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敵
情敵
“可以了。”
甘城,審異局實驗體基地。
男子驅動輪椅向前,擡手按下終止鈕,年輕人自實驗床上起身,他臉色蒼白,但邁出的步子還算平穩。
“顧醒,身體檢測結果良好。”
聲音與神情同樣波瀾不驚,輪椅背上挂着白大褂,工牌上的兩個字倒挂在上頭——顏淼。
“辛苦。”
顧醒微微俯身,沒作過多停留,幹脆地離開實驗體基地。
基地位于審異局的內林區,棵棵郁郁蔥蔥有規律地站崗。顧醒不慌不忙地散步式快走,在即将走出內林區時,腳下忽地頓住。
緊接着,白得失色的五指攥緊胸口,劇烈的嗆咳聲争先恐後地散進內林區各個角落。
他面上平靜的神色與痛苦的聲音完全不符,令人錯以為這一陣陣抓心撓肺的咳嗽聲是出自其他人。
顧醒強硬地直起驟然下彎的腰,拉起馬上與地面親密碰觸的膝蓋,穩了穩發抖的手指,自口袋裏準确地摸出一支噴霧劑,抿了下唇後張大,對準口腔噴了幾下後閉目将後背砸到樹幹上。
約莫三四分鐘,或者更短,那雙被水霧半掩的淡紫色眸子逐漸恢複清明,仿佛方才的小插曲不過是幻象。
審異局,止戈中心大廳,新一輪異者報道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顧醒站在窗口前等待工作人員發放工牌。
入局手續因為幾個人聊八卦影響手速和思考而變得異常繁瑣,顧醒倒是不急,一邊等一邊聽上一兩句。
“你聽說沒?特能部的曲副為醫研部的談副擋了殊力,哎呦傷得賊重,襯衫像扔進血水裏泡過!”
“有什麽用?那談佑是出了名的冷淡。”
“要我說曲阜商用情這麽深,就算是塊石頭也該被拿下了。”
“你別說,談佑人冷淡,桃花可不少,醫療中心的貝北不也追求過他。”
止戈中心大廳當間,泛着銀色、藍色的文字高高懸浮,聚成一個環形。
“五部一域一中心”的構成體系,光明正大地展示給所有路過止戈中心的異者看。
顧醒接過工牌随手揣進帽衫口袋裏,像所有新人一樣擡頭向上望。
“醫研部”三個字恰好轉到他的正前方,清冷的藍映進淡紫的瞳孔,顧醒勾了勾唇。
談佑,許久未見,你的花邊新聞多了不少啊。
心裏頭想得酸味直冒,顧醒琢磨是不是早上吃的酸菜餡包子馊了,腳下反而輕快起來。
他回來了,靠自己對審異局的那點貢獻堂堂正正地與談佑并肩。
出了止戈中心,天才大亮,日頭一幅偷懶模樣,風呼呼吹得發絲亂舞,顯得顧醒瘦削的身形愈發弱不禁風,而那雙修長筆直的腿竟巋然不動地立在風中。
通往特能部的智浮列車發出即将啓動的提示,兩側車門正向彼此靠近,距離列車足足有五六人遠的距離,顧醒猶如一道閃電迅捷地朝列車飛馳去,輕盈的雙腳踏實地面,身後的車門徹底合在一起。
抵達終點特能部,奇形怪狀的家夥就多了起來。
雙頰凸魚鰓,後背生長羽,巨足有利爪,面目和諧的少之又少,在這裏就算見着個三頭六臂的也不奇怪,顧醒的外形與之相比反倒顯得格格不入。
新人按照慣例在報道後需要先與自己的主管部長打招呼,特能部自成立以來就沒有部長,倒是有個副部。
顧醒沒費多大功夫便精準地找到了特能部的休息室——也是副部曲阜商近兩天常待的地方。
敲門聲一兩下,顧醒站在門前等待了約莫有十幾秒,裏頭才傳來中氣不足但十分簡短低沉的一個字。
“進。”
顧醒推門而入,休息室放置兩三把椅子和幾張簡易的折疊床,其中一張折疊床與其他十分規矩地擺放在一旁的同伴們不同,它身子七扭八歪顯然是剛被匆忙收起。
靠在椅背上的男人臉色發白,與顧醒常年病态的蒼白不同,那是一種重傷未愈失血過多的慘白。
“顧醒,報道。”
不知道是不是顧醒的錯覺,他剛開口報出自己的名字就見他的這位副部——曲阜商的腰板驀地一直,眼神驟然犀利如鋼針般刺向他,卻并未搭話。
顧醒有些莫名其妙,倒沒有生氣和尴尬的情緒,只是幹站着有些無聊,便擡手下意識地蹭了幾下鼻尖。
過了好一會兒,曲阜商似是打量夠了,沉悶地“嗯”了聲,依舊沒說話。
顧醒點點頭,默認對方已經接收到他的報道信息,正要自顧自離開這位脾氣看起來不大好,似乎有連坐癖好的上司,就聽身後的曲阜商沉聲叫他:“回來。”
“曲副有事?”顧醒回身,客客氣氣。
曲阜商将眼光往“挑剔”兩字上拼命貼近再重合,視線逐一掃過顧醒寬大的白色帽衫、黑色緊身褲以及右耳骨上正散着微小光亮的銀色蝴蝶耳釘上。
“在審異局要穿制服和襯衫,沒發給你?”
