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終相見
第3章 終相見
聽見太醫這樣說,李钺才反應過來。
他趕忙松開手,往邊上退開,給太醫讓出位置。
“過來。”
幾個太醫連忙提着藥箱上前,拿出小小的脈枕,墊在祝青臣的手腕底下。
年紀最長、資歷最老的老太醫,一手診脈,一手捋着自己花白的山羊須,神色逐漸凝重。
剩下幾個太醫見老太醫神色如此,隐隐覺得不對,卻又不敢多問,只得安靜待着,等老太醫發話。
他們全都圍在榻前,将祝青臣團團圍住,李钺反倒被擠到外邊。
所幸李钺生得人高馬大,就算站在外圍,但只要稍稍擡起頭,就能看見床榻上的祝青臣。
他死死地攥着拳頭,無聲地深呼吸,竭力平複心緒,不讓旁人看出他在顫抖。
一股無名的、巨大的恐慌,從始至終籠罩着他。
他太擔心、太害怕了,萬一祝卿卿……
萬一……
想着想着,李钺又想給自己一拳。
晦氣!不吉利!
還不快停下!
Advertisement
李钺将握成拳頭的手背到身後,不自覺邁開步子,在幾個太醫身後來回踱步。
腳步聲傳來,一聲一聲的輕響。
氣勢強盛,風雨欲來。
目光銳利,卻始終落在祝青臣的臉上。
他像一頭巡視領地的雄獅。
為了拯救生病的配偶,他不得不收起利爪、藏起獠牙,允許外人進入自己的領地。
可又因為要給外人讓位、不能時時觸碰到配偶,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暴躁起來。
他只能按捺着最本能的獸性、克制着血液裏奔湧的占有欲,在原地磨着利爪,焦躁轉圈。
幾個太醫聽見腳步聲,不由地緊張起來,後背都僵硬了。
沒有人敢回頭,他們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太醫。
您老快說句話啊!
陛下眼看着要瘋了!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到時候我們全都……
其實陛下從不濫殺無辜,殺的都是敵軍,那也很可怕啊!
發現他們害怕,李钺直接放輕腳步,啞着嗓子開了口。
“不必恐慌,專心診脈。朕不會治你們的罪。”
“是,多謝陛下……”
幾個太醫剛準備謝恩,李钺又道:“不必多禮。治好他,重重有賞。”
籠罩在李钺身上的恐慌從未消散,他卻還要耐着性子,寬慰太醫。
因為他知道,太醫手上系着的,是祝卿卿的命。
若是太醫緊張害怕,祝卿卿也落不了好。
于是幾個太醫再次圍到榻前。
老太醫仍舊沉默不語,兩根手指搭在祝青臣的手腕上,眉頭緊鎖,表情複雜,似是疑惑,又似是驚訝。
終于,老太醫開了口:“這……這……”
李钺一個箭步沖上前,目光定定:“如何?”
“回陛下,這位……這位小公子脈象舒緩,溫潤平和,不像是受傷重病之人,反倒像是……”
“像是什麽?話說清楚,別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
“像是……睡着了。”
李钺愣住。
睡着?祝卿卿睡着了?
這話說起來,老太醫自己也不确定。
所以他才沉默着,診了快一刻鐘的脈。
這時,圍在榻前的其他太醫也連忙上前,輪流診脈,給出判斷。
“陛下,确實如此。”
“章老太醫說的沒錯。”
“這位公子脈象平穩,并無大礙。”
所有太醫都這麽說,李钺卻不敢相信。
“他一向體弱,獨自從山上跑下來,臉色白成這樣,換衣裳的時候也沒醒。你們說他‘并無大礙’?”
“陛下,從脈象看,确實如此。”
“那他什麽時候能醒?”
“既是睡覺,自然是睡醒了就……”
這群太醫,簡直是胡言亂語!
李钺一個字都不信!
