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就在周圍人竊竊私語, 或當看客,或發出評價時,樓梯上的老人突然招手, “陳默, 你過來。”

陳默挑挑眉, 從門框上起身,上了臺階走到老人下首, “爺爺。”

說完和老人旁邊的人對視一眼,席司宴眼裏波瀾不顯,似乎陳默剛剛引起的騷亂并未被他放在心上。

“嗯。”楊老爺子點點頭, 擡手搭上陳默的肩膀, 突然轉向滿廳的賓客親戚開口說:“今天本就是個團聚的好日子, 為的也是慶祝我這個孫兒有緣分回到咱們楊家。楊家欠他不少, 各位今日就不妨為我楊琮顯做個見證,待我百年歸世時,我個人名下的所有財産, 将全部由陳默繼承。”

全場一片嘩然。

連陳默都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回頭。

老人按在他肩上的手安撫般拍了拍。

下面果然就有人忍不住了。

老爺子名下的財産可不少,涉及各種不動産、古董字畫,甚至還持有楊氏集團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老爺子有四房子女, 子女名下又有子女,不論是按道理還是情分來講, 都輪不着陳默這麽一個剛回家不到半年的孫輩繼承。

陳默那個姑姑是最先跳出來的。

開口時臉色就已經鐵青,說:“爸, 你在胡說些什麽呢!”

“就是啊。”陳默的幾個叔叔也跟着道:“爸, 陳默就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 都沒成年呢, 再說您身體健康, 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現場唯一高興的,應該就是陳默的親生父親楊啓桉。

楊啓桉雖然掌管着公司,平日裏卻沒少受兄弟姐妹的掣肘。不論老爺子出于什麽樣的想法,将來總歸是自己兒子拿到這筆遺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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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臉上一瞬間煥發的光彩壓都壓不住。

陳默的目光從楊家一衆長輩的臉上劃過,又對上楊跖深沉又略顯複雜的目光,最後是一臉不甘震驚的楊舒樂。

每一個人,他們在想什麽,陳默一清二楚。

他意外的是老爺子。

按照原來的軌跡,老爺子病逝于三年後,是突然走的,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楊啓桉在位時,集團很多問題就已經積重難返。

後來楊跖上位,陳默和他明争暗鬥多年,實際上對日漸式微的楊氏心知肚明。他和老K在外自己創立科技公司,除了彌補早已丢失的自己的那點遺憾,也有給自己一黨的人留退路的意思,雖然最後一切都沒來得及,可現實就是如此。

如今的陳默在面對楊跖時,說是将來要把名字挂靠在公司,實際上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種情況下,老爺子這番話的意義,于陳默來說無比沉重。

他不清楚老爺子為什麽突然下這個決定。

難道就因為這一生他偶爾會給老人打去的問候電話,又或者他将尋常注意到的,有關老人身體健康的一些調養方法,時常科普給照顧老人的傭人?

陳默覺得不是。

“爺爺。”陳默要開口拒絕。

老人哎了聲,示意他別說話,自己轉向自己的子女,開口道:“你們也先別顧着急,我說的個人遺産,不包括公司股權。是我個人的心意,你們扪心自問,楊家有虧待過你們任何一個?陳默不一樣,這點東西一群大人跟一個孩子争,你們也是有臉。”

還有人想反對。

畢竟就算沒有股權,那也是一筆不可計數的遺産。

但到底沒了大頭,老爺子這話說得又挺絕,繼續下去,場面怕是會變得難看,遂偃旗息鼓。

經此一幕,客廳重新恢複熱鬧的時候,陳默一下子成為了人堆裏的焦點。

他避開所有人,在小廳的拱形陽臺找到席司宴的時候,對方正和幾個同齡人,其中有兩個還是陳默的表親,正站在那兒聊天。

陽臺對着小花園,幾人也不知道聊的什麽,靠着欄杆看起來很放松的樣子。

陳默一出現,一夥人全看了過來。

表親都是周家這邊的,自從陳默和周老太太見過面後,周家人對他都很和煦。

此刻見了他,笑着招呼,“陳默,找誰呢?”

“不找人。”陳默手上拿着杯飲料,笑着過去,尋常:“裏面太悶了,所以出來透透氣。”

“你還悶?”有人誇張玩笑道:“咱們這個年紀的,現在應該就數你最富有了吧,要是換我,做夢都得笑醒。”

陳默靠近欄杆,拿飲料罐在席司宴手上的飲料罐上碰了一下,把話題引向他,“別說我,我就是一米蟲。論有錢怎麽着也該是宴哥吧,有錢不說,還有能力,還有腦子,你們說他別說我。”

果然,話題紛紛偏向席司宴。

席司宴對這麽明目張膽的引火燒身付之一笑,三兩句應付掉調侃和問詢。

等其他人都散了,陽臺上就只剩下他們倆。

這會兒外面挺冷的,尤其是剛從暖氣很足的空間裏出來,待不久出口就有白氣。

陳默手撐欄杆望着外面,開口說:“幹嘛跟我爺爺說那麽多我的事?”

“無非是因為老人關心你。”席司宴仰頭喝了一小口,側身看着陳默,“不高興了?”

