,劍修就自覺張開嘴了。
宿玄順勢擠進去,在她的唇齒間橫掃掠奪。
桑黛跟他接吻的時候會下意識閉眼,不敢看宿玄的眼睛,但是小狐貍扣着她的後腦勺。
他邊咬劍修的下唇,在空隙間含糊說道:“不要閉眼,看着我黛黛。”
桑黛暈乎的時候往往最聽話,擡起顫顫巍巍的長睫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妖族的眸色都不一樣,九尾狐族是像瑪瑙一般的琉璃色,瞳仁半獸化,會有淡淡的流光,這雙眼看着她的時候會說很好聽但又不敢聽下去的情話。
比如現在的桑黛一邊被他壓着親,他一邊在心底說着旁的話。
【好香……】
【好軟,親到黛黛了。】
【我的黛黛,哪裏都軟軟香香的,想親爆她。】
桑黛的臉越來越紅。
宿玄捧着她的臉去吻她,眼也不眨與她對視。
【黛黛,我在親你,很軟,很香……解開衣服親好不好?】
桑黛頓時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衣帶。
宿玄眸色一暗,邊親邊把人抱起往榻上放,他彎下身子附上她,撬開桑黛的齒關繼續與她親吻。
【想解開衣服,隔着小衣親親那裏。】
桑黛的神智都被吓清醒了,別開頭掙開宿玄,後退着拉過一旁的薄被緊緊蓋着自己。
小狐貍喘着氣,抓着她的腳踝把人拖過來,順勢擠進她的腿間,故意與她對視。
“寶貝黛黛,我就親親嘴。”
【那自然是騙你的,我哪裏都要親。】
桑黛全都聽到了,死死捂着薄被不讓他扒開:“宿玄,我不要!”
宿玄勾起唇,吻住她的唇瓣輕咬,琉璃眼眸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黛黛好香,黛黛好軟……寶貝黛黛……】
【喜歡死了,耳朵好紅,脖子也好軟,那裏更是……撒撒嬌就可以解開了吧,就親親……】
躺在身下的小劍修忽然緊緊捂住胸口的衣襟。
宿玄在這時候放開她,指腹揩去她唇角和下颌的光澤,情緒切換很快,瞬間從方才的狂徒變成了正常的小狐貍,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戲。
他沒看錯,桑黛方才第一反應是捂住胸前的衣服。
“黛黛,你在瞞着我什麽?”
故意詐了詐她,她的反應确實很奇怪,宿玄很聰明,輕易就能想到之前她那些奇怪反應都是發生在什麽時候。
他明明沒說話,桑黛卻情緒激動,她臉紅的樣子像極了害羞。
害羞什麽?
桑黛喘着氣,對上宿玄的眼睛,一顆心狂跳不止,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他看穿了,她在他的面前無所遁形毫無僞裝。
“我……我沒有事情,沒有事情瞞着你啊……”
宿玄眉梢微揚,沒有事情瞞着他的話,為何方才他心裏想着要解她的衣服,她便當真捂住衣服了。
“我、我、我真的沒有,我沒有事情瞞着你。”
桑黛真的一點都不會說謊,只要說謊話便磕磕絆絆。
宿玄把她抱起來放在懷裏,拍了拍她的脊背:“喘會兒氣再說話,別嗆着自己。”
她至今也不會接吻,而宿玄往往親着親着就越來越兇,桑黛越發緊張的時候甚至會忘了呼吸。
她乖乖趴在他的肩頭呼吸,微涼的氣息落在他的脖頸處,像把小刷子一樣掃着他。
小狐貍拍着她的脊背幫她順氣,側着腦袋去看埋在肩頭閉目養神的桑黛。
他一直覺得最近的經歷像是在做夢,桑黛過去對他那般冷漠,似乎宿玄死在她眼前都不會有什麽反應,他将她從戰場上抱回來後,宿玄坐在床邊看着面色蒼白的桑黛,他思考了好幾晚。
她來了身邊,那他該如何對待她?
是直接告訴她自己喜歡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待她?
