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然而誘惑的鈎餌往往藏有難以窺見的利刺。
天使往往明知白白送上來的包裝精美的禮品內或許并非想要的事物，卻依舊固執堅持探索的步伐。
塞多狠狠咬住下唇內側，隐秘的疼痛镌刻早已痛苦不堪的心靈。
他沉默地太久，久到米凱爾按耐不住地湊到力天使身邊，伸手觸碰垂下的手臂。
“你想說些什麽？關于我的秘密。”
塞多凝視按在手臂上屬于小天使纖柔的指尖，眼底冒起掙紮的火花。
他嘴唇張張合合，忽然跪倒米凱爾腳邊，就像蜜蜂自然落于花蕊的附近。
赤白腳掌不受腐葉污染，天使靈體純淨自然，與神創造世界中大部分的生物不同屬于等同的本質。
米凱爾腳趾微微瑟縮了一下，期盼陡然打散，卻牢牢站穩腳跟，腳背微弓，做出警惕防備的準備。
“你在做什麽？加百列的眷者不敢如此自卑。”
他先試圖安慰，并高高架起塞多的身份。雖然他并不知曉犯下過錯的力天使，有沒有被驅逐出眷者的行列。
但顯然，這個結果現在無關緊要。
塞多随俯首而從肩膀後徐徐散落的木色長發，披落小天使足尖前髒污的層疊樹葉上。
他頭抵着地，藏起的頭顱發出一聲痛苦的抽噎。
米凱爾全身緊繃，幾乎下一刻就要原地飛了起來。小天使尚未收攏垂落的羽翼炸起蓬松的白色細羽。
他從未接受過來自其他任何一位天使如此可怖的俯首。是的，可怖，翻遍所有的記錄，也從未有過一個天使做過此等卑劣的俯首。
天使向至高無上的神，無所不能的父，也不會如塞多當下的卑位了。
米凱爾璀璨的翡翠雙眸閃爍不安，他何德何能獲得沒有給予幫助過的力天使的恭敬。
小天使開始後悔起，聽聞塞多會給他帶來秘密的威力後，迫不及待遠離別西蔔宴會的莽撞舉動。他抿起唇，不着痕跡地向身後看去，人魚們清越的歌聲已經像夢幻的呓語，再不是不久前的清晰可聞。
而他最大的依仗，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視線範圍。
米凱爾感到周身戰栗，在系統不存在，熾天使不存在，危險藏在未知中的環境下，展現鎮定外的暴躁冷酷。
“給你最後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
米凱爾含笑催促，唇角卻劃出煩躁的痕跡，“我猜，你一定不願意再體會一次降臨羅西身上的事。”
那是曾遭受塞多坑害的力天使，也是塞多見證米凱爾使用規則的見證者。
但在米凱爾眼中，不過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武力威脅。
他看到跪倒的塞多渾身顫抖起來，仿佛受到莫大的刺激，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救我…”
塞多把臉死死埋在彌漫腐爛味道的厚實葉片裏，努力發出脆弱的哀鳴。
“什麽？”
米凱爾挑眉，對塞多的回答報以十分的警惕。
“請救救我…我願獻上所有，獻上我所有的一切給你。”
米凱爾難掩震驚，他咬了下唇，冷意巡回他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膚。他遏制住退後的沖動，往前邁出一步，“獻出你所要說的秘密。”
似乎被小天使不按理出牌的回答怔住，塞多停止顫抖，脖頸曲折，從卷曲纏繞的發裏露出鮮紅的眼眸。他低低道：“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當然願意獻上我所得到的秘密，關于你的。”
塞多一字一頓，癡癡笑了起來，仿佛覺得将要說出的話很值得好好笑一笑。
他全然不顧在離開和留下間反複跳幀的米凱爾，悄悄道：“我是第一個除了那位外，知道你秘密的天使。”