他深吸一口氣,按捺着怒火:“出去。”
幾個太醫站起身:“是。”
只聽李钺又道:“讓膳房熬一碗燕窩粥過來,放點冰糖和牛乳,別放其他的。再弄幾顆驅寒的藥丸,小顆點,好吞下去。”
“回陛下,驅寒湯藥要趁熱喝,才好發汗。若是制成藥丸,只怕藥力大打折扣。”
“那就熬成湯藥。”李钺頓了頓,“再去宮外找幾個大夫進來。”
“是。”
陛下擺明不信他們,而他們對自己的判斷也有所懷疑,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麽,直接領命下去。
太醫退走,李钺的目光重新落在祝青臣臉上。
他直接在床前腳踏上坐下,握着祝青臣的手,學着太醫的模樣,伸出兩根手指,按在祝青臣的手腕上,給他診脈。
可是他根本不會。
他只能緊緊地握着祝青臣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十年了,祝卿卿還是十八歲的模樣,年輕稚嫩,好像不曾長大。
忽然,李钺明白了什麽!
莫不是祝卿卿成了仙,特意下凡一趟,來看看他!
所以祝卿卿還是十年前的模樣,所以太醫診不出什麽。
這就說得通了。
李钺愈發握緊祝青臣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飛走。
小神仙難得下凡,他得抓緊時間多看兩眼。
*
可小神仙怎麽會昏睡這麽久?
或許是祝卿卿本性貪睡,當上神仙也這樣。
李钺坐在榻前,看着祝青臣。
他的手已經不冷了,他想碰碰祝青臣的臉頰,卻又害怕輕舉妄動,冒犯了小神仙。
可他又實在思念祝青臣,人在眼前,讓他怎麽克制住?
猶豫良久,李钺最後伸出手,只用食指指尖,輕輕戳了戳祝青臣的臉。
貪睡的祝卿卿,到底什麽時候醒呢?
正當此時,李钺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陛下。”
李钺收回手,收斂神色,回頭看去。
“陛下吩咐的燕窩粥好了。”
宮人雙手捧着木托盤,遞到他面前。
黑漆描金的木托盤,正中放着一個晶瑩剔透的雕花玉碗,連勺子都是玉的。
“我等來喂這位公子服下……”
不等宮人說完,李钺便道:“我來。”
他站起身,把祝青臣從床上扶起來。
祝青臣整個人軟軟的,剛扶起來就要滑下去,在軟枕上也靠不住。
李钺便上了床,坐在祝青臣身後,雙臂環着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低着頭,認認真真地把祝青臣身上的毯子掖好,然後朝宮人伸出手。
宮人會意,将溫熱的燕窩粥遞到他手裏。
一碗燕窩粥,只放了兩顆冰糖和小半碗牛乳,不會太過黏膩,香氣清甜,就算是神仙也愛喝。
李钺舀起半勺,輕輕吹了吹,送到祝青臣唇邊。
祝青臣沒反應,李钺便溫聲哄道:“祝卿卿,是我。給你拿了好吃的,張嘴。”
好吃的。
一聽這話,祝青臣便迷迷糊糊地張開了嘴。
李钺趁機把粥喂進去:“好吃嗎?”
祝青臣“哼哼”兩聲,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好吃。
“那再吃一口,張嘴。”
“咽下去再吃,別學松鼠含在嘴裏,嚼兩下。”
“再來一口,慢慢吃。”
誰也不知道祝青臣到底能不能聽見,但李钺就是耐心十足,溫聲細語地哄他吃粥。
宮人們對視一眼,識趣退下。
祝青臣吃了半碗粥,估計是累了,不論李钺再怎麽哄,都不肯再張嘴。
李钺也不勉強,還剩一點粥底,他用勺子刮了刮,仰起頭,自己吃了。
放下粥碗,李钺抱着祝青臣,靠在床頭,拍拍他的心口,好讓他把燕窩順下去。
不多時,太醫們從宮外請來的大夫也來了。
回春館、妙手堂,都是城中頗有名望的老大夫。
李钺握着祝青臣的手,再讓他們診脈。
醫館大夫的診斷,和太醫的一樣。
他們實在是診不出來,祝青臣的身體到底哪裏不對。
按脈象來說,祝青臣确無大礙。
當然了,吃一點滋補的燕窩粥、喝一碗驅寒的湯藥,也是可以的。
所有大夫都這樣說,李钺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讓他們下去配藥熬藥。
祝卿卿沒事就好。
又過了兩刻鐘,宮人們端着熬好的湯藥進來。
端起藥碗的瞬間,李钺就感覺不妙。
方才不是跟他們說了,湯藥弄得好喝點嗎?