他最終得出結論,他不能說出喜歡。
桑黛厭惡他,覺得他滿嘴謊話,這種時候她只會覺得他在折辱她,因此宿玄壓抑着自己的喜歡,一如既往那麽跟她說話,覺得醒來後會見到一個對他一如既往冷漠的桑黛。
可并不是這樣。
他見到的是一個溫和的桑黛,她從最初的溫和,到後來的包容,以及現在的寵溺,這些過渡是他過去做夢都不敢想的,如今短短四個月。
過去一百年都沒做成的事情,四個月便圓了夢。
太奇怪了,也太順利了,桑黛對他的信任來的太快。
宿玄親了親她汗濕的額頭。
這世間總有超乎他認知的事情存在,就好像那黑衣人不是四界之人,就好像桑黛無形中改變了天道為她定下的天命,或許……
他這個寶貝心肝還有些更寶貝的地方。
小狐貍擡起桑黛的下颌,俯身又吻了上去。
桑黛閉着眼靠在他的懷裏,舌.尖都被他吮到發麻,呼吸紊亂只能靠他為她順氣。
迷茫間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
“黛黛,睜開眼。”
桑黛微微擡眼,朦胧的視線中看到他又壓了上來。
他們在做着親密的事情,兩雙眼睛對視。
桑黛的識海中傳來沙啞的聲音。
【喜歡嗎?】
她這時候最暈乎,以為是宿玄在說話,在接吻的間隙嗚咽了聲。
“……嗯。”
【喜歡跟我接吻?】
“……嗯。”
【舒服嗎,寶貝?】
“……嗯。”
宿玄彎唇輕笑,翻身把人壓在錦被上繼續親。
他剛剛沒有說話。
可她回應了。
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或許有了答案。
檀淮一直到吃完飯都沒瞧見桑黛和宿玄下來。
他微微蹙眉,桑黛明明說上去喊宿玄下來吃飯,這麽久了怎麽沒有一點動靜?
不會是柳離雪那邊又出事了抽不開身吧?
檀淮這般一想,瞬間便急了起來,拿過自己擱置在桌上的佛珠便朝樓上趕去。
剛越過桑黛和宿玄的房間,正要朝旁邊柳離雪住的屋子趕去,身後緊閉的房門打開。
檀淮下意識停下來回身看去,便瞧見一身黑色華服的宿玄走了出來。
“妖王?”
宿玄的唇瓣有些紅腫,唇角有些破損,側臉還有些紅痕沒有消去,但不明顯,跟睡着了壓出來的一般。
檀淮是個佛修,完全沒往那方面想,指了指宿玄的臉和唇:“你這是……”
宿玄淡然回道:“哦,小野貓咬了一口,還呼了一爪。”
檀淮:“……啊?”
宿玄看了眼隔壁柳離雪的房間,“他應當睡了,我們下午再辦正事吧,上午先休息。”
檀淮:“可是柳公子不是餓了?”
“本尊給他傳過膳了,他已經吃完睡下了。”
“那桑姑娘上來後……”
“她有些累,先睡着了。”
檀淮:“哦,好吧,那貧僧便回自己的屋子先休息了,正午過後再來。”
宿玄輕輕颔首:“嗯。”
他轉身進屋關上了房門,只留檀淮面對大門一臉驚愕。
宿玄進去後就瞧見床帳後窩囊趴着的人,他單膝跪在榻邊,把她從被子裏面扒出來。
桑黛一眼就瞧見他側邊臉頰的紅腫,連帶着唇角都磕破了些。
她有些愧疚,伸手去摸他的臉:“疼不疼啊,對不起,我剛才真的沒反應過來,我不是故意的。”
小狐貍抓住她的手吻了吻,悶聲回應:“疼。”
桑黛越發愧疚,坐起身要替他療傷:“我幫你消下去好不好?”
宿玄順着她的力道把人抱在懷裏坐着,輕啄她的側臉,“你親親它就好了。”
“宿玄,我說正經事呢。”
“我說的也是正經事。”
桑黛趴在他的懷裏,“那你疼着吧,我不管了。”
他方才不要臉不要皮,心裏想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話,桑黛哪裏聽得了這些,情急之下一個巴掌呼了上去,還咬了他一口。
宿玄貼着她的側臉輕蹭。
“黛黛。”
桑黛沒有回應,一回他就會越來勁,他又該在心裏說那些話了。
宿玄的下颌蹭蹭她的頭發,“我們果然是天生一對,你注定得是我的夫人。”
桑黛嘟囔:“我還沒答應呢。”
宿玄彎唇笑了起來,她一看就沒聽懂他到底在說什麽,他說的天生一對可不是那個意思。
不過她也不用答應,反正也跑不了。
從把桑黛帶回妖界的時候,他就沒想過放她離開,但桑黛主動接納了他留在她身邊。
小狐貍正在一點點叼着自家媳婦往洞府走,邁進洞府大門,她就徹底走不了了。
“黛黛,再親親好不好?”