“永恒的太陽天領主，行于地上的太陽，掌管公平與火焰的熾天使，卻偏偏于誕生當日再次轉生。”
塞多赤紅的眼緊緊盯住恍如陷入夢境的小天使，哈哈大笑起來，“就是轉生前的你啊，米迦勒殿下。”
“這，就是我所要說的秘密。”
塞多甩出所有的後手，失去淺薄的冷靜，撲倒在葉片上。
也順勢藏起未完的話語，譬如身為眷者對熾天使加百列殿下的維護。
正如天使長都不會相信，熾天使會意外轉生一樣，塞多心底不斷為轉生事件中的關鍵存在，加百列殿下找尋無數的借口，卻都敗在再也無法找出借口的巧合上。
以及，再也沒有天使見到加百列殿下上。
米凱爾站在原地，恍然與震驚交替他的從容。
他不該相信的。
米凱爾于心中警告自己。
塞多是有前科的天使，他是在挑撥他的心靈，坎坷他的尋靈。
然而，一種發自靈中深處的坦然，讓他瞬間回想起系統曾經的發言。
如果他只是一名上三位天使中的智天使，或是座天使，系統的提醒為何總是頻頻提到天堂裏除神外，地位至高的天使長。
他低笑了一聲，尋找到難以解釋的快樂。多麽可笑啊，多麽可笑啊。
米凱爾的臉上洋溢出放肆的笑，卻沒有洩露出半點笑音。
林木寂靜，沉默的注視樹下發生的默劇。
米凱爾停下笑，漠然地在靈內呼喚，“系統，你在嗎？”
一如往常的呼喚，是熟悉到理智重回的沉默。
米凱爾舔了舔發癢的後牙，扯出水星天時接受教導天使教導的禮貌微笑。
他平和期許的安撫，“我很滿意你說的秘密。”
他竟然絲毫沒有打算追問塞多秘密的證據，或是來源，篤定的讓力天使更用力地埋起腦袋，只露出棕色纏繞的長發。
米凱爾笑眯眯道：“你要我怎麽救你？”
他饒有興味的給出舉例，“你與別西蔔熟識，所以，智天使拯救不了你。”
“所以，你需要熾天使的援助。”
米凱爾給出答複，“我會為你引薦路西法殿下。”
塞多在連續幾次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合心意的回複裏揚起臉，幹淨清秀的面容，回到米凱爾和他初見時的狀态。
塞多木讷道：“不，我不需要路西法殿下。”他吞咽幹澀的卡頓，“我只需要你，米迦勒殿下。”
見米凱爾沒有拒絕高位的稱呼。
塞多神情泛起輕松，既不是別西蔔面前的順從，亦不是人魚前的溫柔。
“請給予我來自太陽的淨化。”
“淨化我不潔的靈。”
“淨化來自地獄的詛咒。”
米凱爾了然的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
他仔細打量起力天使，從卷翹幹枯的發尾，到瘋意猶存的眼角，以及與天使大相徑庭，不顧儀态的躺地姿勢。
喃喃道：“你确實需要一場淨化。”
烏列審判的結果，乃是禁止塞多離開伊甸園。所幸伊甸園的範圍并不只包含到伊甸園的門口，否則，塞多的求助注定是一場空。
他去不了水星天的教堂，獲取聖水的淨化。而聖水來到大地的距離，足以讓淨化的效果微乎其微。
至于與他熟識的智天使別西蔔。
掌握的規則足以讓大地上的活物陷入永不停止的飽足，卻對天使的污染束手無策。
至于湊巧前來別西蔔宴會的天使長。
當然還是更有緣分，姑且算不了孽緣的前.熾天使，現.小天使是最容易接受請求的對象。
米凱爾招手示意塞多靠近些，在塞多欣喜湊近時，他突然問道：“你遇到了惡魔？”
否則，怎麽會有來自地獄的詛咒。
米凱爾本以為他問的很平常。
手掌下擒住的成年天使手臂卻猛然僵住。
米凱爾的手...也僵住了。
他緩緩将凝固的視線定格塞多變幻的神情，手指發力，拉回力天使漂游的神念，“回答我的問題。”
塞多吃痛垂下眼簾，遮擋諱莫如深的眼神。
“與淨化無關。”
受不住熾天使的持續的等待，他從唇間拙劣的試圖轉移熾天使的注意。
米凱爾在塞多的眼中，遲早會回歸原有的位格。而躲避熾天使的追問，塞多耗盡全部的心神，把米凱爾努力固定回小天使的現狀。
“呵。”