“怎麽會。”陳默輕笑。

只是在老人說出那句:你爸媽糊塗,大哥自我,如此這般你還能取得好成績,爺爺很開心。楊家沒什麽出息人,東西給你不算埋沒,就當傍身,人活着開心要緊。

陳默有些愧疚。

他骨子裏從來不是什麽積極樂觀的人,更沒什麽非要實現不可的目标,不清楚算不算辜負了老人的一番心意。

就在這個時候,陳默的手機裏收到兩條消息。

是他加過,簡單交流過的,這一年還沒畢業的老K。

老K給他發了兩張圖片。

一張是個中年婦女坐着輪椅卻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第二張是一張擺了簡單樸實年夜飯的木桌,有蒜苔炒臘肉,有紅燒魚,有幹煸竹筍等。

老K的留言很簡單。

“我母親已恢複大半,如果不是你,我這個年很可能已經嘗不到媽媽的味道了。謝謝。”

“另外你寄來的錢有剩餘,我已經将錢用于與同學合作的創業項目,應你要求,算投資。如方便,可與我聯系确定正式合同。”

陳默印象裏的老K本就是極度認真嚴謹的性子。

前一句難得有些感性。

只不過陳默當時匿名将錢轉過去,只是為了讓對方沒有負擔才那樣說的,沒想到後續還能再接到他的消息。

陳默回複的時候,旁邊的席司宴很有禮節地避開了目光。

結果陳默字打到一半。

兩人背後的斜對面,隔着一成人高的室內盆景的角落,突然傳來争執聲。

一男一女。

聽聲音竟然是楊跖和他女朋友蘇淺然。

楊跖:“你什麽意思?”

蘇淺然:“你什麽意思我就是什麽意思,楊跖,咱們一早就說好了的,互不幹涉。如果你非要這麽不講道理,那咱們也不用繼續了。”

居然在鬧分手。

幾步淩亂的腳步聲過後,楊跖似乎抓住了蘇淺然。

“我并非幹涉你。”楊跖在解釋,壓抑着脾氣,頗有耐心,“目前正是兩家合作的關鍵期,你這個時候非要去搞什麽大學生投資創業,你這樣讓我很為難。”

女人冷笑了一聲。

“你為難?你在為難什麽?為難咱倆湊在一起帶來的結果并不符合你期許的利益,還是說,我就非得犧牲自己的理想抱負去迎合你?我告訴你楊跖,你做夢。”

楊跖粗喘兩口氣,看起來氣得不輕。

怒聲壓抑在喉嚨,“我什麽時候不讓你去實現理想抱負了,能不能講點道理!”

“我跟你講屁的道理!”

“蘇淺然!我是你男朋友,不是那些圍着你轉一心只想着要你錢的年輕大學生!”

“你神經病吧?我那是正規投資!”

陳默字都不打了,和旁邊的席司宴對視了一眼。

撞見人男女朋友吵架多少還是有點尴尬的。

陳默雖然一直知道楊跖和蘇淺然的感情不好,但也不能說兩人之間全無情分,畢竟後來結婚好幾年都沒離,需要非常人的忍耐力。

但當下看起來,蘇淺然的确氣得不輕。

二十多歲的女人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淺灰色職業套裝,這樣的打扮讓那張有些嬌豔的臉多了幾分成熟的女性魅力。

就是此刻發着紅,氣的。

眼看她轉身要走,楊跖上前兩步還要抓人。

陳默出聲:“淺然姐。”

既然還沒結婚,陳默自然不會稱呼對方大嫂。

被叫的兩人同時頓住,朝陽臺看來。

楊跖看清陽臺都有誰之後下意識一頓。

反而是蘇淺然,壓下情緒面露笑意,“陳默是吧?你好。”又看向他旁邊,“司宴,你倆認識啊?”

同在一個圈子,席司宴顯然也是認識蘇淺然的。

點點頭笑:“同學。”

“嗯,讓你們見笑了。”蘇淺然整理了下頭發,姿态挺大方。

陳默說:“淺然姐是在做大學生投資項目?剛好我有認識的人在創業,不知道姐你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陳默。”楊跖在旁打斷他,擰眉:“你別胡鬧。你一高中生知道什麽叫創業,什麽叫投資。”

陳默還沒說話,蘇淺然先鄙視了一句:“你看不起誰?你以為誰都像你另一個弟弟,看起來什麽也不懂,雖然确實也不懂,卻知道旁敲側擊打聽我蘇家家底。你那麽喜歡他,他這麽多年學到東西是挺讓人驚喜的。”

這通嘲諷,直接把楊跖臉都給怼綠了。

也确實證明,蘇淺然一開始就不喜歡楊舒樂不是毫無根據。

楊跖按眉:“這事兒我跟你道歉。”

“免了。”蘇淺然高冷,加了陳默的聯系方式揚長而去。

這一次楊跖沒有繼續去追。

而是看看陳默,又看看旁邊的席司宴。

陳默以為他今晚勢必要對老爺子的決定,對自己沒有好臉色,結果他掃了掃陳默的腿,莫名其妙來一句,“外邊冷,你倆站會兒早點進去。阿宴,看着點他。”

莫名其妙。

倒是席司宴,頗有教養,點頭:“好。”

楊跖一走,陳默低頭也看向自己的腿,懷疑:“他剛是在同情我?”

“同情不至于。”席司宴說,“你這個大哥,有的時候顯得狠心不足。”

陳默因為席司宴的解讀,總覺他要是楊跖這種人,幹的事可能比楊跖還要黑一千倍。

不過他到底不是,也不可能是。

席司宴問:“你剛剛說的投資的事,是為了幫蘇淺然解圍?”

“為什麽就非得是解圍?”陳默笑了笑,“也可以是為了我自己。”

陳默再次轉向外面。

擡頭看着夜空,“宴哥,新年了。”

“新年有什麽願望?”

“自由吧。”

不是從這一灘爛泥裏逃開,是從身到心的自由。

老爺子的決定施加給了陳默一些新的東西。

他想,他也許可以做點自己真正感興趣,上輩子卻沒來得及實現的事。

比如理想。

比如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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