桑黛:“?”
小狐貍吻住她的脖頸,沿着耳根往下親,一路蜿蜒到鎖骨的位置。
桑黛又暈暈乎乎被親了個遍。
許久後的桑黛捂住嘴,一腳踹上了小狐貍的心口。
狐貍精裝模作樣捂住心口:“疼,疼死了。”
桑黛拉過被子蒙住頭:“那你就疼死吧,你的發情期自己過。”
真無情。
宿玄勾唇輕笑,把人連被子抱進懷裏,“不生氣了黛黛,我下次收斂點。”
桑黛不說話,俨然要冷戰到底。
小狐貍壓着聲音抱着她來回說好話,一副格外會哄人的模樣。
擔心桑黛把自己憋出汗,宿玄還是用了些力道把她扒出來,果然看見桑黛紅成晚霞的臉頰和額上的汗。
他伸手輕輕擦去,笑意依舊疏朗,淺眸中閃爍着濃重的情意。
桑黛與他對視之時,她完全生不起一點拒絕的心意,根本見不得他委屈,也見不得宿玄傷心。
其實他的心聲說得對,他但凡撒撒嬌,桑黛什麽事情都會答應他。
小狐貍親親她的下唇,眼睛一動不動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也不說話,心聲也很安靜,桑黛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她小聲問:“你……你在看什麽啊?”
宿玄觸碰上她的眼尾輕輕摩挲,笑道:“看黛黛的眼睛。”
“……啊?”
“看這雙眼睛,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桑黛無端緊張起來,覺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受控制了,她不會以為他只是在說普通的情話。
“有……有什麽不一樣的,我一直都長這樣。”
桑黛急忙別過頭不敢看宿玄,窩囊縮在他的懷裏。
不會的,這種荒謬的事情他不可能發現的,即使是桑黛自己,過去了這麽長時間,每每靜下心去思考原因之時也會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呢?
很神奇,也很詭異。
宿玄輕聲問:“黛黛,你真的沒有瞞我的事情吧?”
桑黛渾身的汗毛都要炸了。
“……沒有啊。”
宿玄道:“說謊的人是小狗。”
桑黛:“……說謊的人是小狗。”
宿玄沉默了許久,桑黛能聽到自己一聲快過一聲的心跳。
久到她快要躺不住,長睫快速撲閃,大腦從未運轉這般快過,想盡辦法想要圓過去之時,沉默的狐貍終于開了口。
“沒關系,我們黛黛最誠實了,絕對不會說謊的,我最最最相信黛黛了。”
桑黛:“……”
她心有不安。
她良心愧疚。
他能不能別相信她啊!
小狐貍脫下外衫和鞋子,桑黛的鞋方才也被他脫掉,他躺上去将桑黛抱進懷裏。
“黛黛,陪我睡會兒吧。”
桑黛從他的胸口前擡起頭:“我們不去辦正事嗎?既然查到了烏寒疏,總得去找他問問吧?”
宿玄閉上眼摟住桑黛,“睡醒再去,烏寒疏昨夜醉酒,想必今日也不會起來太早,我昨晚上沒睡好。”
桑黛知曉他昨晚睡的少。
她不再說話,安靜讓他抱着,靠在他的懷裏閉上眼。
宿玄的身上總有一種魔力,桑黛只要靠近便會覺得安心,放松戒備後困意排山倒海一般,以往明明入睡很難,如今有他在身邊便也快上很多。
宿玄還很會哄人安睡,他輕輕拍着她的脊背,像哄孩子一般,桑黛聞到他身上的草木香便覺得心安,明明困的是宿玄,她反而比宿玄要更早入睡。
懷裏的心肝睡着了,一直閉着眼的小狐貍睜開眼。
桑黛睡着的時候很乖,一手抱着他的腰身,一手微蜷抵在下颌處,小臉埋進他的懷裏,是格外依賴信任的模樣。
幾月前的宿玄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一天。
他輕輕觸碰桑黛的長睫,自從來到妖界後,桑黛好像經常跟他對視,他總能從她的眼睛中看到各種各樣的情緒。
為何她對他的信任會來得這般快?
