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貊繡是邬有期十五歲時, 在青霜山下靈源村中撿到的一只妖獸。當時她剛化形,看上去就像只不怎麽好看的小土貓。

靈源村中有許多人家養狗,邬有期那時剛上山一年, 靈識尚未開全, 自然也分辨不出這和一般貓咪的妖獸。

他見“小貓”被幾條大黃狗追着撕咬,便一時沖動救了下來,裝在随身的包袱裏,兜回了青霄峰。

小徒弟怕這番自作主張惹他生氣,眼巴巴抱着“小貓咪”蹲在青石旁, 一直等到他散了長老會回來。

——連晚飯都忘了吃。

峰頂日落, 夕陽金輝給邬有期和他懷中的妖獸都鍍上了一層金光。

不等他開口, 小徒弟就将懷裏的貊族妖獸高舉起來, “師尊,我能不能養它?”

似乎是怕這麽淩空抱着小東西害怕, 邬有期又蹲坐回青石上, 用自己的膝蓋兜住妖獸的後腿:

“我找過了,附近都沒有它的父母親人, 它還受了傷, 被村裏的大黃狗咬的, 您瞧,好可憐的!”

妖獸的前爪、後背靠近尾巴的地方都有傷,臉上的毛也被抓掉好大一塊,毛發蓬亂、獸瞳溜圓。

瞧着, 倒和邬有期怪像的。

許是他沉默了太久,邬有期看上去有些洩氣, 耷拉下腦袋超小聲嘟哝了一句:“……不可以嗎?”

然後他又鼓起勇氣,嘗試着為他的“貓咪”争取一下:“師尊, 我會負起責任來看顧好它的!”

“從前我家裏也養過貍奴,我都知道的,我會給它準備柔軟的小窩、幹淨的水碗,還有碎肉和小魚幹。”

“還有還有,貓貓兒其實很幹淨的,它們會自己清理毛發、自己會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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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越說越快,甚至豎起了三根手指起誓:“我保證不讓它進師尊你的屋子裏搗亂!”

最後的最後,小徒弟還攏着妖獸的兩只小爪爪,并在一起擺出個作揖拱手的姿勢:

“求求啦。”

卿乙記得自己當時是捏了捏眉心,長嘆了一口氣,直白地點名了:“這不是小貓。”

邬有期傻眼,長大嘴巴“啊?”了一聲。

而被點破了身份的貊繡也嘭地一聲炸了毛,瞳孔瞪得更加溜圓,戒備地盯着他瞧。

貊族原本也是妖界的北方大妖,它們一族少年時形如小貓,随着修煉慢慢會成長為豹形,最後長出犄角和獠牙,才算是成年。

貊族的皮毛能禦九天玄寒,因而曾經被修士們大量捕殺,後來妖尊更疊、妖界大亂。

貊族再逢重創,不得已離開了妖界,輾轉降臨到了修真大陸的北疆,在極北草原上生活。

看着眼前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小家夥,卿乙無奈道明了“小貓”的身份後,只告訴邬有期:

“決定要養的話,就要善待于它。記住:天生萬物,皆有因緣,妖獸靈獸,皆是相同。”

說完這些,他便拂袖而去。

只悄悄替邬有期往青陽峰拱宸頂遞了信,讓月照丹臺送些治療靈獸的藥來。

而邬有期抱着他的“小貓”在原地呆愣片刻,然後少年人興奮地從青石上蹦下來,還以為他不會聽見地喊了一聲:“好耶——”

後來,也不知這孩子是如何豢養的,總之這只貊族的妖獸,漸漸從小貓修煉化形,成了個功夫了得、沉默寡言的姑娘。

貊繡這名字,也是她自己給自己取的。

乍見故人,卿乙在原地僵了僵,卻又不免感慨——這三年時光裏,到底還有故人陪在小徒弟身邊。

只是貊繡帶回來那個人……

卿乙想到邬有期在“新婚之夜”瘋瘋癫癫喊的那些話,便是忍不住想:這是沖他來的。

邬有期的爹娘近親,離開人世早超過了七年,地魂皆已脫胎轉世,不可能返生還陽。

而他那些故去的親友,如俞月兒、楚懷駿等人,身後供奉不足,人魂也定是找不回來的。

卿乙打了個冷顫,他倒不怕邬有期報複,他只是怕魂師發現邬有期身上天魂的秘密。

他不想小徒弟難受。

邬有期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只要靈臺能平衡,在千年萬年後沒有爆體而亡的風險。

其實,他來統禦魔界,原比其他任何魔族更好些。

小徒弟有赤子心,雖然因他的死生出了許多癫狂之态,但到底還是個好性的。

嘴上說得難聽,但實際還是将魔界管理的井井有條,漸漸也有了穩定統一的趨勢。

只是……

若叫那魂師看出來他曾經分出天魂,那一切的平衡将會被打破。

除非小徒弟也對他……

卿乙縮了縮脖子,他不想賭,也不敢賭。

“公子你冷?”喜蛛湊上前,往他身上披了件鬥篷,“清晨山上的風是有些大。”