語氣不好聽,頗為咄咄逼人。
被無辜從頭到腳撒了一身氣的顧醒态度可以稱得上友好:“這不剛報完道嘛,現在了解了,馬上去換。”
一張蒼白的臉蛋配上堪稱燦爛的笑容,再加上精致靈氣的五官,讓曲阜商怎麽看都不順眼。他臉色餘發沉,語氣驟然變冷:“報道就可以不重視?談佑慣的?”
顧醒眼皮微挑:“曲副,冤有頭債有主,”他頓了頓,視線掃過曲阜商搭在腹間的黑色利爪,意有所指,“不是我讓你受的傷。”
被忽然踩到痛點,曲阜商“嚯”得一下站起來,只是争鋒相對的敵意還未來得及完全釋放出來,身體便因為扯到傷口而劇烈顫抖。
顧醒心中暗嘆,手早伸了出去,敏捷地扶住曲阜商高大的身形:“小心。”
怎耐他自以為熱心的搭把手在曲阜商眼裏完全是諷刺的示威,曲阜商擡起黑色利爪對準那只蒼白若雪的手狠拍下去。
“啪”的一聲,不太響但勁兒不小。
顧醒手一抖臂往回一收,面上未洩出一絲疼痛的神色:“注意身體。”
前腳出了休息室,緊跟着兜裏便傳來震動的嗡鳴,腳下被聲音牽得一頓。
顧醒不用看就知道來電的是誰。
他的私人通訊錄裏只躺着一個名字。
心跳驟然加速,插在帽衫口袋裏的雙手緊緊攥住還在震動的手機,掌心跟着嗡鳴聲顫抖,顧醒腳下生風逃一般跑到室外。
手心裹了把冷汗,直到震動聲停止,顧醒才似活過來似的大口大口吸氣。他嗆咳了數聲才平順呼吸,雙手似躲藏夠了終于從口袋裏出來,左手仍攥着手機,右手顫得厲害,被曲阜商的利爪拍到的地方起了數道紅色血凜子,映在雪色的肌膚上格外刺目。
顧醒輕輕地“嘶”了聲,額上浮出一層薄汗。
不是很重的傷,甚至稱不上是傷,但他敏感的疼痛神經總會将哪怕如指甲蓋一樣大小的疼痛放大到百倍。
真令人苦惱。
右手的紅痕大概要半個月才能徹底消去,顧醒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起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敏感得出奇,哪怕睡午覺被壓出的印子都要個把小時才能消失。
他似乎是天生被人疼愛的嬌花體質,可惜……
沒人疼。
顧醒想着,視線落在手機上,忍過最尖銳的一陣疼痛,他長舒了口氣低聲嘗試嘀咕了幾句,确保自己開口的聲音不會因為疼痛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才按下回撥鍵。
接得倒是不慢,沒等他出聲,對方先說了話。
“回來了。”
“嗯,回來了。”
“晚上我給你接風。”
“好啊。”
兩句話,沒一個廢嗑,對方還是老樣子。
手機那頭傳來一聲很輕的哼笑,顧醒像豎起耳朵的貓咪迅速捕捉,心頭怦怦跳:“不值班嗎?”
“今天是別人。”
“好。”
指尖在來電名字上徐徐摩挲兩下,顧醒率先按了挂斷鍵,他仰頭似是不經意地捏了捏耳骨上的蝴蝶耳釘,雙手再次插進口袋裏。
他拔直腰板往回走,發白的唇瓣輕輕勾起微小的弧度。
我回來了,談佑。