他的寶貝劍修在那次大戰醒來後變了很多,不僅可以看到天命,似乎還多了別的東西。
她好像可以知道他最真實的想法,他從未說出來的想法。
如今沒有完全确定,但也大差不差了,他需要進一步确鑿的證據,不能打草驚蛇,搞清楚這件事到底還有什麽規律,完全确認之後,她就必須得攤牌了。
宿玄不是接受能力差的人,如檀淮所說那樣,世間遼闊,他們只是一粒蜉蝣,桑黛身上有很多特殊之處,那麽再特殊一些也無所謂。
小狐貍親了親她的鼻尖,桑黛皺了皺鼻頭,微微動了動往他的懷裏縮。
乖死了。
宿玄悶聲笑着,将桑黛抱進懷裏。
***
當日光徹底籠罩了玲珑塢,最後一絲黑暗也被撕破取代。
吃飽喝足的藤蔓扭着身軀來蹭負手而立的青年。
他垂首看了眼藤蔓,拍了拍它堅硬的腦袋。
“你吃飽了,我還沒買到糖呢,現在還不能回去。”
藤蔓扭動身軀,枝葉亂晃,蔓身上又多開了好幾朵花,只剩下幾個花骨朵。
“你說……你想吃了施窈?”
藤蔓激動點頭。
那個女人便連血肉都有四苦,它特別喜歡!
黑衣人挑眉:“不行哦,那只靈鶴會燒了你的。”
藤蔓蔫蔫垂下頭,有氣無力纏在他的腿上。
他踢了踢腿想要甩開它,“別難過嘛,給你糖吃不吃。”
藤蔓轉身隐入地面,它一根藤吃什麽糖啊!
這人還灌過它喝酒,害的它醉了幾天!
糖鋪在這時候開了門,裏面剛起床的掌櫃對上一張兇惡的面具,吓得驚叫一聲。
“你,你誰啊!”
青年彎唇輕笑:“在下來買糖,要甘蔗糖哦,兩顆靈石的量就夠了。”
那掌櫃拍拍胸脯,小聲說:“可能需要等會兒,我們剛營業。”
“好哦。”
掌櫃回身去忙,覺得這男子真是奇怪,身量生得不錯,看輪廓五官應當也算端正,可卻戴着個格外吓人的面具,明明是個成年男子,說話間也像是個孩子般幼稚純粹。
他擡眸看了眼店門,瞧見那青年還負手站在那裏,正打量着他這殿中熬糖的東西,似乎格外好奇的模樣。
都這麽大人了,怎麽跟個孩子一樣。
掌櫃沒敢多看,低下頭招呼學徒忙活熬糖,甜膩很快從後廚飄了過來。
當街上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終于買到了心心念念的糖。
拎着一袋子糖邊吃邊往回走,一路上來看向他的人不少,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裝扮有什麽奇怪的,笑眯眯頗為好脾氣地朝每一個人微笑。
走到無人之處,他将裝着糖的油紙收進乾坤袋中,虛空中出現一道裂縫,而他踏入裂縫之中,轉眼間出現在距玲珑塢百裏之外的地方。
昨晚下了雨,泥土還濕潤着,洞穴隐匿在山間。
游隼駐守在洞穴外的樹枝上,瞧見他回來後又開始冷言冷語。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攔不住他了。”
黑衣青年挑眉:“應衡醒了?”
“早就醒了。”
他點點頭,朝洞穴裏走去。
這處洞穴很深,越往裏走越陰森,但他感受不到溫度,因此也就覺得無所謂。
一直走到最深處,剛進去一根樹杈便抵上了脖頸。
樹杈的肩頭被削平,正好抵在他的喉口,往前一寸便能刺穿普通修士的命脈,但他不一樣。
“你是誰?”
聲音很清淡,沒有一絲波瀾。
黑衣青年嘀咕道:“我說了你又聽不見。”
果然,應衡毫無反應。
身上依舊是那身素氣的白衣,烏發用發帶潦草紮起,他的記憶依舊停留在一百多年前,只覺得自己睡了一覺,醒來後便換了個世界一般。
眼前一片黑暗,他聽不到也看不到,甚至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五感盡失,靈根也沒了,連靈力都使不出來,方才那一套劍招還是憑着肌肉記憶。
“你……你說話了嗎?”
應衡可以感受到這根樹枝抵着那人的脖頸,但他如今聽不見,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回應了沒。
黑衣青年懶散別開眼,身形消失在原地,轉瞬出現在另一處。
應衡回眸,眸光空洞。
“你到底是誰?”