這東西看起來黑乎乎的,聞起來又苦又澀,一股沖鼻子的味道,祝卿卿絕對不肯碰。
李钺果然也沒想錯,他剛舀起一勺,還沒送到祝青臣面前,祝青臣就扭着身子,別過頭去,把臉埋進李钺懷裏。
他連聞都不肯聞,只是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睡覺。
李钺只好又哄他。
“祝卿卿,這是好喝的。李子泡水,還加了糖,酸酸甜甜的,喝一口試試?”
祝青臣不上當,在李钺懷裏轉了個圈,就是不肯喝。
“祝卿卿,沒騙你,好喝的。”
“你嘗一口。”
“那我先喝一口。好喝,你再試試?”
李钺又哄了半天,祝青臣昏睡着,一句都沒聽見,趴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李钺嘆了口氣,放下藥碗,對宮人道:“準備兩碟蜜餞,在外邊候着。”
“是。”宮人應聲退下。
李钺摸摸祝青臣的腦袋,又捧起他的臉,用長着薄繭的拇指捏捏他的下巴,搓搓他的臉頰。
像是将一只小貓捧在手裏,捏圓搓扁。
祝青臣閉着眼睛靠在李钺懷裏,不再亂動,不讓他喝藥就行……
忽然,李钺的拇指往前一伸,撥開祝青臣的唇瓣,長驅直入,直接撬開他的牙。
李钺端起藥碗,準備把藥灌進去。
只聽得“咔嚓”一聲——
祝青臣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嘶——”
李钺收回手,大拇指上兩個尖尖的牙印,還冒出血珠來。
祝青臣咬完了,大概還覺得滋味一般,還有點粗糙硌牙,靠在李钺懷裏,“呸”了幾聲。
他還敢嫌棄!
李钺擡手要打,到底沒舍得下手,只是擰了一下祝青臣的腮幫子,低低地說了他一句——
“真不愧是屬兔子的。兩個小板牙,穿着盔甲都讓你給咬碎。”
李钺摟着祝青臣的肩膀,轉過身,從床頭拿起幹淨帕子,纏在受傷的拇指上。
血珠洇在手帕上,李钺又開始發愁。
哄着騙着不行,撬開嘴也不行。
雖說祝卿卿極有可能已經羽化登仙,但也不能不喝藥,萬一……
李钺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床頭藥碗上。
沒由來的,他想起少年時候,與祝卿卿躲在被窩裏,一起看過的風月話本。
那裏邊是怎麽喂藥的來着?
對,嘴對嘴。
祝卿卿當時嫌棄得很,臉蛋紅紅的,飛快地把那幾頁翻過去,自己不看,也不讓他看。
李钺打定主意,低下頭,端起藥碗,含了一口在嘴裏。
不是他想占祝卿卿的便宜,實在是沒有辦法……
忽然,一只手伸向他。
李钺下意識擡手擋開,擒住對方。
下一刻,他又想起,床上的人是祝青臣。
遲疑的瞬間,祝青臣的手直直地伸向他,扶住他的臉,讓他把腦袋轉過來。
李钺預備擒拿的手停在半空,他僵硬着脖子,緊張且配合地轉過頭去。
祝青臣醒了。
他趴在李钺懷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眨巴眨巴,上下左右,認認真真地看看他。
“李钺,你怎麽好像忽然……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