卿乙謝過喜蛛,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對于眼目前的狀況還有顧清倚這具身體有些無可奈何:

看來,他也不能完全坐以待斃。

顧清倚的身體孱弱,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靈根不能修行,他自己也得抓緊重新修煉、以備不時之需。

……

與此同時,邬有期啓封了結界大陣,刺破手指将靈血點在貊繡等人的額間,也分了那嗚嗚叫喚的魂師一滴。

做完這一切,才将人帶進結界。

結界內的一切随他心意而動,其實都是幻影。

鳳凰島的美好,邬有期當然不會輕易展露給別人看見,即便是從小跟在他身邊、算是被他養大的貊繡。

貊繡算是知道他性子,因而也沒有多看、多言。

帶人走到幻境中央,确定不會被外頭的人窺探後,邬有期才揚了揚下巴,讓影衛将那魂師放開——

為防萬無一失,魂師的雙手被一圈圈布條纏裹住,包成了兩個“圓饅頭”捆在了身前。

他身形削瘦、通身裹着重重黑袍,腳上還栓有防止他逃跑的禁咒鎖鏈。

影衛解開了鎖鏈,也摘下了魂師眼睛上的黑布,另一人正準備伸手去取魂師嘴上堵着的布條,卻被貊繡阻攔,沖他搖了搖頭。

同時,魂師突然掙脫開影衛的壓制,用那雙還被包裹成圓球的手伸出揮舞,嘴裏發出許多怪腔調。

從聲音上判斷,應當不是什麽好詞兒。

貊繡看了影衛一眼,聳聳肩,後退一步。

而那魂師一通洩憤後,終于鎮定下來,努力撐着眯成一條縫的雙眼,想要分辨到底是何人綁的他。

結果在看清楚對面站着的人是邬有期後,魂師本來已經哭腫的眼睛倏然瞪大,然後,不用影衛們摁,他撲通就跪到了地上。

“嗚,嗚嗚嗚!”

咚咚磕了兩個頭後,魂師眼中盡是驚慌,還不住地沖邬有期搖頭。

邬有期卻似乎心情很好,他幹脆盤腿席地而坐,彈指就去了魂師嘴上綁着的布條:

“先生認得我?”

魂師讪笑兩聲,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點頭。

他的外貌看起來三十餘歲,實際年齡卻不知幾何,只是半邊臉上有許多癞瘡疤,湊近了,身上也有一股腐臭味兒。

“先生既然認得我,那想必也不用我多費口舌了吧?”邬有期擡眸,視線與他相對。

魂師面露難色,“您……我……”

“整個錦州大陸,就只有您一人通曉返生還陽和陰陽搜魂的禁術。所以我的煩憂……”

邬有期打了個響指,那把枯樓隐骨就浮現在他懷中,他拿起刀來欣賞了一會兒上面的寒光,然後眸色一轉,刀尖指向魂師:

“也只能勞煩您來解。”

這些年,魂師只是東躲西藏,并不是死了。三界發生的大事,他都略知一二。

“魔、魔尊大人……”魂師跪伏在地上,“不、不是我拿喬不幫您,實在是、實在是您這事……”

卿乙仙尊那樣的人物,三魂當中人魂、地魂都好尋,只是,只是……

魂師心裏頭七上八下,又想将返生還陽的難處悉數與邬有期講明,又害怕說明真相後……被邬有期殺了。

邬有期哪會不知道他心思,冷笑一聲後,幹脆将那枯樓隐骨架到了魂師的脖頸上:

“怎麽在先生看來,本尊是沒有實力?”

魂師連連搖頭。

“抑或是——”邬有期手中的刀往前推了推,“先生想試試我這刀?”

魂師咬了下舌頭,最終還是選擇将自己所知、所學和盤托出:

他這些年被各方勢力追逐,有的想要他的禁術,有的是覺得他破壞了天道衡常要殺他。

還有一些……

還有一些牽涉很深的事,比方講,魔尊要複生的卿乙仙尊,那這大陸上——可多得是不想他活過來的人。

魂師想活着,他不想死。

邬有期二十多歲就能達到大乘期,而且能在闇湧中穿梭而不受影響,魂師把心一橫,決意投奔。

他将三魂七魄的事情細致地與邬有期講明,并且将這裏頭的難處全部點了個清清楚楚:

“我剛才不想應承您,實在是因為那天魂難尋。”

邬有期聽過他的解釋,臉上瞧不出什麽感情變化,卻只是慢慢将刀收了回來。

他橫了枯樓隐骨在腿間,手指摩挲着刀柄,不知在想些個什麽。

沉默的時間太久,以至貊繡都忍不住上前,抽出腰間短刀,詢問地看向邬有期——

是否是魂師不老實。

邬有期卻突然哼笑一聲,手裏的枯樓隐骨挽了個刀花,“不過是一點太清和陽之氣……”

“無妨,本尊耗得起。”

大道長生,他如今才二十三歲,可有的是時間和這荒唐的三界周旋。

人界修士道貌岸然,遇事只想着退避;魔界一盤散沙,三智又難以應付;還有避世的西佛界……

邬有期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魂師:

“你便只需告訴本尊,都需要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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