黑衣青年找了個地方坐下,掏出甘蔗糖咬碎一顆嚼吧嚼吧。
他淡聲道:“你根本聽不見,浪費我的時間。”
應衡這人脾氣好,沒得到回應後沉默一瞬,用剛醒來還不算太清醒的腦子仔細思考,最終在一片寂靜中得出結論,這人似乎沒有要害他的心,但好像也不太想救他。
這裏很冷,冷到應衡如今的凡人之軀根本受不住。
他收回樹枝,微微颔首道:“抱歉,我……我不記得許多事情,我是不是出事了,你救得我?”
對面沒有回應。
應衡接着說:“我的耳力如今不行,但識海還可以聽到聲音,你可以傳音給我。”
黑衣青年看着他,咽下嚼碎的糖,冷嗤一聲,用靈力為應衡傳音。
“是我救的。”
應衡的識海中傳來一道聲音,冷冷淡淡沒有情緒。
但他沒有聽到殺意。
“你……為何要救我?”
“一人委托。”
“……誰?”
“不想說。”
他不願意說,應衡也不勉強
應衡摸索着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坐的筆直又淡定,又問:“道友,我……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我說不可以你就不麻煩了?”
“我确實需要你的幫助,我身上若還有值錢的東西,你可以都拿走。”
這次應衡聽到了一聲冷笑,冰冷沒有感情。
他有些不解,看來這人真的很不想救他,興許是覺得麻煩,那又為何要救他,到底是誰委托的這人?
可識海中再次傳來回應:“你先說。”
應衡反應過來,這是他答應了。
他笑了下,溫聲道:“可以幫我找一個人嗎?”
“找誰?”
“我徒弟,桑黛。”
黑衣青年頓了一瞬,沉默許久,随後掏出顆糖嚼碎,含含糊糊說話:“找她幹嗎?”
應衡道:“我要回去為她過十歲生辰。”
“……”
“道友?你還在嗎?”
“十歲生辰?”
“對。”
應衡睡了太久,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模模糊糊記得自家弟子似乎要過生辰了。
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何會變成這樣,他自己也不知曉。
應衡微微擰眉,聽到識海中一聲冷笑。
“睡了一百多年,你不會真睡傻了吧我別真救了個傻子啊,我自己的事情還沒辦成呢,你別讓我白忙活一場了。”
什麽意思?
應衡有些聽不懂,一百多年是什麽意思?
他說不出話,腦海裏一些破碎的記憶畫面閃過,鑽心的疼。
應衡捂住頭咬牙忍住疼痛,無措看着識海中一閃而過的塊塊記憶碎片。
他看到破碎的殘肢斷臂,聽到絕望的尖叫,瓢潑大雨之中,一人站立在雨中宛如惡鬼,渾身都是血水。
地上有人扒着他的白衣,破碎的聲音喊道:“應衡仙君……救命……”
畫面又一轉,他又看到一張稚嫩的小臉,跪在雨中求着他。
她喊着:“師父,不要走,不要丢下黛黛!”
應衡想要去扶起她,他不理解,他怎麽可能丢下桑黛,她為何要跪着?
可他看到的畫面中,他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重傷的桑黛躺在雨中痛哭。
雨水砸在她身上,他一直當做親生女兒對待的徒弟渾身是傷,嚎哭出聲爬着要來追他。
再然後……
再然後,是上千人将他包圍起來。
“叛徒應衡,摧毀歸墟靈脈,殘殺蒼梧道觀,作孽多端,仙盟已下追殺令!”
“殺了應衡,他必須死!”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叛徒!”
然後……
記憶戛然而止。
應衡的神情茫然,空洞的眼睛無光,聽不到看不到,沒有味覺嗅覺,也沒有觸感。
很多記憶都想不起來,他像是渾渾噩噩過了許久一般。
可只有一張臉在他的記憶中格外清楚。
桑黛立劍心那天,他将知雨劍穗挂上劍柄,小姑娘握着知雨劍朝他拱手行禮。
“師父,弟子定當刻苦修煉,護四方平安。”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
“為師會将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你,黛黛,你會成為四界最強大的劍修。”
可為何,他會将重傷的她丢在大雨之中,桑黛還那麽小,還沒長大成人,他怎麽可能在這時候丢下她?
她拖着渾身的傷跌倒在地,在雨中爬着也要追他,哭着求他不要走,他怎麽就走了呢?
應衡茫然站起身。
“黛黛……黛黛……”
他得去找她,向他的弟子道歉。
是他這個師父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