米凱爾擠出微妙的笑，他松開手掌，就在塞多重獲新生，欲要拉開距離時，手指用力鉗制住塞多的下颚。
沐浴塞多驚恐躲避的目光中，米凱爾壓抑不斷沸騰的情緒，僞裝巧妙的假面。
他正要說些什麽，好給力天使找回原先的畏懼。
如今看來，塞多剛開始把自己踩在腳下的舉措，絕非尋常。
他還掩藏了不可明說的秘密。
米凱爾翹起的纖長睫毛快刺進塞多不敢眨動的眼眸，呼吸近在咫尺。
來源于還未顯露的熾天使的位格沉沉壓住力天使的承受力，塞多唇縫微張，在近乎威脅的氛圍裏，靈內的神念劇烈膨脹。
他仍然堅持住原有底線的沉默，在劇烈的心理壓力下，達成詭異和諧的淡然。
讓米凱爾不爽的快要讓力天使感受怒火的淡然。
“與淨化無關。”
用小天使眼熟到回想往昔的嘴硬，塞多閉眼道。
米凱爾揚起燦爛笑容，卡在力天使下颚的手指時輕時重。
就在他思索起力天使可能的軟肋時，藏于身上的種子散發熟悉的熱度。
他們離開的方向，人魚歌聲停息，另一種有別于海洋氣息的悅耳嗓音，裹挾尖銳的怒喝，打散歡樂的氣氛。
米凱爾松開手，擰眉遠遠望去，和剛才同樣看不到一點內裏發生的事。
他轉身，見塞多眉目間的焦急比他更甚，遠處的嘈雜成為打破湖泊的一粒石子。
有趣。
米凱爾皺起的眉舒展，率先給出向下的臺階，“你可以晚些再來找我淨化。”
塞多松了口氣，旋即行了一禮後，急匆匆就往宴會的方向回去。
米凱爾悠然跟随在後，掀開擋路的藤蔓，他擒着一抹笑，望見宴會核心的沖突。
兩只耳朵呈現尖尖弧度的生靈高挑纖細，藤編的腰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間。代表生機的新綠盤成複雜的花辮，點綴簡潔星星樣的花朵。
她擋住別西蔔，身旁是類似打扮的生靈。聽到塞多毫不掩飾的動靜，齊刷刷看了過來。
細碎的花綻開柔軟弧度，成為生靈容貌的一部分，生靈面色冷淡，掃了塞多一眼，露出手中緊握的弓弦。
米凱爾從塞多身後走出，眼神停滞領先的生靈，手臂間懸挂的精致藤籃。
熟悉的氣息，從那裏釋放。
他看向另外一邊，人魚們圍聚在一起，指尖寒光閃爍，牢牢關注宴會主導者的神情。
米凱爾再悄然往上方瞥了一眼，樹梢上的路西法，失去蹤跡。
塞多站在遠離争執的位置等待，可慢慢發現，精靈們開始推搡起為首的精靈，而為首的精靈眉間泛起不耐煩，高聲怒斥，“拿開你的手，阿薩爾，你是啞巴不會說話？！”
阿薩爾尴尬的雙手舉起，為首的精靈橫眉道：“別西蔔閣下，你分發的種子絕對有問題，我以精靈的名義發誓，如有造假，我将永遠失去精靈樹的庇護！”
精靈怒氣勃勃，對再次戳她的手指狠狠一拍，“別西蔔閣下，你要為這些種子帶來的後果負責。”
阿薩爾閉緊嘴，他只是對精靈卡茲過分激烈的言語有些不安。
畢竟與她對話的，可是距離神最近的熾天使，次之的智天使閣下。
但卡茲發下的誓言太過嚴重，神創造的世界裏，所說出的誓言接受來自規則的監管。
如果卡茲的判斷出現問題，即使以精靈對自然造物的敏銳洞察，也不敢接受遠離精靈樹，即失去精靈樹庇護的後果。
別西蔔常常在大地舉行宴會，精靈也是常客之一。他對精靈樹于精靈的意義，了解的相當清楚。
不由惱怒中先勸誡道：“卡茲，你不該如此沖動。”
他低頭瞄了幾眼精靈手臂上的籃子，哼笑道：“種子，絕不可能有問題。”
“不，它們都有問題。”
卡茲來到精靈熟悉的領域，翹起手臂，挑揀出一顆飽滿手掌大小的種子。
她拿在手中，高高舉起給另一邊的人魚展示了一遍，又攤開給別西蔔仔細看，“它們沒有生命的力量，我聽不到裏面靈的跳動。”
“種子裏，本來就不會有靈的存在。”
聽明白他們沖突的人魚，不太自信的嘀咕道。
他們從沒聽說過，精靈還能聽到種子裏靈的聲音。
尖耳朵的家夥總喜歡給自己的身上貼與衆不同的神秘。
卡茲尖尖的耳朵向後，她冷冷哼了一聲，給出人魚沖突的原因後，她對人魚的诋毀視若空氣，在身旁精靈習以為常，人魚懷疑精靈的震驚目光中。
一手狠狠握緊。
一股異常惡臭的氣味從崩裂粘液的種子裏散發四散，充斥整片宴會的場所。
別西蔔眼角一抽，不舍遺憾的将桌子前沿的號角收起。再放下去，他很擔心往後號角裏，出來美味的美味程度。
“種子确實有問題。”
別西蔔能屈能伸道，事實擺在眼前，他承認的太快，讓組織大片底稿的卡茲不由怔住，半是失落半是喜悅的解釋道：“它本質已經死亡，不可能再孕育生命。”
別西蔔好脾氣的點頭贊同，腳步往後一收，遠距離觀察精靈手裏的種子。
過了半晌，他猶疑帶有不确定的詢問，“它似乎，遭到了一定的污染。”
別西蔔越看越覺得哪裏不對勁，他沉思許久，提出疑問，“你是從我給你的綠色箱子裏拿到的它們嗎？”
卡茲勝利的神情凝固，她飛快和精靈們交換視線，直接道：“不，我們是從你給的紫色箱子裏拿到的它們。”
“紫色箱子。”
別西蔔重複了一遍，試圖從記憶力翻出箱子的痕跡。
他随即到抽一口涼氣，眼含歉意地對卡茲道：“我會為它們給你們帶來的損失負責。”
“你需要什麽？”
……
精靈們心滿意足地拿着屬于他們的補償離開宴會現場。
別西蔔看到失去歡快氣氛的宴會，只好先提前解散宴會，與離開的邀請者确認下一場宴會的時間。
他轉過身，卻看到小天使米凱爾和沉默寡言的力天使塞多站在他的身後。
“真是一場不完美的宴會。”
別西蔔感嘆道，“我開始慶幸拉結爾的爽約了，起碼，這讓我少了一個被他嘲笑的事。對嗎？”
他沖米凱爾眨了眨眼。
“是的，很幸運。”
米凱爾的身高已經足以讓他不用踮起腳尖，就看到智天使手臂上籃子裏的東西。
熟悉到極點的種子映入眼簾。
他鄭重看向失落的別西蔔，“我見過類似的種子。”
別西蔔恍惚的實現凝聚，他沒有注意到一旁塞多欲言又止後的愕然。
“你在哪裏見過？”
別西蔔迫不及待地追問。
“水星天。”
米凱爾綻開笑顏，似乎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輕描淡寫的揭穿在場另一個見過這類似種子的知情者。
“塞多閣下也見過。”
他禍水東引，樂見其成的打擊力天使剛才有意的隐瞞。
塞多欲言又止，變成了不得不說。
否則，他不敢想象自己會在米凱爾口中歪曲成什麽模樣。
他飛快将當初遭遇種子誘惑的經歷敘述，末了，黯然道：“我知道的，只有這些。”
塞多同樣沒看到別西蔔從欲言又止變成惱羞成怒。
別西蔔拍了拍塞多的肩膀，看向興高采烈的米凱爾，“這件事，我需要向路西法殿下彙報。”
智天使的領導者正是路西法，他的做法無可厚非，米凱爾聽出別西蔔在詢問路西法的動向。他側了下頭，猜測他離開後，路西法也随後離開。
米凱爾搖頭道：“我不知道路西法殿下的行蹤。”他婉言拒絕。
在剛才的種子見聞中，米凱爾故意沒說薩利斯失蹤時所處位置存在的大片類似的種子。除非獲得烏列，拉結爾，以及梅塔特隆其中某一位的允許，他才願意将其透露。
只因懷疑自己前生乃是熾天使的位格後，對誕生當天就轉生的古怪，有一種下意識的警惕，不願随意透露太多他牽扯到的大事。
別西蔔聽到米凱爾的回答，神思不屬，許久才道：“我想，我知道這些種子的來歷。”
他說完這句，又一次欲言又止的抿住唇，望向遠處的天色。
米凱爾翹首等待中，得到別西蔔喃喃嘀咕，“不，也可能不是他幹的。”
“他？”
米凱爾敏銳抓住別西蔔的懷疑，想起某位兩名天使都知道的很能惹事的智天使，“你是說，拉結爾閣下？”
別西蔔遲疑的點了下頭，旋即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可怕的反應般，劇烈否認，“不，他再無恥，也不會做出…”
別西蔔可疑地閉上嘴，對上米凱爾不太确信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